第五百一十一章收宮


    雪花飛揚,天地蒼白中,我終於回到了長安。外麵還是寒風如裂帛一樣的呼嘯聲。


    驪山溫泉館新宅裏的大泳池已經完工,寶藍釉和天青水紋的鏡麵貼磚,雪花雲石的條邊,銀絲掐花牡丹蔓的鎏金銅扶手,一天到晚有大鍋爐輸送保持恒溫的熱水,可惜能和我享受的人都去了洛陽,留下個采薇和宋瑾瑜去了更溫暖適宜的曲江別墅,由鄭元和的夫人李亞仙陪著待產。


    陪兩個女人吃了頓口味清淡的團圓小宴,本來還想蜒臉留下來做點什麽群眾喜聞樂見的事情,卻被那位彪悍的李亞仙以不能影響孕婦清淨為由給趕了出來,翎善坊的大宅裏隻剩下一些少年親事冷冷清清,我暫時又成了光棍,正好聽說驪山的溫泉館別墅已經完工,幹脆跑到驪山這裏來散心。


    泡在水裏,用著可口的小點心,聽著空氣中咕嚕滾動的熱氣流動和風嘯聲,不免還是有些孤單繚繞的感覺,這是最鮮嫩的筍尖和菜芽兒用頭道麻油炒成的素包子,蛋皮奶酥,香草乳酪。


    看起這段時間的詳情通報來。最重要的一樁,還是上月那場驚心動魄唐朝版的奪門之變。


    前衛尉卿魏少遊,前太常卿杜鴻漸、郎官崔漪、盧簡金、李涵,散騎常侍暢璀等一幹從龍派官員,利用泰興天子東行,重要人物和北軍大都隨扈,不在長安城裏的空擋,發動變亂,假傳詔書,闖入大內,試圖挾持肅宗皇帝,擁其複辟。,以常侍寧致遠為內應,又勾結新從山南調任關內的兵馬使崔旰,集結數千兵馬,從北苑突入大明宮,由於有宮內省高層的配合,差點就被他們的手了。


    可惜這裏沒有景泰帝,他們也沒有明英宗的運氣,而參與者中的左拾遺崔祜甫,很早就秘密另投門戶,他們一動手,就立即冒險跑到留守的少年魯王處告發之,請出現任衛尉卿光王李琰,迅速淨街戒嚴,封鎖武庫和左藏庫,帶兵入宮。


    那些在街市上煽動的暴亂之徒,很快被來自京兆府的武裝城管鎮壓,而宮禁之內,連駐留的羽林軍和龍武軍都沒怎麽動用,隻是召集了一些憲軍和宮門執仗的學兵大隊,就輕易撲滅那些宦官的騷亂,鎮壓了百官署衙中的不安定分子。在嚴武的團結兵和大明宮宿衛內外夾攻下,叛軍全被包了餃子,雖然幾個主腦拚命負隅頑抗,但是死了大約兩千人後,其餘叛兵就棄械投降了。


    經此一變,肅宗本來調養的不錯的身體,再次變差起來,這些日子一直纏綿在病榻。


    死去的人要抄家沒族,活著的人要嚴刑正典議處,追查出更多的線索根源來,涉及朝廷更立之變,實在茲事體大,連留守樞密副使李棲筠不敢擅自處斷,比如參加兵變的兵馬使崔旰,乃是山南西道都督魯靈的舊部,新近才根據移鎮令,換防到關內的。


    各種奏疏都已經送出去了,但是遲遲未得到洛陽方麵的反應,長安城中的上層也不免有些人心惶惶起來,在加上吐蕃大舉入侵,回紇翻臉寇邊等噩耗,幾乎是同步得到確認,雖然極力封鎖消息,但是各種謠言還是開始出現在街頭,一些暗流重新洶湧起來,變成不安定的苗頭,連樞密副使李棲筠業無法壓製下去,他雖有主持常務的樞密副使身份,可以對外臨機處斷一些軍國大事,但是對內卻無法直接調動長安城中的大部分武裝力量,被寄予厚望的魯王,卻畢竟還是少年人,至於輔助他的光王,更要避嫌,作為京兆尹兼刑部侍郎蕭華倒是可以管的到大多數方麵,但是級別不夠。


    於是事情在一種詭異的局麵下,慢慢走向不可預料的方向,長安城中最不缺少的就是那些資深年久的勳貴大臣之家,他們雖然沒有實質的權利,但是群起而攻之彈劾某個人處置不力,庸懦無能,製造輿論給事情拖後腿,讓留守行台焦頭爛額,還是綽綽有餘的。三天前有人在京兆府大獄放火,燒死了不少臨時羈押的犯人。


