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大司馬府內仍是一派燈火熱鬧的景象。


    一些關係生疏的賓客在參加過中午的壽宴之後,便漸漸散了。獨留一些關係親近的,或者換句話說是安秉廉有意拉攏的賓客在府上繼續參加晚上的家宴。


    “雲姐姐,你能不能告訴我剛剛祁王殿下與你說了些什麽啊?”安月雲剛剛坐下,一旁的月茹便悄悄走了過來,向她急急的問道。


    安月雲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屏風前漸次入座的賓客,咬著唇默了默,隨口答道:“沒什麽?他隻說最近侯府做的膳食有些不合口味,讓我回去給大娘招呼一聲。”


    安月茹聽她這樣說,終於長舒了一口氣道:“原來是為這個,我還以為祁王殿下那副架勢是要向姐姐行什麽表白之事呢!還好,是我多心了!”說完,她又展嘴一笑道:“那雲姐姐你知不知道祁王喜歡什麽樣的口味啊?他吃東西是不是嘴很刁啊?”


    終於,安月雲要抓狂了,總是被這丫頭揪著問祁王這樣,祁王那樣,她又不是他慕雲凡的什麽貼身丫鬟,怎麽可能什麽都知道?側過臉她用手支著頭,神情嚴肅的對安月茹道:“月茹啊,其實我跟祁王真的沒有很熟,你總是向我打聽他的事,知不知道姐姐也會煩呐?”


    安月茹看她似乎有些生氣,驀地紅了眼圈,抿著嘴垂下眉眼,扭著手上的絲絛,委屈道:“雲姐姐,你煩我了嗎?雲姐姐你不要煩我好不好?都是我的錯,都怪我太心急了!”說著,她聲音竟有些哽咽道:“我隻是太想知道他的一切了。我怕將來嫁給他,會做不好,不能討他喜歡,雲姐姐月茹錯了!月茹以後不問了!不惹你煩了!你不要生我氣好不好?”


    她那副泫然若泣的樣子看得安月雲好不心疼。為什麽每一個喜歡上慕雲凡的女人,包括曾經的她都是這樣一副沒出息的樣子?


    那男人有毒!真的很毒!


    安月雲撫了撫額角,終於還是忍不住向安月茹吐出了兩個字:“甜的!”


    安月茹收住淚水抬起頭,詫異的盯著她愣了愣。


    安月雲又歎了口氣續道:“他喜歡吃甜的!你的祁王殿下喜歡吃甜食。”


    一聽這話,安月茹那雙原本泛著淚光還很迷茫的眼,瞬間閃出了精明的光。不住張大嘴“哦”“哦”道:“祁王殿下居然喜歡吃甜的啊,那麽神武不凡又會打戰的一個人,居然跟我一樣喜歡吃甜食啊!他那樣的男人不該喜歡喝酒吃肉嗎?不喝酒哪來的豪情萬丈?不吃肉哪有力氣打戰?”頓了頓,她又往安月雲身上湊了湊,誠懇的望著她再次確認了一遍:“雲姐姐,你不會弄錯了吧!”


    聽她這樣問,安月雲饒是再好的耐性也終於忍不下去了,不信是吧?可那個男人是這樣古怪吃糖,走到哪身上還都要揣著二兩糖瓜,你見那經史文章中,多少叱吒沙場的爺們都是飲酒長歌、醉臥沙場的豪邁,可那個男人她雖是沒見過他縱橫疆場的樣子,但以他那沾酒胡說八道的做派,還有專甜食的癖好,安月雲以為他多半是那種站在戰場上,麵對強敵當前,還要先撥開糯米紙含一口糖,補充點體力回點血,才拎起刀劍、躍馬摧堅,所向披靡的那種人!雖然那畫風想想是有那麽一點奇奇怪怪,但那是慕雲凡,那是安月雲所能想象的慕雲凡,一個酒量奇差,偏吃糖,又有著王者氣勢慣會打戰的奇葩男人。你,信不信吧!


    咬著牙沉默了好一陣的安月雲,在聽見安月茹的幾聲輕喚之後,舉頭見賓客還未滿席,他大伯這等大主角也還未登場,便轉頭對著安月茹道:“月茹啊,你若再想知道祁王的事情,姐給你指條明路,那祁王身邊有一近侍,名叫辜超,跟了他許多年。祁王的大事小情他都十分清楚。你以後若再有什麽想知道的,去向他打聽,保準比姐這的消息要可靠許多!”說完,她也不等安月茹反應,一轉身便從旁邊的小門溜了出去。


    要說月茹這丫頭什麽都好,是有些纏人。安月雲要是性子緩緩也由著她纏了,可她纏人也罷了,還竟問些和慕雲凡有關的問題,每次回答她這些問題,安月雲還要自己在腦子裏默念複習一遍,那些在前世折磨過她的,種種關於他的憎喜好,這種感覺像見了肉的傷疤,本來都要好了,又被人扒拉開來看看裏麵的肉長成什麽樣了,舊傷添新傷,新傷牽舊傷,真是沒完沒了了。


    安月雲垂著腦袋是一通胡想,走了幾步便撞上一個的胸膛。她不敢抬頭,心中想著,不會吧,這麽邪,又是狄千河?卻聽見頭頂傳來一聲“月雲!”甚為親切。


    她循聲望去,見眼前這個相貌端正,身姿挺拔的男人是她的大表哥安月隆而非狄千河,連忙挺直腰板收起一顆惶恐的心,衝他笑道:“大表哥,原來是你,好久不見!”


