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嘎……


    發條被人旋緊,然後鬆開。


    咣唧咣唧咣唧咣唧咣唧……


    一隻上色很不科學的青蛙在禁苑裏跳了開來,李承乾搓著手,笑嗬嗬地衝他祖父傻樂:“大父!不錯吧!長安最好的‘遊絲工’,釣魚台的超甲等妙手才能做的恁好。便是大河工坊也沒這麽精妙絕倫的,洛陽貨更是大大的不如!”


    咣唧咣唧咣唧咣唧咣唧……


    青蛙蹦蹦跳跳還挺可愛的。


    李淵眼睛放著光:“做‘自動晷’的還能做這個?這個好玩啊。”


    咣唧咣唧咣唧咣唧咣唧……


    青蛙還在跳。


    “這算甚麽!”


    暖男太子又從兜囊裏摸了摸,然後回頭問道,“那個多音盒呢?”


    “前頭張梁豐府上的阿奴說是要修繕一下,拿去有兩天了。”


    “那算了。”李承乾擺擺手,“大父,這物事有意思的緊,也是這麽一擰,就能自行奏樂。就是聲部簡陋了一些,不過卻能奏個《送別三疊》。”


    “程三郎的那個‘長亭外,古道邊’?”


    “是嘞。”


    蓄了須的李承乾說著,給李淵倒了一杯清酒,寡淡的很,沒什麽酒味,不過暖了之後喝起來相當舒服。


    哢。


    青蛙終於在石縫之間停了下來,李淵小跑過去撿了起來,衝李承乾揚了揚:“這物事就送給老夫了?”


    “大父拿去就是,我還有兩隻呢。”


    “好,這物事能玩上一陣子。”


    李淵笑嗬嗬地把玩了一下這發條青蛙,然後感慨道:“這個張操之,當真是能人所不能啊。”


    “大郎素有智慧,非等閑凡人。”


    “倒是,誰能想到這南人還能騎馬,在東關還救了你一回。”


    說到此事,倒是讓李承乾笑了起來:“那時雖也聽說大郎能騎馬,卻未曾想,竟是有這等本領。”


    祖孫二人難得聚會,實際上,沒有特殊情況,李承乾根本不會來李淵這裏。隻是李淵嫁李蔻這個女兒時,收了三十多萬貫的彩禮。這個錢,還是實打實在禁苑的賬麵上。能夠調動這筆錢的人,名義上隻有李淵,當然托管的其實是李淵的兒媳婦。


    長孫皇後當然不會去找李淵敘舊,遷都在即,這筆錢就算用掉一半還有十幾萬貫,更何況李淵其實還有額外的進項。


    當年柴紹求到李淵這裏,說來說去就是兩個字:借錢。


    柴令武是沒錢的,柴紹問老丈人借了錢,才有錢給兒子去投資。而柴令武也是有了這筆錢,才能在關洛的物流行摻一腳,而不是仗勢欺人。


    關洛一線,但凡能做物流的,誰也不是好鳥,誰也不怕誰。


    如“凱申物流”,背後就是常何,而常何又是侍中馬周的恩主,馬周又曾是梁豐縣子張德的副手。豆腐渣工程,那座倒了的文宣王廟,就是張德和馬周聯手主持的。


    放一千年後,這樣的甲方和監理,起碼被槍斃一百遍。槍斃完了之後,還要全國大肆通告,批倒批臭,要是風頭不好,說不定還能在教科書上走一遭,跟始皇帝的“焚書坑儒”來個齊名……


    但不管怎麽說,張德和馬周沒有倒台,那自然是蒸蒸日上,連帶著常何之流也跟著沾光,哪怕實際上張德和馬周,並沒有說要給常何什麽方便。


    “承乾啊。”


    “大父有甚麽想說的?”


    “你來老夫這裏……不太好啊。”


    李淵眉頭微皺,略顯憂愁,他那個皇帝兒子不待見這個儲君孫子,他是知道的。這世上的儲君,本就難做。更何況自己的皇帝兒子一心謀求“千古一帝”,眼下“天可汗”也早就不喊了,鼓吹的都是“聖人可汗”。楊廣的頭銜,李世民已經瞧不上了,把楊堅的那個帽子摘了,之後再是什麽頭銜,等看打到哪裏才知道。


    正是這樣不可一世的皇帝,儲君也就更加艱難。儲君是不能夠有霸氣的,因為這會讓皇帝忌憚,於是東宮六率,也就是名義上有,實際上但凡在東宮當差的衛士,都托關係往外麵調。且不說油水不油水,光每天更耗子似的躲躲閃閃,就足夠窩囊。


    儲君又不能太慫,皇帝會覺得這不像自己。這種神經病一樣的矛盾,讓李承乾曾經很不適應,直到張德從長安浪到河套,從河套浪到草原,從草原浪到河北,從河北浪到洛陽,從洛陽浪到荊楚。


    我之一生不靠帆,全特麽靠浪啊!


    這種神奇的扭曲的複雜的刺激的人生,讓李承乾頓時眼前一亮,本來麵對自己皇帝老子戰戰兢兢的心態,一下子就放開了。


    暖男太子深思熟慮之後,就捫心自問:本王為什麽不放棄治療呢?


    杜正儀帶著兄弟們大叫“殿下你不要這樣”的時候,東宮兩班也隨著暖男太子的放棄治療,直接成了政治糞坑。


    是的,沒錯,凡是在東宮做官的,自從李承乾破罐子破摔應付皇帝老子之後,就被外朝鄙夷,就被皇帝敵視。


    已經有好些年沒有東宮出來的人能進“清流”序列了,大部分都是被調去遼東、漠北、西州、交州、嶺南……


    慘無人道。


    說多了都是淚啊。


    “有甚不好的?”


    李承乾倒是無所謂,在嬉鬧的場地中,有個燒烤爐子,邊上擺著盤子,有串好的裏脊肉、雞胸肉、菌子、魚幹、淡水墨魚、韭菜、大蒜……應有盡有。


    帝國的太子相當熟練地給烤串塗了油,然後更加熟練地翻轉著烤串……一旁伺候的宮女和小黃門一臉麻木的樣子,看上去也是一副斷了藥的模樣。


    “也罷,老夫也沒甚可以說的。”


    李淵自嘲地笑了笑,然後給李承乾也倒了一杯酒,拿起一串裏脊肉,甩開腮幫子就是撕扯。


    “大父,我敬大父一杯。”


    “幹。”


    祖孫二人對飲一杯,然後繼續燒烤,禁苑偶爾也是會有零星的風灌入天井一樣的楓林園。


    風乍起,吹皺一盤油花,香飄四溢,食指大動。


    貞觀十六年的春末,龍首原芳菲盡沒,大唐帝國太上皇和太子,在禁苑裏喝酒、擼串。


    三五瓶,逼兩拳,美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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