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這一綱是給現錢?”


    “是滿綱還是小綱?”


    “滿綱,整五十匹挽馬。”


    張沔攤開賬本,給張滄掃了一眼,接著道,“這一綱都是褒信縣的人,那地界馬騾甚多,離著潁州近,時常往來汝水、淮水一帶。”


    “二郎這般說話,莫不是瞧著有甚端倪?”


    “這一綱的把頭,興許進過山。”


    他們是少年郎不假,但各種“妖魔鬼怪”當真是沒少見。武漢的大牢裏頭,形形色色的悍匪不計其數,山匪、水盜、湖盜、飛毛腿……你能想得到的各種偷雞摸狗奇形怪狀都有。


    和張滄不同,張沔的記性極好,又在曹憲、李善那裏聽過課,雖然做不到和李善一樣過目不忘、一目十行,但卻也是“一目所至,俱下七行”。


    江湖人的各種習性、風格,他心中有數的很。


    再一個,他也不是全靠腦補,帶著卓氏的老兵前去探過風,兩相印證,這才確定這一綱的褒信馬隊有點小問題。


    所謂“綱”,就是五十匹馬的牲口隊伍,就稱作“綱”。一綱就是五十匹馬,江南則是十條船為一綱。關中比較實誠,一萬石糧食稱作一綱。


    張滄剛才問張沔是滿綱還是小綱,其中滿綱的意思就是十足的五十匹馬,不摻假,不少一匹。小綱就是少於五十匹,沒有實數,但記賬的時候,還是算作一綱。


    而張沔跟張滄說“進過山”,就是指落草為寇過,而且是在山嶺要道廝混。這些悍匪的特征極為明顯,外八字、駝背、虎口老繭極厚、腳底板幾無紋理、箭術好、短兵厲害……


    單獨拿一個出來不算什麽,全都沾著點,那必定是山中老匪,經年的無本買賣大行家。


    “盯著就是,無妨。”


    倒不是說張滄自負,而是他們從來不是一綱一綱的上路,從淮水出發,就要在汝陽集中。看似路途不遠,但馬不比人,人的耐力極好,馬的耐力是遠遠不如人,走一段路就要休息,不然就要垮。


    神駿之所以是神駿,就是因為好馬太少,像武漢這樣大規模定向培育某種專用用途馬匹的地方,本就會少數。


    漢朝不是沒有養馬場養馬監,但最終發現,好馬的培育率還不如攔路搶劫呢。這就是後來為什麽明明漢朝馬場無數,馬匹保佑數量極為恐怖,可還是要去搶劫各種寶馬原產地。


    武漢這些年培育的重頭戲,不是什麽衝鋒用的神駿,這種數量本來也少,大多都是“黑風騮”的種。“金山追風”和“夜飛電”出好馬後代的概率也不怎麽樣。


    挽乘兩用馬才是重頭戲,數量容易上去不說,還好養活。


    揚子江兩岸新興的各種馬場,大多都是武漢培育出來的兩用馬。


    比如現在褒信人入夥的馬隊,用的就是武漢所出五歲馬或者七歲馬。吃苦耐勞的能力,跟川馬、滇馬一個級別,對精料消耗,又處於漠北馬這個水平,對普通家庭來說,相當的經濟實用。


    隻是這種馬想要跟河北馬匪一樣到處浪,那就沒戲,張滄最不懼的,就是這種次等騎士。正要是比拚耐力,他長跑起來,這些馬全都累死,他還能再跑個十幾裏路。


    更何況,卓氏又來了一批老兵,常年跟羌人打交道,自是有好馬跟從,卓氏也舍得這個錢,偌大產業,股份還不少,哪能鬆手。


    這光景一綱有個三四個老兵騎手,兩班交替就能保證全程無憂。


    “可要探探口風?尋幾個淮南的遊俠兒過來試探試探,若是想要偷偷做無本買賣的,咱們提前做了他們。”


    張沔將賬本一合,如是跟張滄建議著。


    “就先讓人查查看,若是手中冤魂多的,直接做了,把他們這一綱的牲口都搶了。然後分給新息本地人。”


    “好。”