    但是一切嘈雜和暗流,隨著我突然回歸的消息,重歸於平靜。


    把留守的人員都召集到驪山來開會,策劃對西北糧道輸送的問題,平時主持常務會議的韋韜,隨扈去了洛陽,衛伯玉和高適都去了河西,沒有這些用的順手的家夥替我頂崗,其他人又級別不夠,指揮不動這個麽大一個體係,所以這些東西隻有我勉為其難的一把抓起來了。


    畢竟,龍武軍這些年就是救火隊的命,哪裏需要往哪裏趕,為了對抗吐蕃人的入侵,西北路一下集中了龍武係的大部分常規武裝,龍武軍、神策軍、金吾衛,再加上邊軍、團練和助戰義從、拓羯什麽,也有近十多萬人的作戰所需,對後勤組織是一個巨大的考驗,冬季的道路輸送又是一個巨大的難題,光是大軍所需過冬取暖的燃料和冬衣,靠河西路一地是無法滿足需要的。


    更別說,為了填補兵力上的空白,那些軍屯莊已經被部分武裝起來參與地方和京城附近的巡邏,而同華四州的團練,也被置換進京維持秩序,以便抽出兵力保證一些重要位置和單位部門的日常守衛,畢竟,長安城中之剩下一個隻有小半編製的右羽林軍,一個新擴充沒多久右龍武軍,還有一些隻有空架子的十六衛本部。


    和軍隊相關所有的工場,已經滿員超負荷開工加班加點,連婦女和小孩都被動員起來做一些外圍的小工和零碎活。源源不斷的將各種產品生產出來,變成一車車物資。各種閑散人員也被城管搜羅圈管起來,在各個工程小組的指導下進行道路保障工作。


    好在冬天到來後,滴水成冰的嚴寒霜凍之下,基本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根本難以維係多久,基本都要停止下來,河西路多少可以喘一口。


    還有情報係統整合的問題,不斷膨脹而臃腫多頭的情報體係,並沒有因為五房判事的體係建立,而有所改善,甚至有人在體製內針對性的阻礙某些情報正常的流通。


    我潛入水中,深深憋了一口氣,


    目前最大的問題還是人手不足,特別是經過長安之變的損失後,雖然我把身邊的見習士官、參軍、參事、學軍,少年親事,都一股腦放了出去曆練,但是還是沒能填滿多出來的缺額,作為擁力之功的福利,從新朝中獲得了大量空白告身和每年外放的名額,而武學和京學畢業生的前程,幹脆已經預定到了後年。安東討擊軍要人,鎮守南平都督府也要人,經營塞上和西域更要人,還不包括那些正在拓展的軍屯和傍戶項目。


    一些位置,象六部各司堂官下的佐員,九寺各局署以下下的卿員,沒有合適人選又不能輕易放手的,所以不得不考慮從體係外,考慮吸收一些人來過渡。


    作為龍武軍體係內,比較可靠的老人,岑參推薦了他的舊友裴迪;劉長卿舉薦了老友張繼;嚴武舉薦了皇甫冉、元德秀、李頎、劉方平;元結推薦了孟雲卿;錢起推薦了;戴叔倫舉薦了發小竇叔向和盧綸;另外王縉推薦了柳淡和李端、張潮。


    龍武軍選人一般不看名聲文采什麽的,注重實踐經曆和專長,其中比較有來頭的,就是天寶十二年進士的張繼,小學課本就有的他的《楓橋夜泊》,其他人除了孟雲卿曾經當過校書郎,大都是和名士大家什麽沾點邊,卻不怎麽得誌的家夥。


    “兩學新來的見習生,已經到了。”


    今天的值日書記,是來自河南那位守城專家的舊部,號稱過目不忘的活典故——於嵩。


    “學生李十郎,見過樞密大人。”


    身邊一個少年低頭躬身道


    “十郎可是隴西姑臧李族的保送生,文辭科和經略科頭等。”


    “等等。你說你叫什麽”


    “學生族名益,字君虞。”


    “李益。我靠”


    這算不算是現世報,我記得他應該還是細胞液才對呀。


    離長安最近的莊子的戶頭們,已經開始歡天喜地的分羊了,雖然是掉膘不少看起來相當骨感的草原羊,比不得本地秦川羊的個大,確實耐活口胃好,什麽草料雜葉都能湊合,有公家的指導,又肯賒給豆料,養到開春生仔是不成問題,到時候羊毛和羊奶,又是一筆產出。


    牛馬的數量則要少些,一個莊子隻有那麽十幾頭,而且作為公中的財產,被集中起來養上半年,才能嚐試進行耕作訓練,畢竟是不同的種,但是用作對外運輸的畜力,更加省事還能賺點外快,是不成問題的。