    安月隆衝她舒朗的笑了笑道:“最近欽查院那邊事多,我也許久沒回府了,今日若非爹的壽誕,怕也脫不了身。”說著,他又拍了拍安月雲的頭道:“反正如今你也還沒嫁人,在家閑著也是無聊,要不再來幫幫表哥?”


    安月雲撓著頭,略顯為難的回道:“大表哥的欽查院有的是能人異士,何須月雲相幫?況且月雲如今無官無爵的,幫起大表哥來也是名不正言不順啊。如今我無官一身輕,在家日子過的很是悠閑,大表哥還是放過我吧!”


    安月隆歎了口氣,搖搖頭道:“欽查院裏人倒是多,可用著順手的卻是一個都沒有,當年你不過十一二歲身手在那群人中已是翹楚,如今幾年過去了,他們非但沒有長進,新進的人中更是沒有一個可以跟你做比的。我現在手頭有好幾樁差事交給他們都辦不下來,急等著有人來幫我一把,要說那名分……”頓了頓,他又道:“雖說大表哥不能代替朝廷給你授官封爵,但隻要你不嫌棄,每月分些俸祿給你,聘你做個欽查院的外使又有何不可?”


    他話音剛落,安月雲那邊還未做回應,聽見有人高聲通傳道:“太子、太子妃駕到!”


    聞聲,安月隆往前院看了看,又將視線收回到安月雲的臉上道:“太子他們來了,我要去迎駕了,你先回宴席上坐著,表哥剛剛給你說的事,你最好往心中記一記,成天在家呆著自是悠閑,可表哥還不知道你嗎?你哪裏是閑得住的人?你若有意便來找我。我那欽查院的院門日日為你敞著,你不要當大表哥是在同你玩笑才好!”說完,他又在安月雲的頭上撫了撫,才提起袍角腳步匆匆的往前院去了。


    安月雲看著安月隆在燈火中漸漸遠去的背影,身子隨意往前麵的欄杆上靠了靠。她想起當年趙王那件事,又想起自己曾經隻圖過癮不論對錯,幫著安月隆將不少朝廷之人送入大牢。原本還算平靜的心緒忽然湧起了些許不安的波瀾。


    雖然,她的確不是個閑得住的人,但那種出手要見血的差事,這輩子她還真是沒有打算再幹了。


    一個人在屋外又吹了會風,安月雲便看見了從屋裏走出來尋她的裴青。裴青一見她便急急忙忙喚她道:“剛還看你在裏麵怎麽又出來了?太子他們來了,還不快隨我進去準備迎駕!”


    安月雲應了一聲,也沒說什麽,便隨她進去了。


    這時屋內的賓客因為聽說太子來了,早已黑壓壓的跪了一地,裴青拉著安月雲在最靠角落的位置跪了下去,不多一會兒便聽見外麵有唱官吆喝道:“太子,太子妃到!”


    眾人都將身子低低的俯在地上,安月雲也跪在其中,她聽見一大波的腳步聲從屋外走進屋內,又聽見前方席桌上有人坐下互致寒暄。過了好一陣,才有一個女子清朗威儀的聲音傳來:“都是自家親戚,快起來吧!”她這話音一落,眾人都緩緩直了身。


    安月雲抖了抖稍稍發麻的雙腿,站在了角落裏。抬頭往前麵瞧了一眼,隻見最前方的幾張席桌上,正中央坐著個二十五六歲身著杏黃色常服的男子,他長相俊朗,身材清瘦,眉眼之間透著幾絲羸弱的病態。他身旁坐著個麵容豔麗、粉嫩含春的女子,一直以一種居傲的姿態看著眾人。他們是盛朝的太子慕雲斐和太子妃安月玲。坊間關於他們的描述,最精辟的便是那句,太子久病,性怯懦,太子妃膽大,善主事。


    與太子同坐一桌的除了太子妃,還有個留著寥寥幾根鼠須的中年男人。他身材算不上高大,長相也算不上凶狠,但眼神中卻隱隱約約透出一種壓過眾人的強勢。他是盛朝的大司馬,連崇元帝都要禮讓三分的一代權臣安秉廉。


