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_82690走過的青蔥二十年,施潤在許多地方簽下過自己的名字,課本,考卷,超市購物單……


    現在是離婚協議。


    她如同簽超市購物單那樣,快速無恙地寫下清秀幼圓的‘施潤’兩個字犬。


    她始終沒有抬頭,簽完字就轉身,背影筆直。


    那個重新閉上一雙再無光彩眼眸的男人,他的耳朵裏傳來樓梯的腳步聲響,一步一步,輕輕,消弭,越來越小,最後像消失的精靈。


    他執起那份離婚協議,另一手執筆,筆尖點在簽字處,‘蕭’字寫了一橫,筆勁蒼力,接著要寫一豎,筆尖離開紙張,隨握筆的人的手輕微顫抖著,晃動,晃動,將落難落……


    施潤出了別墅華麗的黑色雕花大門,三點半的太陽,曝曬,令人恍惚。


    別墅外是一條法國梧桐排列的林蔭道,她踏入陰影裏。


    堅定沉穩的每一步,越走越消失不見,她小小的身子慢慢矮下去,慢慢,左手撫上心口,慢慢,右手扶住欄杆,走一步,再走一步,慢慢,整個人靠著欄杆墜落了下去踺。


    痛啊,痛啊。


    她對他說過,恩斷義絕。


    他今天同她說,今生今世不要再見。


    她終究狠不過他,在最最撕心裂肺的時候,她也說不出今生今世不要再見這樣的話。


    他說得出口,說的緩慢且輕盈,他和葉離做都做了,有什麽不能說的?


    他那麽厭惡葉離啊,為了惡心她,居然能碰葉離,可見姆媽的事上他對她恨有多深。


    施潤閉上眼睛又想起垃圾桶邊沿上吊著的那個安全套,灼白的液體露在外麵……


    施潤,施潤啊,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賤了好嗎?


    二層樓上的臥室,落地窗開了一縫。


    男人修長的手指捏著窗簾邊沿,保持不動,視線俯視,盯著樓下前庭外欄杆下蹲著似要哭死過去的小女孩。


    他是那麽的,那麽的麵無表情。


    臥室門開。


    手指從窗簾上無聲垂下,窗簾閉合。


    葉離走進來,手裏拿著手機,女人的臉上嫣紅不見,肩膀也被衣服裹得嚴實,但神情,的確是疲累的神情。


    她眼眸空洞焦灼地凝望男人玉挺削瘦的高大背影,揪心之餘,卻也在腦海裏一遍遍回味剛才施潤看見她露出的表情。


    走到男人身後,手臂從男人緊窄的腰身試圖往前圈住:“雪政,小唯……啊!”


    一聲慘叫,葉離被男人淩勁的長腿踢得撞上床角,額頭上瞬時鮮血流出。


    蕭雪政轉過身,踢的動作太大,帶著桌下那杯開了口的濃酸奶潑灑一地。


    酸奶的色澤,與垃圾桶上安全套裏麵的色澤一模一樣。


    葉離不敢叫,縮在床角,“你和施潤剛才對話的錄音我傳給顧玨了,我和顧玨通話紀遇南也在外麵聽著,雪政,小唯才七歲,我求你放過他……”


    背光的男人,浴袍下的身軀因為笑而顫了顫。


    他聲音水跡一般的清涼,帶著悠緩的笑,瘋絕而優雅:“小唯三天前搶救無效死在醫院,你和顧玨聯係那麽頻繁,他沒告訴你?”


    “……什、什麽?”葉離眼球欲裂,搖頭,搖頭:“不可能,我昨天還問過醫生,小唯還在的,你今天用小唯的命威脅我過來,小唯怎麽可能不在,你說謊……”


    “我是說謊,也讓醫生騙你,不然你今天能配合我演這一場戲?”


    “為什麽!”葉離站起瘋了般朝蕭雪政撲過去:“他是個孩子,你為什麽讓他死,為什麽不救?!”


    “一個連自己親媽都能害死的女人來質問我為什麽不救你兒子?三年前我答應姆媽護你和小唯周全,護來了我家破人亡,姆媽沒了,你以為你的死期還遠?”


    葉離驚恐萬狀:“我沒有害死我媽,是施潤和她爸!這筆賬我還沒算!施潤先用語言刺激我媽,施為律隨後進去殺了我媽,雪政,你眼睛瞎了嗎?我報警你還讓紀遇南打我,你眼瞎了嗎?!施為律的錄的錄像現在在顧玨手裏……”


    蕭雪政不能聽這些,病中身形一晃,眼前發黑。


    “穆之!”


