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大陸,平安京,土禦門小路盡頭,晴明公府邸。


    這府邸院子與別不同,既不像尋常人家養著禽畜,也不像富貴人家營造出枯山水的景致。院內唯有芳草萋萋,從門口通往府內的小路並無刻意修整,似是野獸踩踏而成。雖不見梔子花,卻有梔子花香彌漫庭中。牆邊有一棵紫藤攀附,藤上無花。


    櫸木板鋪就的外廊上,兩個男人正以烤香魚下酒。其中一人身穿公卿常禮服,朱鞘長刀隨隨便便擺在一邊。他身子微微前傾,小心翼翼地挾起一撮金黃魚肉。


    另一人穿著閑適的白色狩衣,一口飲盡杯中酒,修長的眼眸不知在看天空哪朵浮雲。他放下酒杯,忽然道:


    “博雅。”


    “嗯?”


    嘴裏滿是魚肉的男人用鼻音反問。


    “我出去一趟。”


    “什麽事?”


    “我的花兒被摘了。”


    穿狩衣男子起身,走出院子,也就一兩個眨眼的光景便回來。他捧著一朵缺了花瓣的紫藤花,走到牆邊,將花朵放回藤上。


    “晴明,你去了哪裏?”博雅問。


    “玉州。”


    “啊?!”


    “確切地說,是伊賀之裏。”


    “我以為你隻是在門口轉了一圈。你怎麽做到的?”


    “我說,‘我要到玉州去’。”


    “然後呢?”


    “然後就去到了。”


    “啊?”


    被稱為“晴明”的男人忍不住笑了:“博雅,這就是‘咒’啊。”


    “什麽嘛!又是咒!”博雅小孩子似地叫道。


    “這樣你就能理解了吧。”


    “不能啊!那句話連我都說得出來,為什麽會是咒?”


    “我以前和你說過,名是最短的咒,對吧?”


    “嗯。”


    “那為何和歌不能是咒?為何唐詩不能是咒?為何童謠不能是咒?”


    “我搞不懂了。”


    晴明為兩隻空杯斟滿酒,笑道“來,幹杯。”


    “幹杯。”


    兩人一飲而盡,晴明就說:“比如我們說‘幹杯’,就是對我們自身下了‘幹杯’的咒。那麽無論如何,酒一定要飲盡。”


    “……”


    “我說‘我要到玉州去’,那麽我就對自己下了要去玉州的咒。”


    “原來如此啊!”


    雖然這麽說著,但從博雅神情看來,大概還是不懂的。


    “今日又為何事登門?”


    “噢,是這樣的。前幾日鬆尾神社發生了一件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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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蜜蟲:65級,花精(妖怪)。蜜蟲是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式神,原型是紫藤花。是晴明公最不擅長戰鬥的式神。很有耐性。懂音律,特長是舞蹈。擅長技能有【藤蔓鑽頭】、【花粉療法】、【絞殺】、【韌性】。在成為英雄之前也能以人型狀態行動。


    區區65級精英,說不上弱但也稱不上強,兩三下就被王者們聯手打殘,不足為懼。問題是,當刀兵無忌卸了這式神一條胳臂時,安倍晴明施施然現身救走式神,還有意無意地看了他們一眼。


    隻這一眼,清沂便做出判斷:打不贏。


    對方是“半神”。


    安倍晴明救走式神便又消失,不曾幹涉此處戰局,也不曾留一字一句。刀兵無忌起初還沒搞懂,搞懂後便氣得大叫:“我們這兒有三個死靈王者,他是瞧不起我們還是咋的?!”


    “我寧願他瞧不起我們。”清沂氣定神寧,指揮召喚物小弟衝殺。


    擊退了最為棘手的蜜蟲之後,其餘人等皆不在話下,直至完盤才拚掉五十名足輕。河神原型不過是一條58級的泥鰍,被刀兵無忌踩著尾巴一刀斬首。失去神明的河充其量就是普通的水脈,花月林檎順勢聯通兩條水脈,反過來用三途川汙染了地表水,又安插了兩名橋姬。至此,伊賀之裏局勢初步穩定。


    河神比式神還要弱小,這完全可以理解。利用線下時間看了點日本神話傳說後,清沂就知道,日本的“神”其實水分很大。因為日本人崇尚“萬物有靈”,在他們想象中,就算是一條魚一隻鳥都可能有神性存在,這才有了日本的八百萬神明。而真正能稱得上有神力的,一般居住在高天原,不輕易出現在人間。正牌神明中惠比壽神是個例外,他身為七福神,與人間走得比較近,十分接地氣。


    “我要下線了。”


    “又下線?”


    “明天上班啊老大,你以為人人都像你?”


