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0:此情可待:說話算話【一萬】


    出了一身的汗,像下過了雨。


    他沒能像從前那樣從容。


    開車過來的路上他就不太正常,車窗開了一隙,夜風吹進,同時也吹起了她的長裙,他瞥過去的視線看到裙擺底下一小截的腿,月影如紗,而那膚色盈玉般比月亮還要剔透,他當時心裏罵,也不知道那裙子什麽布料,輕飄飄的。


    酒店的房門一開,裏麵漆黑,他的喉結也像滾過了燃得正旺的木炭,沙漠渴死之人,迫切地幾乎失了形象。


    ……**……


    阿雅被拽進浴室,他的力氣大,手指又涼,免不了她手腕上一圈紅印。


    耳畔是他沉沉落下的那話。


    全程她都在抵觸,迷惘時渙散了一會兒,後來是無力抗爭了,現在他的意思是還不行?


    她心裏免不了一陣的絕望,臉上慘白,麵無表情。


    浴室很大,所有的燈都開著。


    他圍浴巾的身軀,所有令人不能直視的線條,阿雅無心去賞,抬頭對視他衝氤過後的雙眸,清冷中殘存y熾,邪侫清晰可見。


    她攢著細齒,輕聲道:“你說話要算話。”


    掙了幾下,反倒讓那幾根長指攥得更緊。


    光線暖融融的,高亮,照著浴室的每個角落,牆壁是淡色花紋,此刻美輪美奐,他的麵容也是那樣,精致絕倫,風光霽月的男人美,似不真實。


    而他沉褐色的眉,沉褐色的睫,琥珀色的眸,這一切又像鷹隼般,雕琢著一個男人深暗的危險和魅力。


    他的年紀逼出的氣度,目光裏的漫不經意,又逼著她勢頭寸寸降落。


    “我隻見了小舒一次……”


    她壓低著聲兒,再多的,她說不出口。


    也急,見到小舒的這一天偷偷哭了好幾回,嗓子本就沙了,剛才又是那一番折磨,紗啞更是發作,此刻屋中寂靜地隻有換氣扇的聲音,不知怎麽聽在他耳朵裏,委屈,無奈,也蘇蘇柔柔。


    他覺得閃過了一輪電,慢慢地往下邊呲呲地流。


    四年了,沒一點長進,出息。


    他帶著她往裏走,空間寬敞,歐式浴缸在最裏麵,外麵是淋浴,再是寬一米的洗手台,光線把白瓷照得和宮殿一樣,幻真幻實,給人異樣,情緒在這裏麵,也有所改變。


    他把細細一折腰按在洗手台,遒勁有力的單臂,足夠,撈起阿雅抱到了洗手台上。


    就這麽放下她了,也不開腔,轉身,赤著修長一雙足,去尋煙。


    地板濕水,流理台又高,阿雅低頭,跳下去可能要摔,琢摸著怎麽扭下去比較好。


    餘光裏,瞧見他側對佇立,微微弓著背脊,頭頂的換氣開了好幾個排窗,他攏著風,火機嚓嚓,緩而不急,點了好幾下,把煙頭點著,吸一口,仰頭。


    那眯眼的樣子,像飽了七分的豹子。


    又是那樣的光線,阿雅看他,就避不開他的鎖骨和胸膛,肩背。


    她忍不住想點別的,比如,他為什麽就不曾老一分,一世魔頭,要欺占/盡了她。


    她幾番努力,好在腿還算長,足見點著了地麵,細弱白手兩隻,撐著身側,小心著要下地。


    他把煙頭隨手扔在地麵的水裏,瞬息火星滅亡。


    朝她走來,那隻手控製住了她垂下去的腿,又把她收拾了上去。


    阿雅推拒他的胸膛,那些不誇張可也絕對撼動不了的肌肉,推也推不動。


    身軀被他抱住。


    氣息一來,夾著煙草,她先僵了半分,麵龐被鎖在他的下頜位置,動彈不得,阿雅隻看見他的喉結,動的漫不經心,他的手開始像臨摹一副臻美藝術品般,描摹她的膚線。


    捧起了她的臉,阿雅的臉是紅,情緒衝突,又被這熱水蒸的不像樣,底子還是孱弱發白的,所以白裏透出來的紅,即便是病態,也透著嬌。


    看得他一時眼不動聲色。


    他用四指按住她的頸,膚白欺霜賽雪,一摁一個紅印,這麽嬌不能經/事,他的睫毛一闔一動,緩慢地流連,拇指粗糲,從她的嘴角遊到臉畔。


    “你到底……”


