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剛走,安月雲目光一轉,正好看見翠柳牽了匹蒼白雜色的駿馬從侯府後門走了出來,她走過去接過馬韁,問道:“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翠柳從肩上取下個黑色的包裹,遞給安月雲道:“香和紙錢都在裏麵。”說完,她又有些不放心的開口道:“小姐真的不用翠柳陪著嗎?要是又迷了路怎麽辦,小姐你可是……”翠柳險些將“路癡”兩個字吐了出來,還好,安月雲的凜冽的眼神,讓她及時刹住了嘴。


    安月雲接過包袱背在肩上,隻看了她一眼,沒有言語,縱身躍上了馬。坐在馬上,她俯下身難得一展溫柔的為那馬鋝了鋝背上的鬃毛,過了一會兒,才轉頭對翠柳道:“放心吧,我不識路阿思識路!”說完,她調轉馬頭,便向著城外去了。


    阿思,是安月雲此刻座下這匹蒼白駿馬的名字,是三年前趙王死後,她從趙王墳頭撿回來的。


    當時,她看見這馬一直佇立在趙王墳前,像在追思故人一般,心下覺得它或是趙王從前的坐騎,便使了不少法子將它弄回侯府,又花了不少心思,將它馴服。


    上一世,阿思跟著安月雲走南闖北,在迷途中挽救過她不少次,這一世,安月雲生性比從前冷淡了許多,但麵對阿思,卻總是難得的溫柔有耐性。


    “阿思,我今日帶你去見你從前的主人,你可還記得路?”安月雲騎在馬上扯著韁繩,隨口問向阿思。


    阿思哪裏可能回應她,隻用腳掌在地上蹬了兩下,大嘴仿若嚼草般動了動,又發出幾聲哼哼算回應她了。


    安月雲倒是沒有完全指望它,心中想著若是它不記得,還有往年刻下的路標,左右是把自己丟不了的。


    可一出城門,阿思那四根蹄子跟抹了油一般,“嗒嗒嗒”直奔著埋著趙王的墳山去了。


    這畜牲,根本是個念主的。


    趙王所在的墳山,位於距離江都城十裏外的石界山上,這裏麵陰,是座埋過不少死囚罪臣的墳山。尋常百姓都嫌這裏陰氣太重,很少來。是以,安月雲倒也並不懼怕會在路上撞上什麽熟人。


    到了墳前,安月雲像往年一般擺好香燭蠟紙,便靜靜的立在那裏,麵對這個連碑文都沒有的小土丘,她從來都隻是默默的杵在那裏,心中沒有祝禱,也沒有祈願。


    祝禱、祈願她沒有那個資格。


    求原諒、表愧疚,對她而言也沒有任何意義。


    不管怎麽說趙王都是真真切切死在她劍下的,她在他麵前始終都是個凶手。


    如果一個凶手還妄望逝者的原諒,未免也太過偽善了。


    她安月雲犯不著用那種偽善來欺人欺己。


    她來,隻是因為她不願看見趙王的墳頭凋零,不願看見曾經那樣光鮮的一個少年,如今隻能孤孤單單的躺在冰冷的泥土裏,仿佛所有人都忘了他,仿佛所有人都已將他存在的痕跡抹殺,仿佛他從未活在這個世上……


    她來隻是悼念,她能做的也僅僅如此而已……


    靜默在墳前許久,安月雲陡然發覺額頭落下一滴濕冷的水珠。


    下雨了?她想。


    舉頭朝著暗沉的天空望去,她卻發現天空飄零著的不是雨,而是細碎的小雪。


    下雪了!江都城今年的第一場雪又提前了!


    不由的她有些感慨,今日這天與那年她站在刑台上的,還真有幾分相似。


    突然的,她耳根一動,前方幽深的樹林中似乎傳來了一聲兵器相接的聲音,可隻是一下,那聲音又消匿了。


    安月雲走到阿思身邊,取下劍打算過去探探,可待她再次豎起耳朵,想要確認一下那聲音來源的方向時,卻再未聽到任何聲響。她想,一定是錯覺吧,這鬼地方,還有什麽人會來?


    收了劍,她拍著阿思光潔的背道:“好了,走吧。告訴他明年你還會來!”


    又陪著阿思靜默了片刻,她牽著它走上了回程的路。


    而此時她並不知道,有一道眸光正隱匿在密林後麵,緊隨著她離去的背影在緩緩移動,那眸光明亮似遠空繁星,幽深似清潭碧水。藏著幾分清冷又帶著幾分溫柔。


    “祁王殿下,人都解決了!”辜超自一旁走來,刻意壓低聲音道。


    慕雲凡緩緩收回目光,低低的應了一聲道:“盡快找一個影衛跟著她,我怕日後在她身邊的這種暗哨會越來越多!”沉吟了一下,他又道:“上次我中毒的事查的如何了?”


    辜超低聲稟報道:“各方都查過了,確如王爺所言不是大司馬所為,也不是胡人幹的,但還有誰會向王爺下手,屬下著人還在盡力追查!”


    慕雲凡目光沉沉的點點頭道:“不要拖的太久,實在不行我再去引他一次,總要把這隻鬼手找出來,才能防著一些事情。”


    辜超抱拳稱是,慕雲凡未再多言,徑直向著趙王墳頭去了。


    安月雲駕著阿思朝著回城的路走去,走到一處河流旁,阿思忽然停住了腳步,不走了。


    安月雲疑惑之下抬頭望去,隻見剛才還架在河上的一座矮橋,居然被上流衝下來一座大石撞斷了,這裏地處荒山人煙稀少,一時半會恐怕是無人能會來修繕了。


    安月雲沉思了片刻,本想與阿思打個商量,請它跳進河裏奮力一衝,反正那河看著也不是很深,要衝也衝得過去。可那個孬貨居然站在岸邊東繞西繞死活都不往下跳。想來從前在趙王那它也是養尊處優慣了,除了認路厲害點,真的,沒什麽大用!


