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豫州之後,武漢的訪問團並沒有走許州長社這條官道,而是順著汝水西行,前往了襄城。


    這裏有一條朝廷砸了大價錢修的弛道,貫穿汝州東北,和汝水基本平行。因此工部典籍上,正式官方名稱是“汝水路”。


    不過一般工部官吏,都說“汝水道”,從襄城出發,過郟城,通梁縣,最後曆盡三關過了伊水,就到洛陽南。


    基本上京城新南市的物流隊伍,隻要是南下的,都是走這條路,可以說相當的熱鬧繁忙。僅新南市一地每年就要上繳“保養費”大概一萬兩千貫左右,均攤到新南市的各個商家,大概每家一年十貫左右。


    新南市現在登記造冊的商家數量,就是一千兩百家,至於零零散散的鋪麵、門麵,可能有一萬多家。


    整個新南市相較當年的規模,擴大了幾十倍,原因麽,自然也是很簡單——京城居行大不易啊。


    大概也是受了“居行大不易”的影響,京城這些年在城外出生的男嬰,有很多小名就叫“居易”。


    什麽黑居易、黃居易、蘭居易、紫居易……各種居易,名字承擔的,也不外是父母對未來的期望。


    “觀察,過了界碑驛站,就到郟城地界。”


    有個在武漢專門做育種的官吏,特意一大早跑來張德這裏問候。


    “噢?”


    一想到對方的工作內容,張德頓時笑道:“想必此地有君中意之物?”


    “實不相瞞。”


    那官吏有些靦腆,看上去老成,其實年紀也不大,也就二十五歲。是從開辟苜蓿場之事入職,早先是流外五等,上不得台麵。


    不過他也是張德的學生,父親是江淮沒跟腳的纖夫,屬於典型的庶民子弟。鑽營的本領不強,唯一能在武漢站穩腳跟的,就是做事認真,而且的確有些本領。


    隻聽這個綠袍小官正色道:“前幾年武漢從河南進口種牛,汝州有紅牛三種,出肉率能有百分之四十多。若是用作拉車,能拉三千斤以上,是個良種。這三種紅牛,又是郟城紅牛最佳,肉質品相極好,牛種可作兩用。”


    “郟城紅牛……本府記得引進過啊?”


    “在漢陽養得不甚好,在申州要好一些。”


    一聽這話,老張頓時明白過來,“很好,很有想法,能有長遠想法,很好啊。”


    如果張德依舊隻是管著武漢及周邊地區,其實也沒什麽意思。這紅牛品相再好,漢陽縣的環境可能不一定適應,產肉率可能就低,屠宰率可能也會不理想。


    加上又有可能水土環境導致牛種生育率不佳,那引進不引進,意義其實不大。


    但張德要做湖北總督,那湖北北地就可以搞紅牛養殖,配合幾輪雜交,說不定還能選育出穩定的優勢牛種出來。


    “除紅牛之外,汝州有一種粗毛羊,兩年三胎,一胎三到四隻羊羔。出毛出絨都還算可觀,配合武漢新製並線機,年增毛線應該有百分之五以上。”


    聽著不多,但實際上每增加百分之一,都是精心飼養根毛不剩的緣故。增加百分之五,一般都是具備很深的潛力才可以去挖。


    每年的技術升級,這年頭所謂的升級,不過是把已經有了技術,從毛糙走向精致。至於說動力源如何如何,其實意義不大。


    “也是郟城的?”


    “對,郟城的。”


    “那郟城是個寶地啊。”


    “正是寶地。”


    這個綠袍小官很是高興,興衝衝道,“本地看似兩頭多山,實則大多都能種糧。前幾年下走路過汝州,這裏還試種過苜蓿,成效不差。”


    “寫個報告上來。”


    “是,觀察,下走這就去寫。”


    牛羊這種牲口,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相當的重要,基本繞不開。


    不管野生皮子的價格如何高昂,不管皮草業如何興旺,這製革終究還是在大型家畜身上打轉轉。


    隨著豆麥種植麵積的增加,還有“天竺黍”,也就是高粱的進一步引進選育,飼料對於局部地區的大型牲口來說,已經是夥食極大改善。


    養殖業是個高風險產業,但不管怎麽高風險,兩百多萬人口,再大的風險都要折騰一下。


    雞鴨鵝、牛羊豬、魚蝦蟹……風險再大,分散開來之後,總有能收獲的。


    汝州作為直隸近畿的雄州,生活水平本來就高,汝水兩岸百姓,即便是小戶人家,也能基本保證每日的營養攝入。而且在驛站附近,還能看到可能是私塾性質的學堂,幾個村裏共同出資,籌辦了一個“小學”,教書先生年紀雖然有點大,但也是在梁縣當過差,見過世麵吃過皇糧的。