    “沒夠。”


    “你不能……”


    怎麽不行,他想就得行,攢了太久,反正已經觸發,他此刻腦仁並不清醒,隻曉得這是夜,夜晚是用來幹什麽的。


    攪纏胡鬧地吻著,斂了些戾氣,逼的她直喘不過氣來,阿雅的眼睛裏欺出了淚影,叫他好一陣溫柔收拾,她一刻恍惚,這人已就著先前的方便,沒她難受……


    渾渾噩噩,昏昏沉沉。


    耳畔隻記得他低沉敷衍的說,“不虧你,幾回算幾回。”


    她掉出淚。


    被他抹幹,這時分外有耐心,也不像平時的模樣,輾轉地方,似嘲似諷又似哄:“你不是想見小舒麽……”


    她知道他隻圖眼前了,按著這四年恨她的勁兒……


    淚水再掉出來很輕盈,她放棄掙紮。


    ……**……


    風息浪靜,天也快明。


    這間套房一整麵的落地窗,窗簾其實很厚,但兩葉的縫隙中泄出了拂曉的微光。


    臥室一張寬敞的榻,各據一邊。


    阿雅裹著被子,緊緊裹住,不知為何,發抖的感覺有些冷,可身體骨頭裏都透著殘餘的熱,冰火兩重,她腦袋沉沉,空寂下來,所有的思維和意識逐漸回歸腦海,她不敢去正視,去麵對。


    身後,煙味很衝,她索性不睜開眼,不是不想走,現在起不來。


    這沉默,像細針一樣,有一下沒一下地紮著毛孔,不疼不癢,可是難受。


    她克製著眼底的潮。


    不知過了多久,那道縫隙外透進來的光又明了些,身後傳出動靜,煙頭撚在帶水的煙灰缸裏,發出細微地呲呲聲響。


    軟塌沉陷。


    阿雅擁著被子往床的邊沿挪,他不為所動地依舊欺盡。


    於是安靜的臥房有了兩種聲響,有些滑稽,酒店的被套不知什麽奇怪的布料做成,窸窸窣窣的。


    阿雅在要掉下去時被他一臂連被裹住,沉蠻地往後拖,身後被褥掀開,腰身被裹,他這麽做,隻是覺得懷裏空蕩蕩,而她軟。


    阿雅掙了幾下,特別難受,他的氣息,他的懷,一切的一切極致,都讓她徹骨。


    她抖得越發厲害。


    而他,黑邃視線望著她的頸,緩慢的眨動睫毛,沉默。


    阿雅喊他,“席城,你到底要怎麽樣。”


    她的聲音好輕,可是快崩潰。


    她想讓他先走,先走行不行。


    這叫什麽事。


    荒誕可笑。


    他一個翻身,頎長的身軀,沉重的重量,忽而罩頂。


    阿雅雙手拽著被沿,被他幾下扯開,幹脆的連被子也甩到地毯上!


    他蹙眉,深沉的五官,冷情的麵容,按住她的雙腕,鎖在腦側,他盯著她好久,睫毛上飄著的淚滴,清瑩惹玉的臉蛋,四年了,細細瞧,還是長熟了,瘦歸瘦,美得這樣看久了,他照舊心動。


    他心裏不知作何想,所以說男人在床上,再有定力也是鳥叉。


    “這樣一回換一次見麵,不嫌得折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要天天想見兒子,不得天天被我……幹脆回來?”


    阿雅忽而定住,不信耳朵裏聽到的,淚蒙蒙地去看他。


    四年前,她決意要走,那麽亂的局麵誓死不留,他指著她的眼睛笑著說,“夠狠,何阿雅,我這輩子還要你我他媽也是賤!”


    果然,他還有下文:“我四十好幾,原配死了那位置也不能空著,”


    “你打算再娶?”阿雅搶道。那意思是有了新人還會有新的孩子,他沒多餘的精力照顧小舒了?