    平素裏,安月雲便不喜與這位大伯打交道,所以今日她也沒將視線在他臉上多做停留便移開了。可這一移,正好移到了離太子席座隻有一尺之隔的另一張席桌上,那張席桌上坐著的是慕雲凡與慕雲辰兩人。


    隔的那麽遠,隔了那麽多人,安月雲沒有想到她將視線移過去的一刹那,居然會不偏不倚的對上了慕雲凡的目光。他望過來的目光不似平常冷淡,也不似剛才那般濃愁不散。而是一種淡淡的帶著些許深情的目光,那目光讓安月雲莫名湧起一股煩躁,她迅疾的垂下眉眼,不再多看他一眼。可是腦子裏卻鑽出了剛才被他欺在唇上的畫麵,那樣熾烈灼灼的吻,讓她現在都覺得喉頭幹燒,臉頰發燙。


    下一次,如果下一次這個混蛋再敢酒後胡來,我一定,一定不會饒了他!


    安月雲還在那暗暗發誓,安秉廉已經手一揮對眾人道“都回席桌上坐下吧,都是自己人,不用太過拘禮。”話落,眾人便慢慢向著自己的位置上退了下去。安月雲也跟著族中女眷回到了屏風後麵坐下。有了屏風,她終於不用懼怕自己再對上那個混蛋的眼神了,有了屏風,她終於又自在了。


    壽宴進行了一會兒,大堂中央便傳來一組男子向著安秉廉賀壽的聲音,然後又是一組,再一組、、、、、、,直過去了有快半個時辰,安月雲才聽見有人來低低喚道:“各位小姐,準備準備,該你們向司馬大人賀壽了!”


    然後是一群女子窸窸窣窣整理裙裝的聲音。她想起今日白天,幾個女子說要向兩位王爺拋媚眼的事,不由的又往左右看了看,果見幾個女子從袖袋裏拿出了唇脂,放在唇上抿了抿。又互相問過滿意之後,才按捺著興奮走到門邊等著唱官喚她們進去。安月雲跟在其中,看著左右的族中姊妹,隻覺她們今日都是來選妃的,獨留她自己是真的來拜壽的。


    晚輩女眷拜壽被分作兩撥,第一波入內的是像安月茹那般的本家小姐,站在門外暗處的安月雲隻靠在一根門柱上,靜靜地看著她們腰肢輕擺,款步姍姍的進入屋內。又看著她們齊齊俯身去向安秉廉行禮賀壽。每一個都是那樣進退有度,窈窕端莊。


    安秉廉在向她們賞過一些寓意彩頭的紅包以後,便指著下麵的安月茹對慕雲凡道:“祁王殿下,覺得我這女兒如何?”


    慕雲凡隻掃了一眼安月茹,答道:“甚好!”


    甚好?聽上去清清淡淡兩個字,又像是帶著著極重的嘉許。


    安秉廉聽完不由的朗聲一笑道:“那我將這個女兒送給祁王,祁王意下如何?”


    慕雲凡沉默一下,輕啖出一笑道:“小姐甚好,何需大人做禮相送?”頓了頓,他又道:“雲凡雖是一介武夫,小姐卻是花顏正茂,身份顯貴,何當做那胡擄女子,被人視做禮物相送?雲凡今日若是答應了大人,隻怕父皇日後會責備雲凡辱沒了大人。這種罪過雲凡莫敢擔受,還望大人不要這般戲弄雲凡才好!”


    他這一通話便將安月茹推了出去,但推辭的又不帶一句詆毀,更給了安秉廉一個台階。原本多少心中還有不快的安秉廉也隻能對他報以一笑道:“王爺誤會老臣的意思了,老臣素聞王爺喜歡聽音賞樂,我這女兒在音律上又造詣頗高,故而今日便想將他送到王爺麵前,為王爺奏上一曲,不知王爺意欲如何?”


    安秉廉這樣刻意挽回顏麵的話語剛落,便聽見座上的太子妃也跟著言笑晏晏的幫腔道:“是啊,不是我在這自誇,月茹那一手琴技莫說是整個江都城,是整個盛朝也是無人能及的,算我如今住在宮中,司樂坊每回從揚州請來的樂妓,那琴技比起我家月茹也要遜色許多!王爺既然喜歡音律,何不讓雲茹為王爺奏上一曲?”


    在屋外靜靜的看著這一幕的安月雲,心中隻覺諷刺,當爹的把自己女兒當做禮物般急著送人,當姐的把自己妹妹與什麽揚州名妓作比!這哪裏是一家人,這分明是一夥分骨食肉的惡鬼。


    回想上一世,安月茹便是被他們送給了胡皇太子,最後慘死在送親路上,這一世他們又是這般急著想將她送與慕雲凡。這家的女子,不論嫡庶,婚姻大事便隻與家族榮辱有關,何談什麽幸福?(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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