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皇甫珛說的地方的時候,我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這是從假山中的某個樹洞,從隱蔽的入口爬上的渺無人煙的假山頂,俯瞰眼前大片山河。遠處的絮語齋沉靜,厚重,卻儼然仙之姿態。蜿蜒的連廊穿過半個湖,在翻滾著邊的荷葉垂柳下,猶如遮麵的女子,玲瓏有致,清新而出。而泛著磷光的湖麵,在旭陽的照射下,隱著一圈神秘的金色光暈,水流穿過碩大的荷葉,盡顯調皮,真的是很漂亮。


    我在感歎,為何他們能找到這樣的賞景樂處?


    “這裏,很美吧?”


    情不自禁的,我點了點頭,這樣的景致,怎能說不美!


    他的視線似乎飄向更遠,整個人在那一刻也好像不屬於這個地方,仿佛眼前的一切才是虛空。


    許久,他才喃喃地開口說道:“這裏曾是婉如的最愛啊!”


    心中咯噔一下,這本就是我的猜測,如今證實,我卻顯然感到不安。莫非是因為他眼中那抹濃的化不開的愁思和他一直的深情?不過,那位姬婉如小姐,果然是蕙質蘭心嗬!


    不置可否,我未置一詞。


    站在高處,夏天的風也不會那麽燥熱,伴隨著蟬鳴,我的肚子開始唱起空城計,然而,轉頭再看皇甫珛,卻依然是那個沉思的姿勢,對已到中午毫無所察。我微歎,回頭掃了一眼,陳義與其他的侍衛以及那兩個丫鬟都是一臉的堅毅,似乎這些對他們來說,真的沒什麽。


    可是,我不能再等了,皇甫逍還在等我。


    “二皇子,”我淺笑吟吟,心裏琢磨著最合適的遣詞,要怎樣打擾這樣一個緬懷亡人的深情人呢?


    “罷了。”他將視線收回落在我臉上,淡淡說道:“你可不可以跟婉如一樣,叫我珛哥哥?”


    愕然,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但是,他眼中的渴望與濃思應該不是假裝的吧?


    我知道我不能答應,可是我點頭了。


    我知道我不能叫,可是我還是開口喚他:“珛哥哥……”


    聽到那個稱呼以後,他的身體如雷擊一樣戰栗,垂在身側的雙手哆嗦著,要抬起,卻還是在收回視線的動作中大力的握拳收了回去。


    他,對他的妻子,真的情深!可是,這似乎並不足以解釋我那超乎理智之外的舉動……


    “我失態了。”好一會,他才開口,語氣中帶著絲絲的不鎮定。


    是啊,他失態了。可是我感覺不到做作,反之,我為他對已經過世兩年的女子如此情深感動。我微微笑了笑,搖搖頭:“不會。”


    他笑著,冷靜自持的看著我:“謝謝。”


    我再次微笑,沒有開口。


    烈日漸漸灼熱。畢竟是夏日,再為涼爽也都受不了正午的炙熱。我下意識的往身後的樹蔭下退去,他神色又有一絲恍惚,隨即,他衝那倆個丫鬟揮了揮手,她們應聲便下去了。


    他走到我麵前,伸出手:“前麵有個涼亭,我們去坐坐吧。”


    然後,我再一次在動作和理智之間失衡,我的手,幾乎沒有猶豫就擺在他的微溫的掌中,被他牽著往前走。我詫異自己的失控,也詫異他似乎一直在努力不要握緊的手……


    我的天人在交戰,我該不該使勁揮開他?這對我來說,這真的不難。有誰來幫我抉擇麽?


    腦海中,隻有一個名字閃過,隻有那個一直沉隱,一直內睿的坐在輪椅上總是神情淡淡的人,皇甫逍。


    我輕輕掙脫他的手,歉意的笑了笑:“二皇子,很抱歉,師兄還在絮語齋等我,所以……”


    我以為我的欲言又止會讓他適可而止,我以為緬懷是有一定的前提的。可是,他沒有。他對我的話置若未聞,隻是低頭看看那一直抓著我的手,再看一眼不遠處的涼亭,以幾不可聞的聲音暗自低喃:“果然,不是她麽?”


    “二皇子……”


    他的背挺了挺,然後,他回頭。臉上是亙古不變,溫和煦暖的笑意。眼底沒有一絲哀意,他的表情無懈可擊。


    我心中驚歎,這才是一個皇子,無怪乎他一早就被認定是皇位繼承人。即使他對他的亡妻情根深種,如何都忘不掉,也還是可以做一個瀟灑睿智的二皇子。這才是政治,這才是不見血的戰場,難道那個從深山回來的人,就是為了這些回來?


    他說:“雲小姐,你過來坐回吧,我給你說故事。”


    並不在乎我的回答,他自己已經邁出步伐往涼亭走去。我無言,隻好亦步亦趨的跟著。


    到了涼亭,桌上有兩晚蓮子羹,我有些欣喜。這樣的夏日,美景,涼亭,蓮子羹都是必不可少的。很久之前,我就有想叫狄喜做的衝動,因為,我不會。


    皇甫珛自若的坐了下去,端起一碗蓮子羹準備喝的時候,又放下招呼我說:“快坐下,蓮子羹涼了就不好喝了。”


    我有片刻的猶豫,“熱”的蓮子羹?


    坐下後,我試探性的輕輕觸碰了一番那盛著蓮子羹的碗盞,倏地收回,再試,我啞然的看著一旁好整以暇笑得燦爛的某人,這蓮子羹明顯是冰的不是嗎?


    他笑說:“當初,我每次這樣騙她,她都會上當,然後賭氣不喝,嗬嗬,最後,我說那我喂你喝吧,她才會去端那碗,最後,就控訴我欺負她。”


    我知道他說的“她”是誰,可以料想,他們當初必然有過一段刻骨銘心。我不言,隻是低頭喝著蓮子羹,恩,糖放得剛好。


    “我與她青梅竹馬,那時候她才四歲,跟著太傅進宮玩,在禦花園走丟了似的在哭,於是我拿了一隻已經有點破的風箏站在她麵前,她就笑了。”


    “她那時候,笑得真的很可愛。我們一起長大,所有人都知道姬太傅的千金是我皇甫珛的未婚妻,所以,她跟我抱怨,都沒有人去她府裏提親,別人的門檻都被踏破了。”


    他喝了一口蓮子羹,臉上的笑意依舊淡淡,眼望遠方:“於是我立即請了聖旨賜婚,可是她居然說我把別人都趕走了。我問她,那還要不要我去提親?她臉紅了,她說隨你。”


    “她不知道那兩個字對我是不夠的,我知道她是女兒家的嬌羞。於是,我找各種理由,找所有能找到的人三天一次去姬府提親,直到姬太傅受不了那堆得跟山一樣的聘禮,才終於要定大婚的日子。”


    “從那之後到大婚之前,我跟她就再也不能見麵。”


    我偏著頭,放下碗盞,那之後呢?


    他的神色有一絲落寞,搖了搖頭,拿起不知何時擺在桌上的酒杯一口飲盡,然而,他的笑意一絲未減:“大婚那天,我的婉如,她真的好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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