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心裏多少還是有些疑惑,但李暮陽不說,我也懶得再追問。


    我想了想,問他:“對了,你還沒和我說過陸紅葉過去的事情呢。她家不是慘得要命了麽,怎麽又和你家自幼定了親?我都糊塗好久了,問了清竹、清菊,但她們也說不知道。”邊說著,邊從包中取出一小塊桂花糖藕糕遞過去。


    李暮陽看我一眼,伸手接了,小口吃起來。他吃相很文雅,一看就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富家子弟,一點都不像我。吃完了,又抿了口茶,這才正麵回答我的問題。


    “我的曾祖、祖父曾任皇商,李家家業也是那時奠定的。但祖父性情直爽,因行事不加思索而得罪過許多人。”


    “等等,”我打斷了他的話,“怎麽改成講家史了?咱們挑直接原因說成麽?”


    他沒理我的疑惑,仍自顧自說下去:“祖父晚年時也厭倦了人際紛爭,索性辭了皇商,舉家遷到梧州。但沒想到的是,朝中權貴自然不屑於做那追討舊怨之事,但偏偏這重溪縣也有與李家結過怨的小人。此時得知李家失勢,便想借機報複陷害。”


    我點頭輕歎:“果然何時何地都有這種睚眥必報的小人,不過,這又與陸家有什麽……”我突然想起來曾經聽下人說過陸紅葉她老爸曾做過縣令,於是問:“是不是剛好遇到了陸老爺這位清官,所以李家才免了麻煩?”


    “正是如此。”李暮陽點了點頭,“也正因此事,家父與陸伯父得以相識,兩人誌趣甚合,此後也常有來往。剛好當時陸夫人已有身孕、快要臨盆,家父便與陸伯父商議定下了兒女親家,說若是女孩,便嫁與我為妻,若是男孩,就娶我那剛出生的妹妹。”


    “哎?不對啊!”我越聽越覺得奇怪,“你那剛出生的妹妹?誰啊?”我暗自算了算,要是和陸紅葉同年的李家小姐,二姑娘和三姑娘的歲數都對不上。


    “她未滿百天便夭折了,加上家中不願讓我娘時時想起此事,排行時並沒算上她。”李暮陽很老實地解答了我的疑惑。


    我咬著指甲點點頭,抱膝坐在榻上想了一會,又問:“那陸紅葉四年前嫁過來之後,就再沒回過家對麽?還有,你為什麽這麽不待見她?陸夫人可知道你們的事?她又是否知道你那隻狐狸精的事?”


    大概是我一連串的問題弄得李暮陽有些發窘,他側了臉,支吾回答:“她去年歸省一次,陸夫人大概對……有些耳聞吧。”停了會,又說:“我自三歲時定下了這門親事,大哥、二哥便時常拿這事來說笑,雖然我明知他們並無惡意,但仍難以釋懷。而且,後來見紅葉雖出身詩書之家,卻信守女子無才便是德,性情一味柔順靦腆,實在與我並不相合……”


    倒也是,李暮陽的性子就有些悶,再遇到個柔柔順順安安靜靜的陸紅葉,自然合不來。我想了想,覺得他說的不像假話,倒把素日裏不滿他的心思減了些,至少他不是為了陸家家道中落,礙於門戶之見才冷落陸紅葉的。想到這,我突然想起來,他自然不會拘於門戶之見,那林彤不也是個沒落詩書門第的女兒麽。


    對了!說到林彤……


    我笑起來,又作出奸詐的表情問他:“你是不是忘了說什麽?”


    李暮陽有些不解地看向我,沒說話。


    “你難道不是因為陸紅葉長相平凡才不愛搭理人家的?不像你那狐狸,又通詩文,又是美人。”


    他更窘,半天方有些抱怨地回答:“你也太小看人。我雖不敢妄稱君子,但至少也做不出這等以貌取人的事情!”


    我繼續奸笑,欺負李暮陽儼然已經成為了我的一大樂趣。過了會,看他似乎有些急了,我才斂了笑容把話題改了:“那陸家是何時沒落的?”


    “大約是我十三、四歲的時候,我有一次聽父親提起,陸伯父因為性情孤高,為官又清正剛直,結果得罪了官場權貴,被免了職,還幾乎獲罪。後來,也就在數月之間,便鬱結成疾,從此一病不起。之後這些年,陸夫人便靠著家中積蓄獨力撫養紅葉長大。”


    我想起,曾聽說過陸紅葉的父親在她將滿十一歲的時候因病故去,但沒想到其中竟有如此曲折緣故。看來那陸夫人也真是可憐,這年頭守寡的女人不容易啊,尤其還沒有什麽家族照應。想到這些,我不免歎道:“要我說啊,你們家也真是不厚道,看人家孤兒寡母的,難道就不去接濟一下麽?”


    李暮陽苦笑:“陸伯父剛剛故去的時候,家父曾親去、也曾托人接濟銀兩柴米,但陸夫人固辭不收,說兩家雖定了兒女親家,但現在尚未大婚,不可無故受人財物。家父也無法勉強,隻得任由她去了。一年多之後,家母病重去世,父親受了很大打擊,除了生意場上的交往之外,經常獨自枯坐,並不與舊友交往。從此,除了年節探訪外,再未與陸家有過什麽往來。”


    我頭痛,非常頭痛。我該說什麽好呢?古人這個氣節啊,把自己害得都快餓死在家裏了。這要換做我,誰給我多少銀子我都收了。


    我正感慨著,忽然聽到李暮陽問:“你呢?”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反射性地回問:“我?我什麽?”