    阿思不願涉險,安月雲卻也不能強迫它。莫不是隻能在這幹等了?可這雪似乎有越下越大的勢頭,連她的鬥篷都已經浸濕大半了。


    “你不肯河中泥水髒了你的蹄子,卻也該給我找個避雪的地方吧?阿思啊,你好好看看附近可有什麽遮風避雪的地方,容我們暫去躲躲?”安月雲不無認真的問向阿思。


    阿思甩了甩頭,鼻子“呼呼”的吹了幾個口氣。便馱著安月雲朝著一條小路走了。


    約莫走了有半柱香的時間,果見前方密林處有一座廢棄的廟宇,那廟宇看似從前還頗有些規模,卻不知何時走了水,被火燒去了大半,如今隻餘下一座主殿勉勉強強還有片瓦遮頭,擋擋風雪卻是合適的。


    安月雲見阿思當真給她找了個避雪的地方,便撫了撫它的脖子,誇讚道:“小東西,尋個地方比狗還厲害!想你當初若非有這樣的看家本領,也很難在趙王那混吧?”


    走近了些,安月雲見殿外一處破篷布下係了一匹棗紅色的大馬,她心下狐疑莫非有人先一步到此避雪?她猶豫著要不要進去,但見雪已簌簌而下,背心已有雪水浸入,再這樣下去,恐怕自己會扛不住。便也再顧不上那許多,挺身走了進去。


    進入殿中她隱隱看見一個穿著赭色長袍的男子,坐在佛龕前雙手托著一件黑色的鬥篷在火上烘烤。他的臉被錯亂懸於殿中的經幡遮擋了。一時很難看的真切,安月雲避過層層經幡,緩緩踱步向前,謹慎又不失禮貌的向那人開口道:“這位公子,外麵下了雪,道路也被阻斷了,公子若不介意,小女想與公子一起借這廟堂避避風雪,不知可……”話未落音,她便收住了口,因為她終於看清那佛龕前坐的不是旁人而是慕雲凡。一見他,她先是一怔,繼而腳下頓住,倏然轉身,意欲離開。


    慕雲凡的聲音卻自那邊不疾不徐的傳來:“你何至怕我至此?今後見麵的機會還多,莫非你打算每次見我都這般轉身走?”不等安月雲回答,他又道:“這裏方圓十裏已沒有避雪之所,你出去隻會受凍,不如委屈一下,勉強與我在這避避風雪,上次是我一時衝動,冒犯了你。你不必總是這樣介懷於心,我深知自己行事有差,像那等越矩之事也不會再犯,你隻管放心留下便是。”


    安月雲聞言收住腳,袖中早已五指成拳。


    一時衝動?不必介懷?


    慕雲凡你說的倒是輕巧!


    若非當日你那莫名其妙的一吻,也許今日我還能夠勉強跟你敷衍相處,可自那吻過後,我連跟你呼吸著同一處的空氣都覺得難受,又如何能夠像這般與你獨處一室?


    沉默了一陣,安月雲深吸進一口氣,隻向著慕雲凡微一側目道:“王爺身份高貴,小女隻是一介庶女,實在不便與王爺同處一室,外麵有草棚尚能避風,小女不在此叨擾王爺了!”說完,她也不等慕雲凡開口,徑直向著門外走去了。


    剛到門外,她便被迎麵而來的雪花蒙了眼,雪是越下越大了,天色也黑沉下來。今夜怕是回不去了。撇過臉她掀起鬥篷擋了擋,試圖這樣衝到一旁阿思待著的草棚裏。可身形還未動,身後便有人帶著風向她走了過來,還不及轉身,她的肩頭已被披上了一個黑色的鬥篷,那鬥篷帶著一種似曾相識的男子氣息將她整個人都罩住,讓她原本僵冷的身體瞬間溫暖了起來。


    不用轉身她也知道是誰替她披上的這身鬥篷,她心弦微微顫抖了一下。可隻是一下,她便恢複了清醒,她將手攀上鬥篷的領口,想要將它扯下還給他,他卻站在身旁一把將她的手按住,安月雲怒目向他瞪去,卻見他投向自己的目光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無可奈何,許久,才見他斂下眉眼歎息了一聲道:“何必為了跟我賭氣讓自己受苦,進去吧,外麵風雪大。要走也是我走!”


    說完,他竟然沒有一絲停頓,鬆手放開她,衝進了風雪中。


    他身材已是高大,卻在那樣大的風雪中,透出了十足的蕭索。他身上隻剩一身單袍,光是那麽看著都能感受到浸入他身體的寒風是怎樣的徹骨冷冽。


    換做從前,在這樣惡劣的風雪天,饒是麵對陌生人安月雲也會衝上前去將他拉進屋中避雪,可現在風雪中的那個人變成了慕雲凡,她竟然隻是動了動腳,便停住了。她的猶豫隻有一刹那,而下一秒便覺得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如果他受的這些苦能夠都抵償他痛殺她時,她心中萬分之一的痛苦與絕望,那讓他去受好了。


    對他,她沒有愧疚。


    曾經那樣深過的一個人,如今終於隻能視作陌路、、、、、、(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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