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時李暮陽仍未醒過來,我也懶得折騰,便和車夫各自在車上吃了些點心。吃飽後,我和上午一樣繼續盯著窗外掠過的風景發呆。早已出了縣城,現在窗外的景色不過是交替的田地和樹林罷了,連人都很少見到。雖說比起現代的鋼筋水泥叢林來說要養眼一些,但看多了之後依舊是審美疲勞,讓人覺得昏昏欲睡。


    大概也有昨夜沒睡好的關係吧,我在數到第十五片樹林時就已經抵擋不住陣陣襲來的困意,索性放了簾子,也抓過一隻靠枕抱在懷裏,窩在一邊夢會周公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人在輕輕搖晃我。


    誰啊……真煩……打擾別人睡覺是不人道的知不知道!我想要這麽嘟囔,但究竟說沒說出來,我自己也不知道。大概是沒說出口吧,因為那股搖晃的力量更大了些。


    “天亮了,起床了。”


    我突然睡意全無。這句話我記得,昨天晚上我就是這麽對李暮陽說的,好吧,是喊的。我睜開眼睛,左右看看。果然,李暮陽坐在我旁邊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估計剛才搖晃我的人也是他。


    “喂!你幹嘛?終於找到機會報複了是不是?”我把下巴支在靠枕上,斜著眼睛看他。


    他又一笑,淡淡說:“到客棧了,去吃些東西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這才發現馬車已經停下,而周圍也早已籠罩著一片夜色,晚風清涼如水,似乎太陽已經落山許久了。


    見我已經清醒過來,李暮陽自己先下了車。我一時仍有些不在狀態,坐在車中聽他的腳步聲漸漸走遠了,和那些不甚分明的人聲混雜在一起。我在黑暗中伸手去推車門,卻一時沒有計算好距離,觸手之處竟是一片空無。極突然的,一股惶恐之情襲上心頭。自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身邊一直有人陪伴,對李府熟悉之後更是從未有過絲毫孤寂感。直到此時,在這完全陌生的城鎮,獨自靜坐在黑暗的馬車當中,那些遠遠的模糊的人聲似乎來自另一個世界,與我全然沒有交集。


    我第一次感覺到,在這天地間,我不過是獨自一人。


    “怎麽還不下來?”隨著車門再次開啟的聲音,李暮陽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抬頭看向他,腦筋還沒轉回來,半天才勉強說:“你回來了?”


    他或許看出我神色有異,顯出有些疑惑的樣子,但並未追問,隻輕聲說:“看你許久沒跟上來,所以回來看看。來,下車吧。”說著,自然地向我伸出手來。


    我回過神來,一手提了裙子,另一隻手握了他的手,盡量學著電視中看到的名門淑女的姿勢下了馬車,一路跟著李暮陽走進這家簡陋的客棧。不知是因為客棧裏麵微微嘈雜的人聲就環繞在身邊,還是因為右手心傳來的暖意,剛才潮水般湧上來的孤獨疏離之感已淡了許多。我有些自嘲地在心裏歎息,枉我一直以來自認為想得開,竟也有這種作小女兒之態的時候,以後想起來可真沒臉了。


    店小二領著我們上樓沿昏暗的走廊轉了兩個彎之後,停在了一扇極普通的門外,恭敬笑道:“這裏是小店最好的客房,已備好澡水。兩位要是還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出來,小的這就去準備。”


    我在外得裝賢良淑德,讓李暮陽和別人打交道,因此沒打算開口。他則略思索了一下,吩咐道:“去準備些清淡飲食,等會送上來,然後除非聽到吩咐,否則夜裏務必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擾。”


    小二馬上應了。我估計著,李暮陽準備要講些秘辛來聽,自然很怕讓旁人聽了去。可進門前,不經意看到小二奇怪的表情,我不由一愣,然後突然明白了原因,一時間幾乎想把那心地不純良的店小二和說話不經過大腦的李暮陽同時掐死算了。但看到李暮陽對此事毫無自覺的樣子,也懶得再對他說,隻好默默在心裏將那店小二的祖宗十八代統統問候了一遍,又自我安慰反正此處沒人認得我,丟人便丟人了。


    很快,一切收拾停當。我在小二送來的飯菜中挑著看起來還好的勉強吃了些,吃完時,李暮陽剛好沐浴結束,進屋坐在桌前也用了晚飯。我有些詫異,他平日一副嬌生慣養的少爺樣子,但此時對著我都覺得難以下咽的粗陋飯菜居然絲毫沒有抱怨。


    “這個鎮子地小人少,客棧也難免簡陋了些。不過出門在外畢竟不比家中,還是忍耐些為好。”他放下筷子,正好見我在皺眉看他,大概是以為我對此處不滿,因此解釋道。


    我揉揉額頭,今天這世界真是顛倒了,什麽事情都很奇怪。


    但現在不是糾結這種小事的時候。我倒了兩杯茶,自己捧了一杯爬上床,開口詢問馬車中提到的問題。


    李暮陽卻不急。他叫了小二收好了桌上盤碟,又仔細鎖好門,這才坐到我旁邊開始詳述。


    “你還記得上次我對你說的事情麽?”


    我知道他說的是家中玉石生意之事,於是趕緊點頭,又問:“難道這事有什麽變故不成?”


