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千河的宅子是一處不大的三進院落,院中布置很是簡單,裏裏外外也隻有一個啞仆。


    狄千河見安月雲對著四下張望,便在一旁輕輕說:“這宅子是大司馬的,我隻是暫時寄居在此,府中隻有我帶在身邊的一個啞仆,如果你們不願意,沒有人會知道你們來過!”


    安月雲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麽,隻是低下頭繼續扶著蘭皙跟著他。


    進入內堂,他叫來啞仆吩咐他開了一間房,又讓啞仆將安月朗扶到另一間房加兩床被子,把火盆燒大,再找幾件衣裳煮些薑湯,又對安月雲說了一句:“你們自便吧!”關上門走了。


    看著他平靜離開的背影,安月雲真不知該說些什麽,這一切好似都與他無關了!可明明剛才有一個人差點為了他去死!他卻完全無動於衷,冷血至此,他到底是個什麽人?


    轉過身,安月雲除了心中泛起些許唏噓,也不能再說什麽了。隻跟翠柳幫著蘭皙換了身上的衣裳,又喂她喝下了半碗薑湯,看她雖然沒有醒過來,但臉上氣色明顯回轉了些,便也終於放下了心來。一切安頓好後,她讓翠柳先去休息,自己留下來陪著蘭皙。


    可在翠柳百般不願意的開門離開時,安月朗已經換上了一身布衣出現在了房門前,他原本身體很單薄,此刻自然也是十分虛弱的,可是他卻緩緩走到床頭,對安月雲說:“你走吧,這裏我來陪著!”


    安月雲看了看他,沒說什麽,默默的起身讓出了床邊的矮凳讓他坐,他坐下後便伏在蘭皙身邊,握起她的手,溫柔的替她理著額前半濕的碎發,安月雲看著他那副憐香惜玉的樣子,忽然有了一種錯覺,仿佛她的三哥從來都是這樣溫柔體貼的男人。


    她默然的看了一陣,忍不住對安月朗道:“三哥,你為什麽以前不對她這樣好?如果以前你這樣對她,她也不至於……”


    安月朗沒有看她,隻是盯著蘭皙,低低的說:“我以前也對她好過,隻是她從來沒有稀罕過,她入了魔一般著那個人,我對她的好,她又怎會放在心上?”


    安月雲冷冷的哼出一聲:“你到底懂不懂什麽是對人好?打她,是你對她好嗎?”


    安月朗沉默了片刻,似是自言自語般喃喃道:“既然不能得到她的,想著讓她恨一恨也好,至少這樣,在她的心中我也不至於成為一個完全無關痛癢的人!”


    安月雲不可理喻的冷笑一聲道:“安月朗你真是個瘋子!”


    安月朗也笑了,他說:“我確實是個瘋子,我跟她誰又不是瘋子?”


    安月雲聽出他話中的悲涼,心中也生出一絲感傷,她對他語氣放緩了道:“三哥,我看得出你是她的,等她醒來你好好與她聊聊,將這麽些年你對他的心意都說給她聽,你們在一起這麽多年了,我相信她對你多少還是存著些情意的。”


    安月朗垂下頭,沉默了,良久他說:“情意?她對我除了恨又有什麽情意可言!從前我以為隻要她不死,我將她留在身邊,哪怕是折磨她也至少能讓她和我不至於成為毫無瓜葛的兩個人,可是這些年為了折磨她,我業已將自己耗費的差不多了。”哽了哽喉頭他又道:“你以為我身子是從小這麽弱嗎?如果不是那次去西北迷了路,恰巧救起了掉進冰湖裏的她,我又將身上的衣服都脫給了她,陪她在雪地裏凍了一天一夜,整個人被寒氣侵體,虛弱到再也無法恢複元氣,我何至於如今連跟你動手都打不過?”冷哼了一聲,他續道:“今日,我看見她跳進水裏,那一瞬間我覺得即便是我死了,也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她去死,這種感覺跟三年前我見到她落入冰湖時的恐懼是一樣的,這種恐懼讓我忽然清醒了,從前我口口聲聲說要讓她生不如死,其實是我給自己畫了個牢,如果勉強將她留在身邊,痛苦的不光是她,我亦無法活的像個人樣!我是她,可讓我每天對著這樣一個永遠都不自己的女人,陪她耗掉一生我安月朗也會累的,不管是她還是恨她,我都累了,不想做了!我想我和她隻能走到今天了,我會放她一條生路,也給自己留條活路!以後她的生死我都不管了,這輩子這個女人跟我再也不會有任何的糾葛了,對她我厭倦了,累了,這種累是真的累,真的,好累!”說到這,他喘著粗氣歇了會又道:“等她醒來我會跟她說幾句話,也許在聽了那些話以後她不會尋死了,你帶著她走吧!不管她想去哪我都不會再過問了!隻是最好不要留在江都,那個男人對她沒有情,留在他身邊她也不會比現在好過,再說,安氏一族的顏麵也還是要顧及的。”


