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月雲轉過目光看著他向來俊雅無風的臉上,滿是愧疚與難堪,不由的歎了口氣,隻向他輕輕淡淡的吐出了兩個字:“沒有!”


    狄千河抬眼默然凝望著她,臉上隱隱有了一絲微笑,但眼神中卻不知為何始終透著些愧疚的神色。“如果沒有,便隨我逛逛吧,在這江都城中,除了你我也不知能找何人作陪了!”


    他說的甚為心酸,惹的安月雲心裏都有些難受了,再看看他那副愧疚的模樣,她是想說“您請自便”都有些說不出口了。遲疑了片刻,她抿了抿唇,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沉了口氣道:“那把這條街逛完,從街口走出去吧!反正我也要從那邊回府!”


    狄千河動了動嘴角,應了聲“好”,臉上終於揚起了一個舒心的笑容。


    兩人並立行走在鬧市之中,都有些無心風景的樣子,安月雲雖然一直都在左右張望著,可也隻是想化解一下眼前的尷尬,不要顯得自己太不自在而已。而狄千河的目光卻一直緊隨著她,哪怕隻是行人路過無意衝撞到她,他也會眉心一擰,稍稍湊過去替她擋一擋。


    兩人看起來還是少時外出的樣子,一個隨性閑晃,一個盡心照顧,可在時光歲月的消磨中,那不知不覺生在心上的隔閡,卻仿佛一條邁不過的鴻壑一般,將他們生生阻隔了。


    這時,前方忽然傳來一陣歡呼聲,像是有雜耍班子的人表演的絕技受到了觀眾的喝彩,安月雲被這喝彩的聲音吸引了過去,分散了注意力。


    忽然她感到手上一緊,一股溫熱的暖流從手心傳來,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還不及反應,聽見身旁的狄千河喚了一聲:“祁王殿下!”


    安月雲身子不由自主的僵了僵,待她回過神來循聲看去。隻見麵前的人,竟然真的是慕雲凡。


    自那日慕雲凡搬出侯府後這還是安月雲第一次見到他,他今日穿著一身墨色繡了麒麟暗紋的錦袍,全身上下除了腰間的束帶,便隻有領口處的貂絨做為點綴,看著雖有些孤冷深沉,卻好似更顯出了他那卓犖超倫的風華與氣質!


    似這般淬不及防的相遇,他與她的神色都明顯滯了一瞬,而慕雲凡在看到她與狄千河十指緊扣的手後,眼中更是閃過了一絲深痛。好一陣,他才將目光從那處移開,鎖到了她的臉上,她今日著了一身湖藍色的衣裙,背上披著一件翠紋織錦羽緞鬥篷,鬥篷的領口有一小撮白色的雪絨,在那雪絨的襯托下,她那張粉嫩的小臉,比之平時更多出了幾分俏麗,令得他將目光定在她臉上久久都移不開眼,而她卻在眸光與他交纏的一瞬間,便爽利的撇過了臉,熙來攘往的人潮中,他的眼中隻有她,而她的眼中卻獨獨沒有他。


    “祁王殿下日理萬機,今日怎麽有如此雅興出來逛逛?而且……還是一個人!”狄千河微笑著看向慕雲凡,最後一句話問的頗有深意。


    慕雲凡緩緩的將視線從安月雲的臉上移開,略掃了他一眼,聲音平靜的有些僵硬道:“本王隻是寂寞空聊出來散散心,確不似小王爺這般有福,還有佳人作陪!”說到“佳人”二字時,他的目光還是落在了安月雲的臉上,眼中明顯帶了幾分寂寥。


    狄千河不動聲色的笑了笑道:“王爺說笑了,王爺是何等蘊雅風流的人物,莫說這江都城,是這天下也有不少絕世佳人巴望著能陪侍在王爺左右。如此這般,王爺還覺寂寞空聊,確不是千河這種身卑未賤的人可以相比的!”說話間,他已將目光落在了安月雲的臉上,聲音溫柔的說:“千河這種人,此生能得一知己眷顧便覺足以!”


    慕雲凡被他說的心頭一哽,“縱有弱水連天,於我一瓢足以”他何嚐不是這般想的,可是她終究不願再給他這個機會了。


    他的目光在她的臉上略略掃過,雖然氣息有些噎住,但還是衝著狄千河冷冷一笑道:“本王聽聞如今司馬大人極為看重小王爺,多次向父皇舉薦意欲委你重任,想必小王爺日後飛黃騰達,前途不可限量。身邊必也不缺美人環繞,隻盼小王爺也是個捱得住清苦,經得起富貴的坦蕩君子,不要隻是如今這般因隻見著一處風光,便以為這輩子有這一處便足以慰己,等到日後看了更多風景,又發現自己的心其實比之現在要大去許多,能裝下的也不止這一處風景而已。”說著,他又帶著幾分譏誚道:“人見得少了,經曆的少了,還真不敢拿“此生”來說話!此生未免太長,變數也未免太多!”