    “陛下的連夜不眠,又受了風寒,帶病處理政務,又外出檢視,犒賞諸軍,所以才體力不支突然暈倒。隻要悉心調養,應該沒什麽大礙。”


    太醫恭敬道。


    “關鍵是有心事,鬱結難去。卻不是我等可以置酌了。”


    “那韋妃又是怎麽回事。”


    “那些食材本身沒有問題,根子處在醒神湯方子上,大衝之性,加上心情激蕩,內外交煎,一時虛不能受。”


    “據說這個方子,是韋妃帶進宮的貼身廚女提供的。目前已經自殺”


    “長源。”


    洛陽大內最高處的建築,重新清理出來的明堂中,等待重新開大朝的皇帝小白,一臉憔悴和暗淡,語氣幽幽的道


    “朕難道失德人心背離到這個地步了麽。”


    “這個。”


    同樣劫後餘生的李泌,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苯苯的皇帝哥哥。這點挫折你就傻眼了。”


    一個聲音在宮殿外響起。


    “什麽。”


    “都像你這個樣子,當年皇爺爺怎麽辦。幹脆找個樹吊死算了。”


    小姑娘突然伸手去捏皇帝臉上的肉,眾人頓時驚呆了,連喝止都忘記了,眼睜睜的看著皇帝的被捏起兩邊麵頰,變成一個詭異的笑臉,


    “你還是我那個雄心壯誌,滿腔抱負要效法曆代先皇文治武功的兄長麽。”


    然後又在回味過來的一片雞飛狗跳的大驚失色中,收手回來麵不改色的道。


    “還不是因為突然發現,朝中竟然有這麽多人。”


    皇帝小白自嘲道


    “他們為什麽都要反對你。因為你做錯了麽”


    “我隻想讓祖宗基業發揚光大,重現太宗以來的盛世之治。”


    “那你像個女人一樣躲在角落裏自艾自怨,這又算什麽啊。”


    洛陽城中再次哭喊成一片,軍人的喝罵聲和末日來臨的歇斯底裏,充斥在空氣中。


    所謂天子之怒,天下震蕩,血漂流株,


    光是東都留守行司文武官員,都畿道諸官署,所謂兵民財刑四大政,督、學、營、田、漕五小政,幾乎都有人落馬,每天都有大批的人被指認出來,抄家沒族,每天又有大批人頭落地,


    經曆了政變之後的朝廷,幸存下來的人們,又似乎陷入一種狂亂的清算和清算的偏執囈語中去,東都留守司的營地裏,關滿了來不及理獄的待罪之人。


    而刑場之上,眾生百態,幾乎是年前長安宮變的另一種翻版,有人在大聲求饒,有人在嚎啕大哭,有人在喃喃囈語不知道什麽東西,還有萬念俱灰像行屍走肉直到臨行的那一霎那,才爆發出來。


    “為什麽要壞我的事。”


    綁跪成一排侯刑的序列中,一個人不停的掙紮著,似乎拚命想用頭去撞身邊的人。


    “為什麽不讓我多攀咬一些人,我們倒黴了,他們難道能獨善其身,就算死我也不會讓他們好過的。最不濟也能讓他們內部嫌疑和猜忌上一陣啊”


    他血紅的眼睛說道


    “倒是你這個懦夫。一心搖尾乞憐又如何,還不是要給我陪斬”


    “這都是命數,你有你的任務,我有我的使命,敗了就光棍一些上路又如何。”


    一個聲音幽幽響起,卻是戶部郎中王承禮。


    “宗家已經完了,宣旨的中使帶著羽林軍已經封鎖了祁縣,還有富平、新底的分家,恐怕也在劫難逃。大逆之罪,十惡不赦,五服之內,皆受株連。再加上官私朝野民間落井下石的。你覺得還會有多少剩下來的”


    王承禮滿麵死氣,波瀾不驚的低聲道


    “山陵使大人已經被賜死,我這一支已經沒有指望了。太原尹,晉陽防禦使,先行一步飲藥自斷,一個時代已經結束了”


    “王門是出頭的首逆,必須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哪怕崔氏、裴氏、韋氏的境況都要比我們好的多。”


    “但王門不會沒落的,這隻是暫時的沉淪而已,在對方的朋黨裏,我們可還有王維,還有王縉,無論立場如何,他們身上的王家血脈,卻是換不掉的。隻要他們還在朝廷中,王門的重新崛起就還有指望。”


    “我們敗了,鬥不過他們的體製,我們就讓子弟投奔他們下,到體製內去繼續和那些人鬥。天下總是少不了世家,總有一天,他們會變得和我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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