    安月雲幾乎從來沒有見過今天這樣的安月朗,他的聲音到最後已經虛弱的有些漂浮,可還是堅持要守在她的身邊,再陪她一夜。


    安月雲沒有過多的勸他,隻是扶了扶他的肩膀,喚了一聲:“三哥!”沉默了許久她才對他說:“三哥,如果你覺得我將她帶走會讓你們都好過些,那麽我帶她走,不管她想去哪裏,我都會送她去。隻是你真的舍得她嗎?”


    安月朗握著蘭皙的手在自己唇邊來回的摩挲,聲音哽澀的說:“她從來沒有屬於過我,又有什麽是舍不得的?”深吸了一口氣,他又道:“你帶她走吧!除了和那個男人在一起,能讓她稍稍覺得開心一點的事情恐怕也隻剩下逃離我遠走高飛了!”


    安月雲聽到這裏隻覺喉頭有些苦澀,想說些什麽話來寬慰一下這個從未讓她看上眼的三哥,可終究還是變成了一句:“那你在這陪著她吧,我在外麵,有什麽事叫我一聲,送她走的事我會盡快安排!”


    安月朗隻對她低低“嗯”了一聲,便將頭偏在蘭皙的錦被裏,默默的看著她熟睡的麵孔,再不做聲,仿佛他已經疲累的沒有了一絲氣力。


    安月雲不再打擾他,步履輕輕的出了房間。


    下了一夜的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安月雲在廊下的長凳上坐了下來,滿院寂靜無聲,她隨意看著四下,到處都是一片黑暗,隻有狄千河的房間還透著微光,他還沒有睡嗎?安月雲起身想去叩門,可終是到了門口也沒能將手舉起來,縱是有一萬個疑問想找他問個明白,但到底是夜半三更,她可以不在意那無用的名聲,可他又會不會誤會!思量再三,她還是退了回來。隻走了沒兩步,一陣夜風吹來,她沒忍住打了個噴嚏,害怕自己被他發現彷徨在門外,便匆匆的想要離去。


    結果她還是驚擾了他。


    身後的門“哐”一聲被打開了,狄千河踏出門,淡然的向她點了一下頭:“進來吧!”


    安月雲遲疑了一下,還是隨他進了房。


    他在火盆旁放了個矮凳,示意她坐下。又倒了一杯稍熱的茶水讓她捧著。然後在離她不遠的書桌旁坐下,漠然的看著她道:“又想問什麽?”


    安月雲愕然的睜了睜眼,但旋即又低下頭看向手上捧著的那杯熱茶,緩緩道:“我隻是想問你如果今夜蘭皙死了,你會不會有一絲絲的愧疚?”


    狄千河看向她說:“會惋惜不會愧疚!她是不幸但她的不幸並非我有意而為!我不會主動擔起那些強加在我身上的罪過,沒有人可以強迫自己的人都上自己,像有一天我也不能非要我的人上我一樣!”


