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確就像大多數人猜測的那樣,窩在遼東過冬沒有回朝,但又讓人大為驚詫的是,對中樞的控製,似乎皇帝在外更勝在內。


    哪怕隔著千裏萬裏,至嶺南廣州,馮氏、冼氏鬧出來的動靜,皇帝也不過時一紙手書,就讓馮盎兒子馮智戴在正月裏連忙趕到洛陽去拜個年。不但給皇後帶了五十壺珍珠,還給魏王李泰弄了好些奇珍異寶。


    但凡留在京城的朝廷重臣,馮智戴一個都沒有落下,堪稱麵麵俱到。


    “陛下到底是寫了甚麽,讓馮智戴如此這般?”


    “此事怕隻有皇後或是魏王才知曉。”


    馮氏的奇怪行徑,讓不少人都去打聽,是不是皇帝要敲打馮氏了?到時候是不是廣州要換個人來坐坐?


    換前隋,像馮氏、冼氏這種坐地戶,那肯定是大力拉攏,榮寵有加,隻要你不鬧事不造反,你做你的山大王好了。


    武德朝也是因循舊例,貞觀朝一開始是也差不多的,隻是忘了什麽時候,逐漸整個朝野的畫風,都有點歪,莫名其妙的,皇帝就超神了。


    於是老馮盎這十幾年,就差說老夫拚了老命也要北上給皇帝捏捏腳捶捶腿……


    好事的在打聽,有心機的也在打聽,魏王李泰除了驚懼之餘,也是感慨自己的爸爸不愧是爸爸,一張紙一句話,就讓馮氏、冼氏吐恁多血。


    別說魏王府那擺放著的南海珊瑚,就說新到的二百童男童女,那就是相當可觀的資源。


    馮智戴嘴上說“區區‘海角奴’”,可李泰能這樣想嗎?以前能這樣想,可現在人力多緊缺,閑散王爺不知道,他這個“前程遠大”的還不知道?


    自己老媽都給陰陽人死太監請了教書先生,何況這些童男童女?這可是相當不錯的底子,調教二十年,用起來何等趁手。


    而且也不怕馮盎摻沙子,屁大點的孩子,能知道個鳥。


    “殿下,馮氏豪奢,不可太過親近。陛下巡狩遼東,亦能明見萬裏,馮氏招搖京城之事,必為陛下所知。”


    作為弘文閣的學士之一,顏籀對事不對人,雖說他隻是弘文閣學士中湊數的,實權衙門半點不管,但他到底是秘書監出身,武德朝起草文書盡數出自他手,如今雖然被岑文本頂了班,可也沒什麽怨言。


    畢竟,弘文閣成立之後,不管是三省還是五省,都是擺設。


    再大的怨氣,在“大家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這種情況下,也會煙消雲散。


    “本王如何不知?”


    李泰歎了口氣,“本王怎會不知?”


    愁苦的魏王殿下起身負手,踱步了一會兒,這才又歎一口氣,“可知道又怎樣?房二那廝叫囂要去洛陽宮問皇後討要欠債,本王又能如何?!”


    要是別人,偷偷地弄死就算了。偏偏房二本身還頗有勇力,不但有勇力,他背景也不小啊。弄死房玄齡的兒子,哪怕這兒子是頭豬,這是能隨便弄死的嗎?


    房遺愛過年之前,就去了一趟洛陽拜訪李泰,開口就是“魏王,這貞觀十八年可就快過去了,魏王你看是不是把利息先結一點?”,神情相當的欠扁,語氣相當的猥瑣。


    李泰好說歹說“寬限則個”,房遺愛這才又回了江西。


    然後正月又去了河南,到魏王府直接就拍門:魏王在家嗎?魏王在家嗎?魏王在家嗎……


    李泰咬著牙,好不容把過年省出來的年金,作利息還給了房俊。就這,房俊還撇嘴不屑道:“魏王,我房二也不是開善堂的啊。這年頭,尚書左仆射家也沒有餘糧啊,下個月可得還頭款了啊。”


    在房遺愛回江西的路上,魏王琢磨著是不是把《八駿圖》給賣了,實在不行抵押也行。他實在是後悔了,你說這圖什麽呢?還“留守京城”,留個家徒四壁啊!


