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王,吃了沒?”


    “嗯?”


    老張打了個招呼,馬周愣了一下,一套說辭都被“吃了沒”給摁了回去,下意識地搖搖頭。


    啪。


    拍著手搓了搓,老張笑道:“既然沒吃,一起。”


    “這……”


    馬相公有點小為難,他現在心裏揣著事情,可“老上司”都這麽說了,回絕也不太好。而且馬周很清楚,他要是說不用,那張德絕對做得出自己吃東西別人看著這種事情。


    十幾年如一日,“老領導”就是這麽任性。


    一眾幕僚麵麵相覷,也沒想到江漢觀察使還真他媽住隆慶宮!更沒想到的是,看上去很好客嘛。


    官舍也不是沒有早點,可這光景趕得急,連個黃饃饃都沒塞上,空著肚子就跟著過來。


    老張一招呼,就去了餐廳,大長桌上早就擺好了碗筷盤子。


    帶著馬周坐下,眾人看到桌上的早餐,頓時咽了一口口水。


    且不說茶雞蛋、火腿片、油煎香腸和鮮肉饅頭,隻說糕點就有七八種,有點紅棗的有不點的,有打了棗泥瞧著黑裏帶紅紅裏帶紫的,有灑了桂花或是不灑的,米粉做的麵粉做的,林林總總顏色各樣,便是個綠豆糕,還帶著點薄荷的味道。


    隻是這些東西,老張便也不吃,他早上胃口極好,上來就是一盤蟹黃炒飯。這時節,正是螃蟹肥美的光景,蟹黃滿滿當當拿來炒飯,賣相極好還香氣四溢。


    配蟹黃炒飯的湯倒是簡單,紫菜蛋湯,隻是小菜就有點過分,碼放整整齊齊的蟹腿肉和竹筍交疊,一筷子夾起來,鮮脆鹹香交疊在一起,裹著炒飯,那口感簡直炸裂。


    馬相公作為當朝宰輔,還是弘文閣大學士,吃的東西肯定不差。


    但像張德這麽一大早就吃的無比瓷實,也是沒見過。


    大早上吃炒飯……不怕撐得慌?


    老張表示老子把鐵鍋弄出來,可不是給你們當頭盔用的!


    “都隨意,吃,隻管吃。”


    這餐廳其實是衛士們用餐的地方,隔了一條走廊,是宮婢和仆役的食堂。除了張德,李麗質和伺候她的人,從未踏足過這裏。


    不過老張在這種細枝末節上,不怎麽講究。真講究起來,這不是反複打非法穿越之前的臉麽?


    其中心思,張德也沒興趣跟人分說,不過馬周跟他打了多少年交道,當年督建文宣王廟,馬賓王比別人心中有數。


    當下也沒有客氣,擺什麽相公架子,反而自顧自拿了一碗豆腐腦,自行加了各種料頭,最終……狠狠地一勺白糖。


    “……”


    張德眼皮抖了一下,最見不得這個。你說你一個山東人,吃這麽重口味,對得起山東父老鄉親嗎?


    老世族家中多有規矩,“食不言寢不語”那是必須的。


    但是時代在變化,公門中業務繁忙,時間十分緊張,吃飯時間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擺放“逼格”。邊吃邊談,邊吃邊說,成為了官場常態。


    甚至連酒宴,也逐漸演變成進一步的“研討”場所。


    “張公,老夫此來隻為一事。”


    馬周喝了兩口豆腐腦,手中攥著一根一尺來長的油條,那架勢……大概就是張德不答應,就會抄起油條打過來。


    扒拉著蟹黃炒飯,老張嘬了一口紫菜蛋湯,左手湯勺右手筷子,懸在半空看著馬周:“進奏院那個案子?”


    “不錯。”


    馬周點點頭,“公議已經定了,隻是這如何操作,卻成了難處。”


    收保護費最好是別人主動來給,可大多數保護費,還是得小弟在繳費最後一天去催收。


    用人成本高啊。


    馬周手頭並非沒有人,可現在到處都在用人。薛大鼎那裏還要修路,巡撫遼東是輕鬆的事情?不要用人?徐孝德在湖南修路,擺平湖南地頭蛇是輕鬆的事情?不要用人?安北都護府要修路,維護烏堡據點是輕鬆的事情?不要用人?


    要是把薛大鼎、尉遲恭、徐孝德封王,那倒是不用管,由得他們自己搞定。毫無疑問這是癡人做夢,吃什麽飯當什麽心。


    “還是缺人。”


    馬周一句話說的有點紮心,曆朝曆代,就怕官吏太多,偏偏貞觀朝居然出現官吏不夠用的情況。


    莫名其妙嘛。


    “此事其實簡單。”


    老張又扒拉了一口炒飯,狼吞虎咽吃了個爽,又喝了口湯,這才看著馬周還有一眾馬周的幕僚:“欽定征稅司那裏其實有不少東西,隻不過錢穀這個廢物一竅不通,空守寶山去挨餓。”


    “此話怎講?”


    馬周來了精神,幕僚們則是趕緊往嘴裏塞鮮肉饅頭,這他媽真好吃!


    “揚子江兩岸……不拘揚子江,黃河兩岸也是如此,還有渤海、東海,乃至朝鮮道、扶桑、嶺南、南海……如今票證極多。隻說這憑票,如今還在流通。因宣紙緣故,如今民間借貸,也多用紙條來寫個借據甚麽。”


    聽張德這麽一說,馬周頓時隱隱感覺抓住了什麽。


    “之前杜二郎在揚子江溜了一圈,別人手中攥著多少條子?”


    張德說著,又道,“要是杜相公之子賴賬,他們又能如何?可要是有人作保,給做個中人呢?這中人,可不是甚麽房二公子或是甚麽魏大公子。便是要讓攥著欠條的人,都服服帖帖的。”


    “張公是說,讓朝廷作保?”


    “他們給點錢,朝廷就給他們條子上蓋個章,將來這條子,便是王子公孫又如何?總不能扇朝廷的臉吧?”


    “江湖上票證極多,老夫是知道的,但多到能貼補國庫?”


    “馬相公,你知道天下諸道,僅僅是大鹽商之間拆借,就是個甚麽規模?糧食換產本那光景,一個襄州來的鹽商,換個身份去東海,從華潤號走賬,就要十萬貫。而這等鹽商,在杜二郎麵前,連個屁……都不是。”


    張德伸出小手指,比劃了一下,看得馬周一愣。


    “這種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可要要說朝廷給他手裏的小紙片蓋個章,然後問他拿個千分之一的好處,他必定毫不猶豫地掏錢。”


    說著,張德又喝了口湯,慢條斯理道,“十萬貫混個一百貫,聽著是不多,天下諸道諸州諸港口,一天交易何止是十萬貫?累加起來,湊個歲入綽綽有餘。”


    “告辭。”


    攥著個油條,馬周起身就走,一眾幕僚還在埋頭狂吃,一看老大居然起身就走,情急之下,好幾個幕僚連吃帶拿,攥著鮮肉饅頭就往嘴裏塞,一邊塞一邊追著跑。


    老張倒也淡定,繼續扒拉著蟹黃炒飯,筷子夾起筍絲和蟹腿肉,入口咀嚼,口感再度炸裂,整個人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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