    聽他如此說,狄千河的眸色不由的暗了暗,但臉上還掛著一貫溫文的笑。他目光刻意轉向了安月雲那被他握住的手,淡淡道:“千河雖然不似王爺見識廣博,但也不是全無見識,或許有些人的確是要經曆的多了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而如千河這種人,卻是從一開始便知道,此生想要的到底是什麽!而且……有些東西,隻要握在了千河手中,無論如何,千河都不會再放手了。”


    慕雲凡隻瞥了一眼安月雲那被他握住的手,淡淡說道:“放與不放,豈是小王爺一句話能左右的?有些事連老天爺都不一定能算得精準,小王爺又憑什麽這麽篤定?”


    狄千河見慕雲凡言語並不想讓,臉色越發難看了些,到最後甚至連那一貫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


    一旁的安月雲看著他二人,一麵故作親善,一麵句句相譏。她當然也知道他們為了誰才會這樣。可她卻不知自己能說些什麽,不由的她在心中暗歎了一口氣,將手不動聲色的從狄千河的手中掙脫出來,對上狄千河那略微詫異的眼神,聲音平淡道:“我們走吧,不要在這耽誤王爺了!”


    狄千河臉上的表情微微滯了滯,但在聽到了“我們”兩個字後,他心裏還是有些歡喜的,他向著她微笑著點了點頭,又拱手朝著慕雲凡一揖道:“王爺恕罪,雲兒她似有些心急想離開了,那我們先行告辭了!”


    他刻意在“雲兒”“我們”兩個詞後麵將聲音稍稍拖了拖,那麽明顯的用意,那麽拙劣的攻心之法,慕雲凡竟還真的被他灼了胸口,亂了心神。他緊抿著雙唇,本是執於腰間五指虛握的空拳,卻因心神太亂,捏的太過用力而使指節都有些微微泛白了。


    “雲兒,我們走吧!”狄千河溫柔的喚著安月雲。


    安月雲垂眸向著慕雲凡略略一福,本已打算離開。頭頂卻忽然傳來了長寧略顯吃驚又尖銳的聲音:“月雲,你怎麽在這?”


    安月雲抬眸朝她瞧去,隻見她雖還是平日那副秀敏靈氣的神采,可身上的衣衫,卻已不是平常的那套女冠服,而是一身鵝黃色的綴珠呢鍛裙裝,那一身打扮,配著她那雙黑漆漆的大眼睛和粉嘟嘟的鵝蛋臉,倒讓她儼然有了一副明麗少女的模樣。


    安月雲咋一眼瞧見,還有點被她耀了眼睛的感覺


    她本還在納悶,今日長寧為何要做這番打扮,直到她將目光又放遠了些,看到長寧身後站著的那個皮膚稍顯黝黑,五官卻極美的昂尺少年,才恍然明白過來,她這身打扮是給誰看的。


    而這一看也讓她心中百感交集,一則,她當然知道程緒回來,對長寧意味著什麽。她自是為她高興的。二則,卻因程緒本該人在北境,卻出現在了江都,與上一世他戰死沙場的情節有些出入而莫名有些疑惑,於是,她也沒有理會長寧,直朝著程緒問道:“程參領怎麽回江都來了?”頓了頓,她又掃了一眼長寧道:“莫不是因為太想郡主偷跑回來的?”


    程緒紅了紅臉,隻向著安月雲尷尬的笑了笑,張了張嘴還未說話,便被長寧接過話道:“安月雲,你想什麽呢?我們家程緒怎麽可能做那種衝動又不經大腦的事?”


    她話音剛落,聽見程緒在她身後輕咳了一聲,長寧頓了頓,臉上泛起了一圈紅暈,換了個口氣,口齒有些結巴道:“那個我們程緒啊……”


    身後又是一聲咳!


    長寧目光不自然的往身後瞟了瞟.又改口道:“我們程參領啊……”


    再是一咳!


    長寧委屈的抿了抿嘴,眼看要裝不下去了,憋了口氣,咬了咬牙,才再改口道:“程-參-領啊......是祁王殿下親自從北境調回江都的,如今已是禦林軍的副都使了,所以,你以後也可以改口叫他程都使了!”


    “祁王將他調回......”安月雲無意識的說出幾個字,心中卻有了另一番思緒,她將目光不知覺的轉向了慕雲凡,在與他目光交纏的這一刻,她終於沒有那麽爽利的移開眼,她想起在破廟的那個晚上,他爽口應下會幫她調回程緒的事,當時他答的那麽隨意,她都沒有奢望過他會把這事放在心上,而如今他卻替她辦到了。她望著他,雙唇微微動了動,差點要向他替長寧道聲謝了,可不知為什麽,她還是垂下了眼,一句話也沒有說。


    “是雲凡表哥將他調回的怎麽了?”長寧詫異的一問,眨了眨眼又道:“哦,你不會也以為是我向雲凡表哥求得情吧?”