    安月雲抬頭看向一臉平靜的狄千河,心下一顫,在這個時候她忽然覺得他跟慕雲凡真的好像,都是這樣冷漠的人,別人的生死永遠隻和別人有關,他們也永遠隻是個局外人。她不由的歎了口氣,冷笑道:“你們好歹也是一場舊識,你為何能說出這樣理直氣壯的話!她明知烏龍海族不能隨意與漢人通婚,卻還想跟你私奔,她給你留了一張字條跑去冰湖等你,卻掉入水中遇見了我哥,她的不幸從一開始與你有關,你怎麽能說的如此輕描淡寫?”


    狄千河微微抬眼看著火爐旁臉頰透著紅光的安月雲,淡然的說:“所以,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做?”


    安月雲看著他理直氣壯的神情,一時語塞,是啊,她希望他怎麽做呢?即便蘭皙今夜真的死了,又和他有多大關係呢?自始至終都是蘭皙對他的偏執,他始終都隻是做著他自己,如果隻因為做了自己而讓別人迷了心竅,他要去負責,那他何嚐又不是冤枉呢?大概,從前她癡纏慕雲凡時,慕雲凡也是這樣看待她的,所以一瞬間,她覺得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了,一個人,除非變成相,否則,所有的悲喜辛苦、生死離殤便隻和自己有關!和別人真是半分錢的關係都沒有!


    她不由的歎下一口氣,心中想著,早知道他們都是這樣的人,當初她何必要撞上劍去求那一死?早知道即使是死也不會讓他們這樣的人有半點愧疚,她何苦要願賭服輸賠上一條性命?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上一個不自己的人,真的很不值!


    她默了一陣舉頭看向狄千河,嘴角微微牽扯著淡然道:“你做的很好,我沒有資格在這裏對你指手畫腳,天快亮了,你也休息一下吧,我去看看蘭皙有沒有醒過來!”


    說著,她放下手中的杯盞,起身離開。


    “等等!”狄千河緩緩開口叫住她,她轉身莫名的看向他。


    他起身走到她麵前,目光灼灼的看著她,他說:“一直都是你在問我問題,可否我也問你一個問題!“


    安月雲神情微詫,問:“我?你想知道什麽?”


    狄千河似乎喉嚨哽了哽說:“在你心中我如今是個什麽樣的人?是不是變得很冷血很無情了?”


    安月雲瞪大了眼睛,不動聲色的向後退了一步道:“小王爺此話何意?在我心中?王爺與我不過初識,王爺到底是如今才變的這樣冷血還是一貫如此冷血,月雲從何而知?”


    狄千河神情僵了一瞬,嘴角涼苦的一抽:“所以不管怎樣,在你心中我確實很冷血,對嗎?”


    安月雲聽的越發糊塗,忍不住蹙眉反問道:“小王爺此問到底是何意?”


    狄千河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了她一眼,長籲了一個口氣道:“也沒什麽,是突然對本不該上心的東西,上了心!。”說著他對她又是雲淡風清的一個淺笑,緩緩道:“你當我隨口開了個玩笑吧!別太上心了!”說完,他轉身走向自己看書的臥榻隨手理了理,又從櫃中取出一床緞被鋪在上麵,然後走向門邊向安月雲道:“你在我書房睡會,這裏有火會很暖和!我去隔壁房間呆著,明日若有什麽事。你再來找我吧”說著,他也不等安月雲反應拉開門離開了。


    安月雲呆立在門看著他將門闔上,過了好一會才又怔怔走到火盆邊坐了下去,望著盆中焰焰而生的火苗,想起這幾日發生的這些事,遇見的這個人,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有些迷茫了。


    一直尋找的董少卿原來不是蘭皙的竹馬情人,一直以為他是為背棄天下,結果他根本是冷血!


    董少卿!狄千河!


    太複雜的一個人,太莫測的一個人。


    麵對這樣一個人她根本什麽都改變不了,那個人比他聰明,比他冷靜。沒有辦法了,重生也不能讓她成為神機天算的無所不能。


    曾經她是心係家國的閑散女侯。如今她是管閑事的閑散女人,可是每次胸有成竹的管起閑事,到最後都成了她自作多情,自以為是的啪啪打臉。


    這樣的重生,一點都沒意思,一點都不強悍!(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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