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城,總督府離洪州都督府並不遠,洪州都督高履行也是個識時務的,長孫無忌雖然跟他是表兄弟,但自從張德把“武漢”捏成一團之後,就讓高履行徹底做了點頭都督,洪州這幾年,就是武漢的“人力資源庫”外加……資源庫。


    贛水的運力,足夠把“豫章郡”的各種原材料,通過彭蠡湖然後進入揚子江,輸送到武漢。江州一段岸上的纖夫團夥是南昌人組成,也是因為經年累月的產物。


    “相公,外麵有個‘大秦國’番僧,說是長安舊人,前來一敘。”


    “‘大秦國’?”


    房玄齡回憶了一下,微微點頭,他立刻知曉,應該是景教大法師阿羅本。當年皇帝為了裝逼,顯示中國胸襟,就讓他親自去城西迎接了阿羅本。


    當然阿羅本也會做人,入長安之後,僅僅是傳教二十一人,而且隻在胡人中傳教,可以說是令人非常滿意的番僧。


    隻是房玄齡也不知道,是阿羅本自己還是門徒前來拜訪。


    “見。”


    “是,相公。”


    親衛得了許可,便出去迎人進來,不多時,就有個精瘦白須的番僧進來,一身紅白袍,黑瞳褐發,鼻梁不似碧眼胡種那般高,須發都是濃密卷曲,饒是特意用了頭冠固定,可還是炸毛如犎牛,著實有些滑稽。


    “相公,此來南國,隻求相公幫忙美言幾句。”


    這老番僧,果然是阿羅本,見了房玄齡行了大禮之後,就直截了當開了口,倒是一貫如此。


    阿羅本一臉的焦急,房玄齡卻是奇怪:“大法師不是追隨禦駕,前往遼東了麽?怎麽如今卻來了豫章?”


    “老朽在遼東得了陛下旨意,可前往江漢講道,門徒抵達漢陽,卻是遭了罪。慢說講道傳教,隻是行走,便有警察時時盯著。幾近折磨,如今在江漢,百姓皆視我等為盜匪蟊賊,便是連親近攀談也不可得。”


    一臉鬱悶的阿羅本萬萬沒想到拿了“世界之主”的旨意,居然在武漢行不通。而且阿羅本也不傻,沒有直接說去武漢傳教,他是早就考察過的,武漢和別處不同,這裏在籍人口不多,“外來務工人口”極多。


    於是阿羅本跟李董說,他來武漢,是要為偉大的皇帝陛下宣揚威德,尤其是要在那些番邦“奴工”之中,好讓他們知曉皇帝的仁德威權。


    可誰曾想,心思主意打得都很好,偏偏武漢那邊不買賬。


    底層官僚倒也無感,獨獨觀察使府定了基調:傳教就殺。


    罪名要多少有多少,老張也懶得理會那麽許多。作為一條工科狗,好不容易折騰了這麽大的局麵,老子平白讓外來戶來侵占思想陣營?開什麽玩笑。


    幸虧這年頭唐朝牛逼不解釋,也不需要講什麽法律人權,“破家縣令,滅門令尹”,搞你一個胡人番僧,還不是“自由心證”?


    法律那也是在一定的社會群體共識之下才能討論,特麽的幾個外地來的番僧,別說稅賦貢獻了,你他媽連一個煎餅都沒在武漢消費過,還想享受“講道傳教”的權利,皇帝老子來了也不好使。


    “噢?大法師有所不知,‘地上魔都’之名,絕非毫無由來啊。若說‘武漢’乃是法外之地,興許過了。但若說不可理喻毫無道德,卻是中了。”


    說罷,房玄齡歎了口氣,“若是老夫尚在中樞,自然也能為大法師奔走,可如今老夫已經淪落南國,堪稱喪家之犬,左右無門生故吏,內外無幕僚心腹,縱使想要助大法師一臂之力,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眼見著房玄齡“垂垂老矣”的形象,再配合尚書左仆射那落魄的眼神,阿羅本頓時覺得,這個帝國的宰相,他,過氣了。


    哀歎一聲,阿羅本也是爽快,直接道:“老朽……老朽也隻能再想想辦法,實在不行,親自前往江漢,同官府辯個道理:這天下,還到底是不是貞觀皇帝的了?這聖旨,還到底作數不作數!”


    “大法師勇氣非常,遠勝常人,老夫如今雖不能施以援手,卻也願為大法師呼籲,再襄助大法師些許財帛,用以維持。”


    “多謝相公,有勞相公……”


    不多時,阿羅本領了一盤銀元,還是“華潤銀元”,一半憂愁一半歡喜地走了。


    “阿耶,這老僧是個甚麽意思?俺怎麽沒聽個明白?”


    房二郎從屋後出來,眨巴著眼睛,手裏還攥著一條黃瓜,是不是蘸一下另外一隻手裏托著的醬碟。


    “阿羅本倒是好本事,居然從皇帝那裏混來了前往武漢‘講道傳教’的資格。舊時隻允許他在番胡之中傳教,如今卻是漲了野心。他以為有了聖旨,武漢便如別處一般,唯命是從,卻哪裏曉得,張操之不是個會跟他講道理的人。”


    “什麽意思?”


    “張德容不得景教之流。”說罷,房玄齡瞄了一樣房遺愛,“你莫要以為張德是個不咬人的,老夫回想自他入長安起,死在他手中之人,不拘漢胡,多了或許沒有,十萬八萬總歸有的。”


    哢嚓!


    房遺愛臉皮抖了一下,黃瓜咬的脆響:“阿耶,不至於吧?若真是死了十萬八萬,還不鬧得滿城風雨路人皆知?”


    “這才是張德厲害處。”房玄齡看著房遺愛,“這是個定了心思,便甚麽都可犧牲之輩,老夫平生最忌憚的人物,便是此類。”


    “呃……可阿耶還是讓俺跟他胡混?”


    斜眼看著房遺愛,房玄齡微微閉目,神色很是放鬆,哪有之前麵見阿羅本時候的“頹唐”:“你懂甚麽?他又不是要造皇帝的反,那如何折騰,又有何懼?”


    “說來也是,俺要是有武漢這等基業,不造反等著作甚?皇帝要是知曉,還不是要琢磨如何勾了你的性命?不如造反。”


    “你這句話,倒是說得極為在理。不過不管如何,如今房、範兩家,不管在南在北,都要借他‘勢力’,將來他是被皇帝誅三族還是舉族流放,都是他自己的選擇,與老夫無關。”


    “俺倒是覺得張操之比俺還混。”


    “……”


    房玄齡愣了一下,竟是覺得兒子這一回說的話,更加在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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