    下線後,清沂心想:刀兵無忌和花月林檎怎麽這麽有空,白天不用上班?莫非兩個都是家裏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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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音大陸,黃昏帝國,白雪城,“美人魚港灣”。


    “這活兒真不是人幹的。”洛夫衝斯達麥克抱怨。他的抱怨有其道理——他先和薩拉門羅談判,將協議定好沒幾天,塞魯維加又派人來試探。不談判又不行,要是塞魯維加跑去和亞斯坦特聯合,陛下回來肯定抽死他。一想起白骨暴君的“友好”,他就從頭到腳都不自在。


    “最近有什麽新聞嗎?”拿抹布擦拭好酒杯,斯達麥克手肘撐著櫃台,表示他樂意傾聽。天,他那條毛茸茸的手臂可真夠粗。


    “新聞倒是有。我們的新陛下連續駁回三條請求,現在那個矮子很有意見。”


    娜芙想要去畢格鮑沃做一次軍事觀察員,帕特拉大師想要出席福音大陸建築師交流會,費馬想帶著馬提瑞爾(奧術魔偶)去鋼鐵都市研討。怎麽看這三條都是正經事,但黑色鋒銳全以人身安全為由不予批準。


    斯達麥克深以為然:“這也沒辦法,我聽說前幾天畢達哥拉斯的分身出現在白雪城。現在連國內都不安定,出國簡直是拿自己小命開玩笑。你也注意點,現在薩拉門羅人可是十分記恨你。”


    “隨便他們。”洛夫扶額,頭緩緩低下,手指就叉入一頭斑白,顯得意誌消沉。“他們不敢記恨守護英雄,就來記恨我這種小人物。”


    “你還算小人物?被陛下青眼相中,回國立即上位,薩姆眼紅得要死。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唉,我曾經也是個大人物啊。”斯達麥克一臉悠然神往。


    “大人物?”洛夫抬頭,馬上表示質疑:“你不是說你以前既沒工作又窮困潦倒嗎?”


    斯達麥克很驚訝:“啊?是嗎?我什麽時候說過?”


    “就上次啊,你還說你很愛你的夫人。”洛夫隱約覺得自己被騙了。


    “夫人?不不不,我現在還單身呢!”斯達麥克十指交叉,作扭捏狀。


    “啊?”洛夫思路有些轉不過來:“那,那女人是誰?”


    “嘿嘿,你懂的~”斯達麥克曖昧地笑笑,拍拍洛夫肩膀。洛夫猛然明白過來——那女人是妓-女。


    妓-女是海邊女性從業率最高的職業,她們慰藉著饑渴的水手;而因職業需要難能成婚的水手,也樂意溺死在妓-女的溫柔鄉中。斯達麥克那晚說得百轉千回的愛情故事,看來多半是吹牛皮,這他媽也是水手的通病,不信的話你去看看,海邊無論哪個酒館都有水手賭咒說自己曾勾搭過人魚和塞壬。


    “我們繼續說。我當時是個大人物。有多大呢?嘖嘖,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都不誇張!”


    “你混得夠可以的啊。”洛夫漫不經心地回答。


    “還成吧!”斯達麥克哈哈笑著,動作麻利地調了一杯色澤紅粉相間的雞尾酒:“這個是我新創造的‘雲霞’,是以國寶‘薩拉門羅的雲霞’為靈感的!外觀、口感、甜度都很適合女性,卻連壯漢也能放倒,這酒的品性就和女人一樣——最會騙人。”


    洛夫身子後傾,仿佛這樣就能逃過這杯酒似的:“你成為大人物後,那個妓-女怎樣了?還有來往嗎?”


    “沒有了。我說哥兒們,我都是大人物了,美女都是投懷送抱的,再和婊子住一起還像話嗎?”斯達麥克撇撇嘴,自然而然地拿過酒杯,一口幹了。他臉上猛然燒起一片紅潮,看來他沒誇大雞尾酒的威力。


    眼看那杯子空了,洛夫才將身子重新前傾,懶懶地趴在吧台上:“大叔,喜新厭舊不對啊,好歹人家也陪你渡過一段歲月嘛。”


    斯達麥克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噴著酒氣繼續調酒。他的手指有些顫抖,所以抖了些酒水在吧台上:“女人都是那麽回事兒,你愛她的時候就容易失去理智,然後行差踏錯。他媽的多少國王因為美女而丟了王座?嗝!嗝!我們還是說說……我成為大人物的事情吧……”


    望著天花板,酒館老板仿佛想起了往昔,咧起嘴巴,看起來有點傻,但看他偶現崢嶸的眼神又讓人覺得有那麽一絲豪氣殘留:“真不容易啊,我是個外地人,本來就難以爬上……權力的頂點!可命運就,就……就是反複無常,運氣來了,我和你說,你擋都擋不住!一夜之間,我就從窮小子變成大老爺!哈哈……本來隻能住破茅屋、吃賣剩的海貨、睡最便宜的婊子,忽然能坐擁大宅、吃魚子醬、幹最漂亮的精靈和人魚!那些曾經高不可攀的貴族、官員,一個個爭相巴結我,隻為和我共進晚餐?以前一文不名的我,竟然說句話都比法律好使……你說,可笑不可笑?!”


    “你喜歡這種感覺?”洛夫問。


    “沒錯,操蛋——我真是喜歡極了!我曾經擁有一切,可現在一切都沒了!該死的異界生物,如果它們不入侵,我現在依然能吃香喝辣,怎麽會淪落到在這個破地方當廚師!真該讓一些蹩腳劇作家來看看,這才叫命運弄人!”


    或許是需要酒精來宣泄憤怒,斯達麥克一杯接一杯地灌,直至醉倒。洛夫輕輕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麻木地搖搖頭。


    死靈生物的生理機能早就停頓,永遠也不可能被酒精麻痹。某些因酒精而釋放的情感,在洛夫看來隻是模模糊糊、似是而非。因【讀靈術】而讀出的思緒,就像是二流故事書裏的情節,自始自終不可能引發他的共鳴。


    因看得太過通透,反而不能感觸,亦不會明白,所以洛夫永遠沒有朋友。當他發現自己不為此悲哀時,才深深覺得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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