    “我給你講了許多,但還不知你過去是什麽人呢。”


    喲,想知道我的老底?今天這孩子的好奇心還挺旺盛的嘛。我裝模作樣地咳了聲,神秘兮兮地回答:“我啊,本來是幽冥之中遊蕩了幾百年的孤魂野鬼,知道你們家要經一場大難,一方麵於心不忍,另一方麵也是為了積德行善給自己長些修行,所以才附身到陸紅葉身上來助你們脫險呐!”


    他沒吭聲,半天才一臉疑惑地小聲問:“你又是騙我的吧?”


    我真是心花怒放,忽悠人那是我人生的一大愛好啊,難得今天居然讓我遇到這麽一個好蒙的家夥。於是,我依舊正色說:“此事本是天機,我漂泊天地間已久,故能參透,但委實不該對你提起。罷了,我不便過多透露,信與不信全憑你一心了。”


    他依然是狐疑的表情,但似乎又有些被我蒙住了。我暗樂,即便是21世紀還有那麽多人信神信鬼信大仙,更別提這迷信思想占統治地位的古代了,又更別提我本來就是詐屍活過來的。不要說李暮陽,就算是我也覺得鬼魂附體比生靈穿越更符合傳統思維模式。


    “我不信。”猶豫了許久之後,李暮陽突然悶悶地說了一句,“你自始至終對我也沒幾句真話,此事必定也是胡亂說來唬我的。若你真是鬼,知道李家將有禍事,又如何不知道過去的事情,還要我說與你聽?”


    嘿,這孩子也不傻嘛。我正要在編些謊話出來,卻聽得他問:“可若你說的是真的,你可知道李家將有什麽禍事?”


    我收回剛才的話,這家夥還是個傻瓜。


    我歎了口氣,模仿著電視上常見的神婆模樣說道:“官非。”


    李家是富庶大家,就算這些日子有了點財政危機,但也隻是一時之困境,並無大礙。若真說禍患,必然是與二十年前一樣惹上了什麽官司。我這樣想著,便胡亂答了他。


    誰知,一聽我這話,李暮陽臉色竟變了,眼中憂慮之色更重。


    這下子,反倒是我愣住了。我不禁追問,可他隻微微歎氣,仍舊是那句待我省親回來再慢慢細說。我問不出什麽,隻能自己亂想,但腦子裏麵一團亂七八糟的,半天也沒理出頭緒,隻隱約覺得近來種種事情似乎都與之相關,卻又說不出究竟哪裏相關。


    見我拚命思索的樣子,李暮陽抿嘴笑了笑,過了會才說:“你向來翻手雲覆手雨,一副無所不能的樣子,今日倒也有想不清楚的事情了?”


    “你故意的吧!”我瞪他,“你就是想看我沒轍的時候對吧?好,我從今天開始安心做我的少奶奶,什麽都不能了。以後啊,你還是找你家狐狸崽子去商量事吧!”


    往日,我隻要一說林彤的壞話,李暮陽總是多少有些抵觸的情緒。但這次不知為何,他卻一語未發。我也一時腦袋抽筋,竟也沒追問。屋子裏就這樣安靜了下來,反而讓我覺得有些不自在。


    我正琢磨著找個什麽話題,或者找個什麽結束語就爬回我自己的床上去,李暮陽卻又突然問我:“我娶了林彤,是不是錯了?”


    我一驚,想不通為什麽他會問這個,更想不通為什麽他會問我,隻好反問回去:“你問這個做什麽?人都娶了,難道現在還想始亂終棄不成?”


    “自然不是。隻不過,老太太不喜歡她,你也厭她。我當初憐她流落煙柳之巷,又惜她才情出眾,本想給她個安身之處,與她相互扶持一生,可現在看來,反而像是害了她。”李暮陽笑得略有些苦澀,“她現在日日憂慮多疑,我卻無法安慰……我真不知,我與她,怎會走到這步田地。”


    他從來都沒對我說過林彤的事,也不知今天是怎麽了,倒一氣說了許多。


    我暗自歎了口氣。果然我很有知心姐姐的氣場麽?從高中開始我就給我周圍那群少年少女做感情心理輔導,一直到現在都沒變過。不過,縱觀我的輔導曆史,再沒有比給我名義上的老公剖析他和小三之間的感情問題更詭異的了。


    我站起來,拍拍李暮陽的肩,對他笑道:“你多慮了,隻要她守本分,老太太就不討厭她;隻要她不招惹我,我也不欺負她。你們是才子佳人,絕配。”說完,我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一邊念叨“估計過了子時了,再不睡明天我就爬不起來了”一邊繞過了屏風,回了自己的床上。


    其實,我倒依舊沒什麽睡意,隻是不想再繼續這種麻煩的話題而已。此時回來也沒事做,隻好靜靜躺在床上回想一晚上得到的信息。


    過了許久,或許是覺得我已睡著了,屏風那邊隱隱傳來一聲低歎:“才子佳人……才子佳人麽……”聲音中竟盡是自嘲之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正妻養成手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Neith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Neith並收藏正妻養成手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