    褒信縣遠不如新息縣和新蔡縣富裕,自來鄉野就是有捧高踩低的習性,連武漢尚且不能免俗,這豫州地界,自然也是如此。


    對新息縣和新蔡縣來說,褒信縣是典型的土鱉,素來瞧不上。


    而在褒信縣混江湖飯的人來說,新息縣和新蔡縣就是“提款機”,沒錢了,就找新息縣和新蔡縣的棒槌拿一點就是。


    “豫南物流”人員駁雜,但總體來說,還是處在淮水之畔或者大別山區的州縣鄉黨。上溯千幾百年,一個豫州之地,曾經擁有一十三國。它們有的被楚國滅亡,有的被晉國吞並,曆經春秋戰國,是典型的南北交匯之地。


    為什麽中國的南北分界在這裏?除了老天爺不小心一根手指頭在中原大地劃了一條淮河出來,還有老祖宗們為了爭地盤,在這地界殺了不知道多少年殺出來的。


    退避三舍、朝秦暮楚、問鼎中原……不打怎麽知道地盤在哪裏,對不對?


    “哥哥,俺們從壽春回轉這苦哈哈的地界,是為了甚?真要做上一票大的?豫州不比別處,這地界不好藏。”


    “俺不知道麽?”


    新息縣的臨河大通鋪一號樓,夾雜著壽州口音,又帶著點褒信土話的漢子們正圍著鐵鍋吃水煮魚。物流行有點闊氣,給賣氣力的好漢們一人一把辣椒殼子,這水煮魚吃起來就甚是發汗合口。


    粗壯黝黑的手指布滿了裂痕老繭,手中連掌紋都沒有,更不要說是指紋,常年在山裏行走,攀爬岩石磨掉幾乎所有紋理。


    為首的矮壯漢子大馬八叉地坐著,手肘擱在大腿上,指頭捏著一隻小小的酒杯,另外一隻手拿著筷子,嘴角還掛著一點點辣椒皮的紅色痕跡。


    歎了口氣,這矮壯漢子收好自己的羅圈腿,盤在一起交疊著,揚了揚下巴,問正在胡吃海喝的一個年輕小郎:“大哥,你也不小了,還在揚州讀過書,你尋思著,這買賣做得麽?”


    “來都來了,不做不是虧麽?”


    “不做還能賺個辛苦錢,做了就是換命錢。”


    “那張大郎能有三頭六臂?殺了一個‘寶龜如來’罷了,俺們在壽州行走,死了的土匪還少了?”


    小哥一臉的不服,江湖上突然就冒出來個新人,不但名震淮水,還做了豫州道上的“大龍頭”,真是讓人不快。


    憑什麽啊?


    而且這條過江猛龍,才幾個自己人?眼下用的不還是豫州地界的鄉黨?這要是要弄不過他,不如死了算了。


    “那就做這一票,明日咱們這一綱就要去汝陽,過慎水咱們就下手,讓隊伍到不了汶港!”


    矮壯漢子似是有了信心,一咬牙,猛地把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正要咂摸一下酒味,卻聽外頭傳來一聲慘叫,不多時,就有個趴在地上的漢子渾身是血往大通鋪裏麵爬。


    “大、大、大……跑……”


    噗!


    一刀從後背紮入,將人徹底紮的死透了之後,刀身還攪合了一下,這才抽刀在手,用一塊抹布把刀身擦了幹淨。


    “過甚麽慎水,我看這晚上也不用過了,是不?褒大當家的?”


    “老七——”


    矮壯漢子睚眥欲裂,一聲怒吼,“驢日的!狗雜種!老子宰了……”


    咻咻!


    嘭嘭!


    兩枚鋼釘也似的弩箭直接射爆腦袋,一枚紮在麵門上,因為箭頭擦著骨頭打了個彎兒,戳著眼球又透了出來,整個麵門極為慘烈詭異。


    另外一枚則是戳在胸口,血窟窿已經開始往外滋血。


    “阿大——”


    給老爹下決心的少年雙目圓瞪,根本沒想到劇變來得這麽快,大通鋪內一陣哄鬧,卻見幾個老漢出列,從門口排成一線,兩個刀盾手,兩個槍手,超前走兩步,後麵槍手就開始戳。


    三兩下,堵在裏麵的漢子就被戳死一半,那少年想要衝過來,直接被張滄一箭射爆腦袋,箭矢沒有對穿而過,不過因為力道太大,箭杆居然被震斷了。


    幾個呼吸,整個大通鋪都安靜了下來,這時張滄才出去笑嗬嗬道:“明府,幸不辱命,這幾個藏匿在此的盜匪,已經伏誅。”


    一言既出,四方俱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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