    西北麻農這等朝廷大事,居然讓他自己墊錢,聽上去好像“一心為公”,可他媽的他姓李啊,他是親王啊,他是皇帝兒子啊。


    外人眼裏就是你特麽應該你特麽活該,沒人真心覺得臥槽魏王賊地道,沒在“風流藪澤”之地編排他已經是萬幸。


    缺錢,非常的缺錢,相當相當的缺錢。


    李泰這輩子都沒這麽苦逼過,他這時候真的很後悔,你說當年怎麽就不“折節下交”一下梁豐縣男張德呢?招攬的時候為什麽要裝逼呢?為什麽要擺譜呢?


    有了張操之,生活不得很輕鬆啊。


    就在李泰千辛萬苦的時候,南海五金的事情傳的沸沸揚揚,他本來是沒什麽心思的,畢竟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也就剩下“有心無力”。


    可皇帝老子居然給馮盎派了個急件,上麵就一句話“舊年‘胡越一家’,諸胡盡為朕之犬馬,不知今時百越,當何如?”。


    就這麽一句話,連老馮盎都不要動彈,他兒子馮智戴一看“哎喲我去”,然後收拾了細軟,夾帶了金銀,趕緊拿了一張舊船票,一路向北。


    馮智戴就一個意思:陛下,我特麽不但可以做犬馬,做馬犬都沒問題啊陛下!


    人生際遇就是這樣的奇怪,當馮智戴抵達京城之後開始散財,魏王李泰的“經濟危機”終於得到了緩解。


    以前的李泰,別人送金銀財寶,他能要?那必須不能,文化人能收錢嗎?你要是送個王羲之的草紙,那肯定笑納,為什麽?因為是文化人啊。


    隻是文化人李泰萬萬沒想到要債的偏偏是個沒文化的,李泰不是沒跟房遺愛商量,說是拿文學文藝作品作抵押,但房遺愛說了:魏王你要是這樣,那我可就去洛陽宮找皇後要錢了啊,子債母償,這可是道理。


    你他媽家裏有“子債母償”的道理?


    然而魏王殿下很清楚,跟這種智障辯論是沒有意義的,隻有用錢才能讓他閉嘴。


    無奈之下,一咬牙,魏王就收了馮智戴的禮物,不但收了禮物,還準備當場變現,換成開元通寶好還債。


    馮智戴一開始還以為李泰這是“高風亮節”“德操無雙”來著,後來瞧出來了:你特麽堂堂親王,都窮的變賣老子送的禮了?


    於是馮智戴就怒了,跑李泰家裏說:魏王殿下,你變賣我的禮物,是侮辱我,我要批評你,你既然缺錢,難道不知道找我要嗎?來,這是五千貫華潤飛票,洛陽隨便哪個櫃麵都可以現兌。


    李泰義正言辭地接過華潤飛票,然後正色道:算本王跟你借的。


    這錢本來不該收的,可不收能行嗎?


    別人他不知道,房遺愛這畜生跑去皇後那裏要錢,這種事情他不是幹不出來,而且也不怕,橫豎他爹都跑江西“養老”去了,還有啥好怕的?


    從房遺愛的話來講:老子已經一無所有……


    所以,饒是知道顏籀的勸說很對很正確,可李泰含著淚也要收錢,文化人的形象崩壞不崩壞,這光景已經一點都不重要了。


    比起文藝範的崩塌,還是不要讓自己老母發飆的好。


    顏籀本身就是盡一份責任,至於主持弘文閣工作的魏王李泰聽不聽,是他自己的事情,顏籀自己做到問心無愧,就相當的坦蕩。


    隻是有天下班,心血來潮跑了一趟城南,顏籀頓時感覺自己像是吃了一斤蒼蠅,還是綠頭的那種。


    因為顏籀瞧見尚書左仆射家的二公子,居然跟馮智戴各自摟著兩個小娘,在樓對過雅間喝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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