    說著,她還有些氣憤了,轉身扯住慕雲凡的袖擺道:“正好,正好,雲凡表哥你快給他們都說說,我幹沒幹過這種走後門的事?”邊說她還邊委屈的看了一眼身後的程緒,抿了抿唇道:“連我們家程緒剛剛還在問我,是不是我替他向你求的情?他還說自個不願沾我這個光,可我倒是老早想替他走這個後門來著,但雲凡表哥你是那種會徇私情的人嗎?這天底下誰不知道你是最難通融的,你說說,我可有那個分量能說動你嗎?”


    慕雲凡的注意力幾乎全在安月雲的身上,聽見她問,也隻是微微點了點頭道:“嗯,沒有徇私,確實是如今禦林軍中缺少一位副都使,程都使是本王當初親自選進的武官,知道根細,所以便將他舉薦了過來。”


    聽了慕雲凡的話,長寧終於舒展了眉眼,嘟著嘴轉向程緒,語調有些嬌嗔道:“怎麽樣啊?你聽見了嗎?我真沒有暗地裏幫你,是雲凡表哥自己調你回來的。我也是今天才知情的啊!”


    程緒本是一副靦腆的大男孩相,被長寧這樣當著眾人的麵撒嬌,一張臉頓時又羞的通紅了,他抿了抿唇,許久才有些難為情的點了點頭道:“嗯,好了,是我錯怪你了!”


    聽見他這樣說,長寧臉上頓時揚起了甜如浸蜜的微笑,她羞澀的看著程緒,許久才轉過臉向著安月雲道:“怎麽樣?你也聽到了吧,我真的什麽也沒幹!”


    安月雲看著她笑的那麽甜,心裏也替著她高興,便衝著她點頭微微笑了笑,算是成全了她讓她更得意些。


    長寧又說:“雖然雲凡表哥是自願調程緒回來的,但他這個情我還是要記的,所以今天我磨破了嘴皮子才將他請出來,到明月樓一塊去吃頓飯,正好,你也在,一起吧!”


    麵對長寧的相邀,安月雲臉上露出了些為難的神色,這時一直靜靜站在一旁的狄千河,淺淺開口道:“雲兒,我們還要再去逛逛嗎?”


    “雲兒?”長寧眉毛一挑,這才把注意力落在了狄千河身上,剛才她一眼看見安月雲與他站在一塊,心裏已生出許多疙瘩,本是那會兒想問問他們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卻被程緒的事給轉移了注意力,這會狄千河那一聲親親熱熱的雲兒,更是讓她吃了一驚,不由的,她向他湊近了些問:“這聲‘雲兒’可是小王爺當叫的嗎?”


    狄千河隻是向她拱了拱手,側目掃了一眼安月雲道:“這是千河與雲兒之間的稱呼,當不當叫,確是不該由郡主來操心!”


    “你......”長寧被他說的一口氣噎住。


    “好了,走吧!”安月雲此時對待狄千河的語氣也有了一些厭煩。說著,她又向長寧道:“我還有事不陪你們了!得空了,我再為程都使接一回風!”說罷,她又向著慕雲凡與程緒福了福,便拽著狄千河離開了。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長寧咬著唇憤憤的有些氣不過,轉過臉,她問向慕雲凡道:“表哥,你甘心讓那小王爺這樣把月雲帶走了嗎?”


    慕雲凡沒有作答,他隻是緊抿著唇,將目光緊隨著安月雲離去的背影,一瞬也不舍得移開,他身下的雙腿雖不自覺的向前邁了一步,但終究還是被他強自按捺住了。


    他知道,算他現在奔到她麵前,將她強勢的摟在懷中,告訴她,他不想放手,他舍不下她。她也不會回到他身邊。


    他是不甘心,可他卻隻能逼著自己不去打擾。這幾日,他都是這般掙紮著度日的。他知道再像這般下去他終會將自己逼入魔障,可他也想看一看,似這般的煎熬他還能承受多久!


    默然望了那背影很久,直到她徹底被湮沒在人海中,他才緩緩的轉過身,對著長寧聲音暗啞的說了句:“好了,我們也走吧......”


    時至正午,街上的人流依然沒有消減的趨勢。安月雲默然的走在人群中,連餘光都不曾轉向身旁的狄千河,許久,她忽然停下腳步,說了一句:“最後一次!”


    狄千河在她身後也是一頓,有些茫然。


    安月雲緩緩的轉過身,看向他,臉上沒有一絲笑意,眼中還隱隱透著些憤怒,她說:“最後一次,這是最後一次我這般容忍你拿我來耍心機!以後,若再有一次,我絕不會在人前再給你留一絲情麵!小王爺,還望你能夠自重!”


    說罷,她看也不看他的表情,撇過臉,轉身離開了!(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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