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隊溯流而上,行至夜裏,就到了津口驛站。官吏雖然有些特權,但因為競爭貼補加上住宿條件的差距,使得大多數官吏,都不願意住在驛館,反而是會尋高檔的客舍留宿。


    實在是官方早就定死了驛站的規格,哪怕是房玄齡路過,他也不能當場變個大院子出來。


    皇帝到處修行宮,其中一個原因,自然也是不想睡大通鋪……


    當然了,皇帝要是睡大通鋪,大概也是差不多要亡國的樣子。


    “明哨、暗哨、遊哨都放出去了?”


    “大佬放心,天不黑就放了遊哨出去,兩裏地都有弟兄。”


    “嗯,早點睡。”


    “好。”


    拘留所油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工資很一般,但獎金很高。當然也有績效,至於衡量業績用什麽標準,外界是不知道的。


    “大使,可要卸甲?”


    “缷你媽啊?這是野地,能卸甲?都他娘的長點心,夜裏別睡死過去。”


    “不會有人來劫營吧?搶甚麽?搶這些囚犯?”


    “甚麽囚犯!你媽才是囚犯!這些是前往河中西域為國獻身的好漢,隻不過在武漢犯了點小錯,於是要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接受一下改造……這是孔子說的吧。”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是有這麽一句。”


    “日娘的難背。”


    叫罵了一聲,拘留大使抹了一把濃密的胡須,吟了一聲道,“莫要以為沒人打這些小郎的主意,這年頭,一個江湖老漢,遠不如一個笨豬少年好用。再說了,弄走一個小郎,轉手就能賣個五十貫一百貫,無本買賣,你幹不幹?”


    “大使準備撈一把?”


    “撈你媽呢,老子敢這樣幹,明天武漢就知道消息,老子不到長安就被人提走,審老子的怕不是孫狀元。前大理寺卿是好相與的?剝了老子的皮,還是活剝。”


    孫伏伽是他的老上司,旁人都知道孫狀頭好說話,在朝廷裏麵也不爭什麽,當年是大理寺少卿的時候,還專門給人背黑鍋。


    可這世上,哪有搞刑名律令的老好人?這不是放屁嗎?沒有一顆硬如鐵的心,天天泡這個圈子裏,見慣了各種人間悲慘,惻隱之心就算再怎麽大,一個月就把它給消磨了。


    “那大使……”


    “盯著自己人,以防內外勾結。”


    “不至於吧,武漢還有幹這營生的?”


    “能被你知道的買賣,能是大買賣?你知道個屁!武漢怎麽了?武漢都是聖人?你當‘地上魔都’的名頭怎麽來的?”


    拘留大使壓低了聲音,“記住,長個心眼,出門在外不比家中。”


    “是,下走記住了。”


    哪怕是秋夜,蟬鳴依舊,還沒有到四野蕭索的光景,紡織娘蟋蟀聯袂上場,偶爾還有青蛙慘叫的聲音,大概是被蛇兒咬住了的緣故。


    過了夜裏一點,四周就隻剩下窸窸窣窣的蟲子聲,偶有夜梟一樣的玩意兒叫兩聲,但還是透著一股子靜謐的意味。


    津渡的船隊連成一片,像是個水上的城鎮,規模著實不小。偶有燈火,也是明哨在那裏消磨時間。後半夜氣溫降的很快,水麵逐漸起了霧,像是蒸騰的煙塵,好半晌,略微有一點風,這才散去小半。


    忽地,伴隨著一陣陣低沉的警犬阻嚇聲,狗子發出“格日日日日日日……”的低聲咆哮,警告著黑暗中的不速之客。


    大約是離得近了,最機靈的警犬開始第一聲狂吠,接著是頭犬開始咆哮,不多時,整個津口驛站,都充斥了狗叫聲。


    “嗯?!”


    拘留大使猛地睜開眼睛,坐起身來,他沒有抄刀,而是拿了弓箭。


    別處的狗興許因為一隻兔子闖入,可能就會狂吠。但是這些警犬卻不同,隻有陌生人進入一定距離之後,才會預警。


    尋常的小動物,都不會引起它們的劇烈反應。


    一刹那,凡是武漢出身的,都是反應迅速,客船、旅船大多都沒有動靜,該睡的還是在睡。


    羈押青少年的舟船是特殊的,但外表上看不出區別,拘留大使並沒有急著從津口驛站出來,反而掏出哨笛,長短長的特殊聲調響起,很快,不同方位亮起了燈火。


    暗哨轉明哨,迅速撤離了現場,燈火下還活動的身影,拘留大使根本不會確認是不是自己人,抬手張弓就是一箭。


    吱……嘭!


    弓弦一顫,飛鳧箭勁射而出,縮在黑暗中的拘留大使離最近的人影很近。強弓鐵矢,一箭射爆對方脖頸,那種鐵器和骨頭劇烈摩擦的古怪聲音,伴隨著臨死之人的“荷荷”聲響,脖頸上的血水就像是噴泉一樣,嗤嗤地向外狂飆。


    “還真日娘的有人敢來摸魚……”


    拘留大使嘿嘿一笑,卻是大喜,這一票功勞加身,怎麽地也要官升半級。


    像他這種官位,要發財很容易,要升官卻難。


    好在拘留所往上兩級也算是歸縣尉管,怎麽地也有了功勞。


    至於能不能扣個反賊的黑鍋在這幫白癡的身上,就看漢陽縣縣尉到底有多大的胃口了。


    “糟了!紮手,崔十八死了。”


    “撤!”


    “撤!”


    嗶嗶嗶嗶嗶嗶……


    奇怪的哨聲響起,拘留大使耳朵豎起,愣道:“蘆葦做的蘆笛?”


    做蘆笛不難,但能做出這種能發出好幾種音調的蘆笛,卻是很難。但凡跟音律相關的物件,都不是土鱉能夠琢磨的,這涉及到數學、樂理、物理、材料。


    音律是個極為講究科學的科目,江湖土鱉最多在玩弄獨門的曲牌上有點念想。


    正當拘留大使還琢磨著多弄幾個夠本的時候,忽地遠處最少三裏的地界,傳來了馬蹄聲。


    “這……”


    拘留大使耳朵好使,隻聽馬蹄聲,就知道是正規軍。


    “識別哨得響了。”


    話音剛落,一個奇特的牛角號聲傳來,這其中有個調門,地方府兵各有各的識別調門,隻這調門一出,頓時拘留大使來了精神:“啊吔!居然是羽林軍的惡狗!”


    武漢現如今也是有羽林軍的人,平日裏也不鬧事,但羽林軍的人凶不凶,行伍出身的都心知肚明。


    “此間叛逆,盡數拿下!”


    一聲呼喝,馬蹄聲四散,四周不斷地有火把飛出落下,但有人影閃現,便是直接衝過去,或是一槍,或是一槊,鮮有逃得過生的。


    這光景,拘留大使心中凜然:這些羽林軍,怕不是都在暗地裏藏著的,就等著有這麽一出,隻是,怎地說是叛逆?叛逆來劫營?


    隻是來不及多想,趁著羽林軍過來助攻,拘留大使抄起弓箭貓著身子就開始順著牆根遊走,看人跑得飛快的,就是一箭射去。


    “老子先賺了人頭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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