    他搖搖頭,歎道:“若單是這事有變故,倒還好說。我聽說,大嫂過世後,劉家少爺不久便失了心智,無故休棄了兩房妻妾,之後一直瘋瘋癲癲,到現在竟漸漸顯出了下世的光景來了。而劉老爺受了這兩重打擊,也性情大變,甚是多疑易怒。”


    我更加不明白,為什麽李暮陽會突然扯到這件事上,這和李家的困境又有什麽關係。


    “前陣子,因為陪葬玉器一事受到牽連的州縣已經從京城周圍漸漸擴展到梧州一帶,據說,有幾件一直沒有追回的贓物流往這邊了,皇上責令地方官員務必盡快追回失竊玉器、嚴懲竊賊以及收贓之人。而劉老爺上次去拜訪的故友又正是現任的重溪縣令。我擔心他因為侄女死亡、獨子瘋掉而對李家遷怒,借玉器之事有意陷害。若真如此,李家恐怕……”


    最後半句話,李暮陽沒有說出來,但是傻子都能明白。難怪前一晚我隨口說出“官非”二字時,他連臉色都變了。二十年前,李家就幾乎被卷進官司中,相信那番波折在他心裏也留下了很深的陰影吧。而如今,這事情恐怕更嚴重,若真按著這最壞的可能發展下去,並無官宦庇護的李家怕是就此破敗了也說不定。


    我屬於那種沒什麽急智的人,即便此時想清楚了前因後果,但腦子裏麵仍是空蕩蕩的,竟沒有絲毫對策。而且,我總覺得還差了點什麽,但一時又想不到,更覺得頭痛憋悶,索性下了床在屋內一圈圈來回走起來。


    真該死,如果這事真因為大少奶奶的死而起的話,我倒也有責任了。但這些還僅僅是推測,若真要栽贓陷害的話,首先要拿到贓物,其次,要有人證來證明此物的確被李家收購。不對,隻要在搜查之時將贓物混進去就行了。還是不對,李家也算大戶人家,不能毫無證據就來搜查……我一方麵覺得李暮陽的擔心不無道理,另一方麵又覺得這事還有些無法理順之處。說起來,難怪他說我晚上聽了這事恐怕就沒心思睡覺了。我現在的確是心煩意亂。


    我越想越覺得腦中思緒混成亂七八糟的一片,幾乎想要大叫一聲。


    “冷靜一點。這隻是最壞的打算,也許是我杞人憂天也說不定。”就在我像沒頭蒼蠅似的來回亂轉時,李暮陽依舊平靜的聲音傳來:“我本想一人將此事壓下,但現在看來不行了。我需要你的幫忙,有些事,我不方便去做……”


    “等等!”我聽到這話,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急忙叫道,“你剛剛說你不方便去做的事……對了!就是這個!”


    我終於明白那一直讓我覺得介懷的事情是什麽了。


    “我問你,”我理了思路,盡量讓聲音平穩,“你是不是這次回家之前就知道了太後陵寢被盜,所以才急忙派人去收京中的賬款的?”


    他點頭解釋:“本來那些賬款也快到期,我知道此事之後便想提前收回,但還是晚了一步。”


    “好,我再問你,李家知道此事的人,除了你我,是不是就隻有跟了你好些年的幾名下人?”


    “是,除你我外,隻有兩人知道,都是從我十六歲開始接觸家中事務之後就跟著我的人,前些日子去當鋪的人也是這兩人之一。”


    這就對了,李家四少爺的身份不便進出當鋪,所以要由下人出麵。而這困境也自然被其掌握了,若說要陷害李家,那人證便很可能與這兩名下人有關。


    想到這些,我趕緊又問:“那上次在我屋裏偷了錢的,可也是那人?所以你才不願追查。”


    李暮陽一怔,但隨即點了點頭。


    我歎道:“我早該想到的,那天你在三嫂那裏因下人手腳不幹淨都如此生氣了,當然不可能無故容忍自己身邊的人偷錢……除非有特殊原因,暫時不能失去他們的協助。”


    他似乎聽出我話中有話,稍微皺眉思索了片刻,突然問我:“你也擔心他們將來會被利用?”


    “利用倒不怕,”我苦笑出來,“準確來說,我擔心的是他們會做了幫凶才對。”


    我過去的公司人際關係極複雜,我曾見過不少稀奇古怪的給同事下絆子的原因。其中很重要的一種,就是受了對方的恩惠。


    我看著李暮陽,深深歎了口氣:“你知道麽,對於小人來說,你對他的恩惠和照顧,往往反倒成了他不滿的源頭。比起從不曾給他任何好處的人,或者比起假意許諾他許多好處的人,你雖然一直以來對他的恩惠最大,但你那次因為偷錢而私下訓斥他的事,恐怕不僅把你的好全都埋沒了,而且讓他恨死了你。”


    他依舊是剛才那樣的神情看著我,半信半疑的樣子。我又低歎了一聲:“我知道這聽起來毫無道理,可人心本就是毫無道理的。你信我一次,我見過太多這樣的人了。不僅……”我突然發覺幾乎說到不該說的事情上去,於是趕緊把後半句話咽回去。我想和他說什麽呢,難道說不僅是公司的同事,還有……算了,不提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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