    “這界碑驛站,倒不像是個驛站,更像是市鎮啊。”


    說是說“界碑驛站”,其實汝州和許州的界碑,已經過來有一個短亭,就在汝水邊上。


    這個驛站的汝水對麵,就像是一個舌頭,被汝水三麵環抱,其中的窪地灘塗,主要是養牛,然後整個舌頭根,被一道圍欄截斷。


    整個圍欄裏麵,隨處可見食草溜達的紅牛。


    “也卻為市鎮,過了這裏,就到襄城地界。本地商販、行腳商,大多都在這裏歇一歇,然後進襄城。”


    “使君,可要用膳?”


    “不必,這驛站規模不小,可以看看。”


    整個驛站格局不小,左中右三段,每段就是一個小一號的“坊”,臨河的“汝水路”,就相當於一條大街。隻是並沒有占用官道,而是在官道下來,又開辟了一條路,如果從“汝水路”上往下看,就會覺得這仿佛是個高速公路休息站,隻是休息站的規模有點大。


    “甚麽叫‘盒漏麵’?”


    “牛角盒子上打了眼,麵糊灌裏麵,然後水開了就往鍋裏下麵。”


    老張一愣:餄餎麵?


    “也有叫‘河漏麵’的,這幾年磨麵、買堿容易了,種麥就多。坡上多種豆子,除了繳納豆賦之外,主要也是做飼料。本地紅牛,有的還吃黑豆。”


    地廣人稀的好處,也就在這裏。哪怕是小戶人家,伺候完兩三百畝良田之後,開荒出來的下田,種豆就是淨賺。官府收豆賦收一半或者六成八成,對他們來說也是有得賺,隻是多少問題。


    而且種豆相較主糧,伺候起來容易一些,甚至像胡豆這種,隻有在育苗之前補一次肥,後麵大多數農家都是不管的。


    真正製約農家的問題,在於沒有人來指導農業技術。


    直隸近畿真正能夠做到每一塊耕地都不會被浪費的抵擋,隻有“皇莊”,因為“稼穡令”不會讓耕地被浪費,什麽時候種什麽,一清二楚,安排下去之後,“皇莊”內的皇家奴工隻需要幹活,不需要懂為什麽。


    至於說生產效率,哪怕再怎麽懶,這點勞動強度,根本不算什麽。


    但換成普通小農,伺候自家的兩三百畝地,本身就已經算是極限。若非朝廷推廣了曲轅犁和八牛犁,加上農官數量大大增加,很多小農並沒有能力和意願去開荒。


    因為官府分配的田地本身就種不完。


    “那就來碗麵。”


    “觀察!”


    “宗長!”


    “怎麽?怕下毒?”


    “宗長,不要我們難做。”


    “好好好,老夫不下館子,拿隨行的麵粉,照著做法來一個,這總可以了吧?”


    “宗長少待,這就去準備。”


    “不準加芫荽啊。”


    “是,宗長。”


    香菜什麽的,還是算了吧。


    等著吃飯的時候,老張帶人在驛站轉了轉,發現這裏的規模,扔到“西南地”,怎麽地都要算個縣了。


    小學、物流行、大車行、牲口市場、牙行、日用鋪麵……該有的都有,可以說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除此之外,還有各種告示欄,寫的都是大白話,在告示欄錢看告示的人,除了穿青衫的,也有赤腳沾地,手中握著鋤頭的。


    也就是說,本地識字的人不少,而且很明顯,年輕的農家子弟,都有識字的。


    這個情況本該是個喜事、好事,但是一想到“環京城無人區”,頓時不由得想到,那些原本住在天子腳下的,怕不是直接順著“汝水路”就“南逃”了。


    有一點這個驛站很特殊,那就是有專門的停車場,這是很多偏僻小站不會有的,甚至像一些大城市,也沒有這樣的專門給車輛停靠的場地。


    隻有是京城出來的,才會有這樣的習慣,而這個停車場,也是張德推斷本地之所以興旺,是受“環京城無人區”影響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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