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進屋寒暄幾句之後,徐姨便引了王伯去客房,隨後又端了茶水糕點上來。


    我不懂茶,但也能品出,這茶隻是苦澀、幾乎沒什麽清香之氣,與平日在李府所用之茶,不知差了多少。


    陸夫人似乎有些尷尬,看著桌上茶點,對李暮陽笑道:“此處不比你們家,簡陋得很,姑爺還請……”


    “您言重了。我這些年時常在外奔忙,也不曾來探望您,本已失禮之極。這次陪紅葉回來,自是希望能幫您分些憂,還請您不要見外。若有我們能做之事,請您千萬直接吩咐就好。”李暮陽一本正經地回答。我在旁邊卻隻是想笑,暗地裏將手垂在桌下使勁掐了他一把。又趁著陸夫人起身去招呼徐姨的時候小聲嘲笑他:“你平時在生意場上就這麽說話的?真虛偽呐!”


    他瞪了我一眼,也壓了聲音:“你也不看看自己怎麽討好老太太的,現在倒來說我?”


    哎?這怎麽能一概而論,我那不是為了生存需要麽,絕對是無比正義的行為啊。我正要反駁,忽然聽得門口徐姨一聲驚呼。


    我回頭一看,見陸夫人捂著胸口就要倒下去的樣子。


    “娘!”我趕緊跑過去扶住她,連聲問,“您怎麽樣?可是胸口疼?要不要緊?”


    陸夫人按著胸口,臉色慘白,沒有回答,這讓我更加著急。我看向李暮陽,他點了點頭,沉聲說道:“紅葉,別急,你先扶著母親休息一下,我這就去找大夫來。”說著便快步出了門。


    我和徐姨一起扶著陸夫人在床上躺下,又給她輕輕揉著胸口,半天,見她臉色稍微好轉了些,這才略放了心。


    “徐姨,這究竟怎麽回事?我娘病了多久了?”


    “沒什麽大事,人年紀大了難免有些病痛,你別總惦念著我。”陸夫人抬手製止了正要回答的徐姨,自己故作輕鬆地答道。然後又問:“倒是你,紅葉啊,聽說你二月裏受了傷?有沒有什麽事?現在可全好了麽?”


    有事,有大事。不僅沒好,而且都已經死了。


    我心裏哀歎,但隻能強作笑臉:“娘,我這不是好好的,哪有什麽事。隻不過……”


    “不過什麽?”陸夫人聞言強撐起了身子詢問。


    我趕緊扶她重新躺好,才說:“您別擔心,不是什麽大事。隻不過病後把過去的事情倒忘了大半罷了。”


    她聞言,眼眶又濕潤了起來,聲音也帶了些哽咽的調子。


    “孩子,你受苦了啊……”


    陸夫人拉我坐在床邊,又示意徐姨離開,這才又細細詢問:“你去年回來時,我看你神色鬱鬱寡歡,後來又聽說李家少爺待你始終不冷不熱、還給個青樓女子贖了身帶回家來。你不知道,娘心裏有多難受。現在他對你可好些了?你婆婆她們待你如何?那房妾室呢,可曾刁難你?”


    我有些心酸,但也覺得哭笑不得。前者是為了陸夫人憂慮女兒的一片心意,後者則是……我該怎麽和她說呢,難道告訴她李家上下都對我很好,我幾乎一手遮天,隻有我刁難林彤的份兒?


    陸夫人見我一時沒有回答,憂愁之意更深。我趕緊握了她的手笑道:“娘,快別多想了。你也看到了,相公待我很好。在家時,老太太和太太都喜歡我,妯娌相處也很融洽。倒是您,現在隻有徐姨一人照顧,我真是放心不下。那天聽人說您病了的時候,我都快急死了。”說到這,我想起來馬車中還放著帶來的藥材補品,剛才忘了拿出來。於是又說:“對了,我們這次回來,給您帶了些補品,我這就去取來。”


    說著,我出了屋,到院子裏停著的馬車邊上,拉開門翻找起來。徐姨見狀,也過來幫忙。我取了藥材,又拿出了我和李暮陽的行李一起遞給徐姨,請她一並拿進屋去。


    “紅葉,母親怎麽樣了?”我正和徐姨說著話,院門開了,李暮陽的聲音跟著傳過來。


    我回頭看他身後跟著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想來該是大夫了。


    “現在痛得已經輕了一點,但還是請大夫趕快去瞧瞧才好。”我一邊說,一邊讓徐姨引大夫進屋。我自己把李暮陽扯到一邊小聲說:“陸夫人似乎對你做的孽耿耿於懷呢,你可得記得,這幾天小心應付,別讓她擔心,這樣說不定她那病還會好得快些。”


    他垂了眼簾,輕輕點了點頭,答應道:“這是自然。”


    我本以為他對我這話多少會有些不快,此時見他如此反應,倒楞了一下。但隨即想到,他大概是又想起了因無心之錯而害了陸紅葉的事情。


    過去,我巴不得他因此難受,見他這樣,還不早溜到一邊偷笑去了。可經曆了昨天那些事情之後,我現在卻絲毫沒有幸災樂禍的心情,反而心中有些酸澀,快走到門口時又拉住他,小聲安慰道:“你不是說過麽,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既然沒法挽回,便要打起精神把心思放在以後的事情上。何況,陸夫人的病是因何而起,現在還不得而知,你千萬別因此過於自責。”