    老四衝進來,皺眉一把捂住葉離,三兩下捆起來,綁出去。


    男人身軀軟倒在躺椅裏,呼吸急促撫住胸口,咳出一口血,麵色僵白如屍。


    紀遇南在他身旁坐下。


    昨天和潤兒說的話,隻有遺書和姆媽自己摘掉呼吸罩是真的。潤兒進去見了姆媽,措辭激烈,讓姆媽得知做的是腎髒移植手術,取的是潤兒的腎,一輩子都在為別人著想的姆媽想不開,恨自己為什麽醒來,破壞兒子兒媳的幸福,還要殘害未出世的孫子。


    姆媽生了了結的心思,咬破手指寫下血字遺書,摘掉呼吸罩。


    施為律就是那個時候尾隨潤兒找到臨湖別墅的。


    大概是從潤兒去取兩年前的交易協議


    時,施為律就通知了顧振濤,之後潤兒回到獨棟別墅,施為律一直跟蹤,潤兒晚上開車,施為律也一定跟著,跟到了臨湖別墅,找到了姆媽所在的地方。


    一場預謀,雪政和大部分人力都在尋找潤兒,別墅這邊人手不夠,顧玨早已派人圍住別墅,解決掉保安,控製傭人,施為律潛入病房時,姆媽正好摘掉呼吸罩,還沒有死。


    姆媽身上的管子,救命的管子,是施為律一根一根拔出來的,錄了像,姆媽從活到死,痛苦掙紮,咬斷自己舌頭,手指抓床單抓到鼓著,最後瞳孔流血,全部施為律錄下的畫麵,顧玨傳了過來,給他們看了。


    雪政就是那個時候徹底瘋掉的。


    “遇南,顧振濤得知我娶的是施為律女兒的時候就不對勁,我讓季林去查,顧振濤和施為律背地裏有什麽勾當。”


    紀遇南聽著。


    躺在躺椅裏的男人,他的笑容裂了縫:“七年前你說過,顧宅有個傭人說姆媽是從三樓掉下來昏迷的,當是顧玨和顧振濤都不在,推姆媽摔下來的那個人,”


    “施為律?!”紀遇南睜大眼。


    “季林查到,施為律還沒混出來很年輕的時候,是顧振濤的跟班,負責處理顧振濤不方便處理的見不得人的事。我是什麽時候開始懷疑姆媽受傷和施為律有關的?有一次我和姆媽聊天,無意中聊到施潤的姓,姆媽聽見姓施很不對勁,問我施潤的父親叫什麽,我說了後,姆媽就沉默了,眼神裏的驚恐她想遮掩也沒遮掩住。我去洗手間,她躲在被子裏哭了,說了句,孽緣,還提到了三十一年前,但那之後施潤去看姆媽,姆媽沒表現出不對勁,對施潤一如之初。”


    蕭雪政說到這裏,神色悲傷無底,捂著眼睛發笑,嗓音裏鼻音那麽重:“我那善良的姆媽,遇南你知道她一直在忍嗎?她見我愛著施潤,什麽也不說,當年施為律害她至此慘烈的地步她不說,三十一年前極有可能我生母跳樓也是施為律幫顧振濤處理的,姆媽也不說,恨打碎了往肚子吞。她覺得潤潤是個好姑娘,我好不容易幸福了,那些過去的滔天恨意,她一個人默默的吞下。”


    “卻還是想不到,最後的命,葬送在施家人手裏。”


    紀遇南說:“雪政,潤兒是聽信了葉離的話,潤兒肯定不知道她爸在後麵尾隨她,從她拿協議那會兒就在和顧振濤顧玨盤算,八年前沒解決掉的姆媽,這次一並解決了讓你家破人亡。”


    “無所謂了。”


    蕭雪政閉上眼,狀如死灰:“姆媽沒了,一切都無所謂了。怪不到施潤頭上,但今生今世,我不可能再和她在一起,姆媽的死永遠是一道裂縫。我的生母死在施為律手裏,我的養母最終還是死在施為律手裏,施為律為誰辦事我不管,施為律和施潤有沒有關係我也不管。放她走,我和顧玨顧振濤葉離同歸於盡,孩子不能要,生下來或許爸爸已不在這個世上。孩子不要之後,她餘生會過的很安全,即便我死在顧玨他們手裏,之後顧玨也不會再動她。小唯的死,顧玨顧振濤恨我入骨,如果她帶著我的孩子生活,總有一天孩子和她都會喪命。”


    紀遇南一口氣憋在喉嚨深處,沉沉扼腕。


    姆媽的死對雪政打擊太大,姆媽對不起三個字,讓雪政再也站不起來。


    潤兒說的話讓姆媽生了輕生的念頭,施為律拔掉姆媽的救命管子,還錄了像,錄下姆媽活生生從生到死的全部過程。


    這道坎,雪政永遠永遠過不去。


    他現在了無生念,什麽都不要了,什麽也放棄了,把潤兒推的遠遠的,是憑著一股永遠不會再見她要她的意誌。


    決斷,決然兩斷。


    他一心求死,求一場生死戰鬥,不想活在姆媽去世帶來的悲痛中。


    ……**……


    施潤回到菜菜家是傍晚五點。


    她神色如常,路上到家之前,強自鎮定再鎮定,整理好所有情緒,不想讓菜菜擔心。


    這件事上,菜菜出不上力。


    照常幫菜菜出了夜市,晚上十點,收攤,回到簡陋的小區。


    菜菜要去a大給正在做項目連夜加班的江州送夜宵。


    施潤一個人躺在臥室床上,用手指的溫熱捂住肚子,弓起身體,黑夜中嗚嗚地小聲哭出來。


    他要她打掉孩子,不是開玩笑,明天一早季林會在樓下堵住她,如果她不配合,季林想必會強行綁著她去醫院。


    看見他和葉離苟且,聽他說要打掉孩子,某個時刻施潤一了百了也想過不要寶寶。


    她衝動悲憤地想,是他的種,當爸爸的當著肚子裏孩子的麵說了不要這種話,她還死皮賴臉生下來幹什麽?