    李暮陽轉了頭靜靜地看著我,許久才勉強一笑。


    “沒想到,你居然也會為我擔心。”


    “喂!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啊!”我對他呲了牙,裝出惡狠狠的樣子。


    “放心,”沒理會我故意的挑釁,他依舊平靜回答,“在那些事情塵埃落定之前,無論如何我都會撐下去的。”


    我喉嚨一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默默看著他推門進屋的背影,心中覺得更加酸澀沉重。


    “小姐!……小姐?”徐姨的聲音打斷了我混亂的思緒。


    “哎?”我回過神來,見外屋中,那老大夫正坐在桌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於是忙把無關的事情全都拋開,問道:“大夫剛剛給我娘診脈,覺得是怎麽個病狀呢?”


    老大夫自顧自撚著數寸長的胡須,猶豫了一會才開口:“這病老朽也是第一次見到。夫人脈象的確如久病之人一樣,但卻看不出有什麽實症。可若說沒病,卻又心痛得厲害,聽說這些日子發作愈發頻繁。老朽可真是被難住了,還請各位另請高明以免耽誤診治。”說罷,他歎著氣搖了搖頭,也不讓人送,自己便出去了,留下我們幾個人麵麵相覷。


    半天,李暮陽輕輕歎了一聲,向徐姨問道:“母親這病是二月何時初次發作的?可否請您詳細說一下當時的狀況。”


    我愕然看向他,他卻側了頭不與我對視。


    徐姨不明所以,但還是很快回答:“夫人這病是在二月初犯的,那天……對了,那天是二月初七,正是小姐的生辰。夫人本來正在拜佛祈禱小姐能健康平安。”她指了指客廳一邊的一處小小佛龕,又繼續說:“可突然,我見夫人就□□了一聲,捂著胸口倒了下去,好久才醒過來,說是心痛的厲害。”


    李暮陽又問:“當時是什麽時辰?”


    徐姨露出更加疑惑的表情:“這……我記得是午時末,剛用過午飯的時候。姑爺,這個難道還有什麽說道不成?”


    李暮陽沒有回答,反而轉頭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我。


    我回想了下最初感覺到的疼痛、恍惚的昏睡,還有第一次睜開眼睛時看到的傍晚時分的昏暗天光……這樣想來,我的靈魂被錯植入這個身體的時候,大概很有可能是中午吧。


    此時,我倒寧可這時間對不上,可偏偏……


    我歎了口氣,對李暮陽點點頭。他神色更加黯淡下去,許久才勉強笑了笑:“去看看你娘吧,難得回來一次,別總在這裏坐著。”


    我知道他必然自責,但此時也無法說什麽,隻在經過他身邊時默默握了握他的手以示安慰。正在這時,裏屋的門也開了,陸夫人扶著門站著。她麵容憔悴,仿佛隨時都會倒下去。


    在我開口之前,陸夫人便先吩咐道:“徐茹,你先去準備晚飯吧。”


    這明顯是支走徐姨的話,我不禁有些詫異。徐姨或許也看出了陸夫人的反常,並未多問便退出去了。


    待徐姨走了之後,陸夫人深深看著我,眼眶又有些泛紅,她招手叫我過去,細細撫著我的臉。


    “娘,我……”


    她搖了搖頭,淒然笑道:“紅葉,你究竟……你究竟是不是我的紅葉啊……”


    這轉變來得太快,我一下子僵住,不自覺地回頭看李暮陽的反應。果然,他也不明所以,一臉驚訝。


    或許,我們的反應讓陸夫人更加確認了自己的想法吧。她垂了手,脫力一般靠在門邊上,半天才低低歎道:“方才我透過窗子看見你們在院子裏說話時,就覺得不對。剛才隱約聽到你們問的這些事,更加明白了。紅葉自幼性子靦腆順從,既嫁了人,便定會死守著婦道人家的規矩,應該不會那樣仰頭與夫君隨意談笑。再加上……”陸夫人眼角又滾下一滴淚,她強忍著哽咽說道:“二月初七那天,我正在頌佛之時,忽然恍惚見到紅葉進來對我拜了三拜,又流淚說請我保重身體……我一下子心口痛得連呼吸都不能了……”


    我無言以對。此時反駁或解釋已經毫無意義了,但又實在不忍對她說出紅葉已經不在了這個事實。


    見我不說話,陸夫人擦了眼淚,歎道:“不必如此。我雖不知你究竟是誰,但你此時還能想著來替紅葉看看我,我也該謝你。”


    我任陸夫人拉著我的手,恍惚看著她的樣子。突然一股撕裂般的劇痛毫無預兆的從心髒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我下意識地死死咬住嘴唇,向前伸出手臂。但還來不及抓出什麽,便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我麵前緩緩扭曲模糊起來,耳邊隻剩下越來越分明的血液奔湧的聲音。


    這就是陸夫人受過的痛麽……陸紅葉會回來麽……我還有許多事沒來得及做,許多話沒來得及說,是不是已經再沒有機會……


    這些念頭一下子湧進腦海中,占據了我所有的思維。


    李暮陽的聲音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但實在聽不清楚。


    眼前漸漸隻餘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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