    可是……


    寶寶也融合了她的骨血,在她肚子裏安安穩穩地已經兩個月了,寶寶很辛苦,投在她這個悲慘的媽媽肚子裏,一直在受波折,卻沒有流產,證明是一個健康的小生命,一個很想生下來見見這個世界的頑強生命。


    還有兩個月就能做唐氏篩查了


    ,就能知道寶寶發育健全不健全了,她沒辦法做主,就讓老天做主,如果寶寶不健全,她想生也不能生。


    施潤抱著腦袋哭了一會兒,為寶寶克製著情緒,反反複複思量,最終還是狠不下心。


    他說今生今世永不相見。


    她帶著孩子離開遠遠的,去異地他鄉,這個世界那麽大,隔得遠了,一輩子真的也就碰不上。


    他和葉離生活他們的。


    她會把寶寶養大成人,相依為命。


    現在問題是,怎樣保住寶寶又能騙過季林騙過他騙過所有人?


    醫院方麵給錢打點醫生能合作嗎?


    流產掉的寶寶,季林會不會要見屍體證實?


    這些,都是問題。


    都是她一個人勢單力薄無法解決的問題。


    身邊除了他和他的那些朋友,沒有手眼通天的人物……


    施潤在床上輾轉反側,幾近絕望,忽然的,眼前閃過一串號碼,那串看一眼就能記住的很好記的號碼。


    她陡然翻身而起,拿出手機,雙手緊緊抓著屏幕,猶豫再三,撥下了那串號碼……


    ……**……


    翌日一早。


    施潤無眠起床,走到小窗邊一看,小區樓底下,果然停泊一輛黑色商務車,醒目地早早等在那裏。


    樓下季林神色和心情都極端複雜。


    蕭總交代的事,沒辦法不做,可是太太這邊,他理智上情感上都不想做這樣殘忍的事。


    季林一直抬著頭,施潤人影往窗邊站的時候,季林便看到了。


    五分鍾後,施潤掛上洗臉的毛巾,手機便響。


    她整個人僵了一下,臉孔蒼白,按下接聽:“……馬上下來。”


    掛斷電話,手機界麵停留在通訊錄上,施潤盯著昨晚38秒的那條通話記錄,閉了閉眼睛,深喘一口氣。


    上午十點,抵達婦科醫院。


    季林下車,左右看過,為施潤開車門。


    施潤迅速收起手機,下車。


    事先預約過,本來要檢查身體之後再做流產,蕭雪政沒有給予時間寬限,當天來,當天做,請最好的手術醫生。


    手術在一個小時後,施潤坐在走廊上的椅子上,數著時間,心跳砰砰地等。


    一個小時很快過去,手機裏卻杳無音訊。


    手術室那邊的護.士過來叫人了,施潤麵色慘白地站起。


    她的書包不能進手術室,手機自然也不行,並且衣服換成了手術服,被護.士推搡著進了手術室外的隔間。


    進進出出好幾個護.士,手術醫生也來了,讓她躺到床上。


    施潤不合作,那幾個護.士想必有季林的吩咐,強行按著她把她按到了床上,並且捆住。


    “你們放開!我再等一等,等十分鍾,就十分鍾……”


    施潤哭著哀求,看來,昨晚那通電話沒起作用,她真可笑,一麵之緣而已,他說幫她,是不是開玩笑隨口一說呢。


    她把寶寶的命賭給一個陌生的連姓名都不知的男人。


    手術床上,施潤絕望地掙紮痛苦,手腳被捆住,麻醉醫生調好了麻醉劑,針頭紮進了她的手背。


    眼前慢慢的白起來,施潤驚惶,眼睛無力合上。


    寶寶……


    醫院後門隱蔽處一輛沃爾沃裏,下了雨的天氣,車窗半降,穿著深灰色棒球夾克的男人車裏接聽電話。


    電波彼端在說:“老板,麻醉師說已經注入麻藥了。”


    “恩,給我準備一套手術服,馬上就到。”


    收線後的手機在形態十分漂亮的手裏打了個轉,修長的腿邁下車,雨中的薄荷味,一時濃鬱。


    男人下車時,清越的視線不經意地一掃,與六七米遠處同樣停泊的車裏,後座半降車窗裏露出的男人狹長視線對上。


    顧玨在抽煙,看見一道穿棒球夾克的修長側影,形如男模,顧玨眯了下眼睛。


    ——


    今天就這一更,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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