    他用視線瞧著她,暗色如墨,沒說話。


    阿雅心裏千回百轉,從前的七年如同地獄,她的性格早也被他折磨得沒了棱角,木訥而學會了認命。


    她心裏疼痛難當,忍不住低低恍惚地呢喃:“小舒還那麽小,才四歲的孩子,性格也不像你強勢,體質又差,你新娶妻子,若是不能善待……”


    她察覺氣壓低,不能再說,輾轉掉眼淚痕,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乞求他,“小舒生下來到現在,跌跌撞撞抗爭病痛,總能挨過,也算有福……席城,我無權幹涉,可小舒總是你的兒子,拜托你留情麵,護著些,新妻那邊,你要是說了,她也不會不聽你的,這樣小舒的生活就會好過一些……”


    手腕疼痛的力道忽而一消,阿雅擰緊雙眉,半天才把扭曲的手臂抬起來。


    她動作慢,男人精壯的身軀已經撤到一邊,等她慢慢撐著起來,他不知道用什麽速度穿好的西褲,皮帶垂在一側,搭扣也沒扣,鬆鬆垮垮不成正經,背脊上幾條紅印,背對著她。


    阿雅木然,不知道又是哪裏說錯了。


    他站在落地窗前點了根煙,又抽完,輪廓也沒消一分的陰沉。


    走之前,扭過頭,笑容溢滿了那菲薄的唇刃,俯視她,“何阿雅,你是一點都沒變,欠c!”


    房門關上的聲音,震得整個房間沉響許久,地動山搖一般。


    阿雅恍惚許久,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他要是疼愛小舒,不用她多說,要是不疼,她怎麽說也沒用。


    他要再娶,她剛才那番話就像幹涉,難怪發火,冷嘲熱諷。


    ……**……


    清晨六點的香港馬路,交警連番接到司機投訴,齊齊從交警站出發,飛車逼近,老遠就嗅到了充斥的尾氣,再追,看清車尾吊著的車牌,又齊齊噤了聲。


    不敢上前阻攔那兩百碼有多的車速,又不能不顧道路上其他司機的舉報,隻能一路唯唯諾諾跟著。


    那輛賓利是好幾年前的款,本就不是跑車款,不知到開車的那人多大的氣,硬是車尾冒煙。


    到了南麵的山腳,駛離了馬路主幹線,交警也懶得管,看著那車嗤嗤衝上了盤山公路。


    車在洋樓外的彎道上停住。


    引擎聲驚得阿嫂從廚房的窗戶裏探出腦袋。


    放下手中要擇的青菜花,阿嫂抹了抹圍裙,從廚房出來。


    剛要出大門,樓上的房門啪嗒,好幾下,才打開,撲騰出一條薩摩耶,白白絨絨的尾巴遙個不停。


    接著是一道小身影,拳頭擦著惺忪的眼睛:“阿嫂,是不是爹地……”


    客廳的門換成了指紋,此時哢噠一聲打開,席嘉舒定眼,閃閃的大眼睛看清了人,小棉拖鞋踩得樓梯咚咚地響,一張清秀漂亮的臉拉下來,嘴巴也扁著,滿目怨氣,“爹地!”


    “叫魂啊。”


    “……”


    阿嫂忙迎過去,這才發現,先生還是昨晚那身衣服,襯衫是淡藍色,有了皺痕特別明顯。


    先生的臉色是不太好看啊……


    席嘉舒小哼了一聲,也看見了老爸死臭死臭的臉,大清早的也不知道誰惹了這頭大豹子了。


    可他心裏還有氣呢,“爹地!昨晚我睡覺前媽咪還在的,我中途睜開了眼睛,媽咪還站在我的書桌前,早晨一醒來怎麽就不見了呢?”


    那人不予理會,冷眉寡眼,抽出了煙盒,瞥了眼這小子,擰著眉把煙盒捏皺了甩到玻璃桌上。


    他去沙發上坐下,拿起杯子喝茶。


    阿嫂驚呼,“席先生,昨晚的過夜茶了……”


    小的也噔噔噔跑過來拽住他的褲腿,“是不是爹地你爸媽咪趕走了,你……”


    氣急了,“我不管,你還給我媽咪,媽咪答應我說不走的,媽咪不會不講信用,肯定是你攆走了她。”


    男人麵無表情地磕下茶杯。


    席嘉舒抖了抖小手,可覺得還是應該據理力爭一下,“爹地,是不是你把她送走了,剛才才回來?”


    阿嫂看著小呆瓜,心裏道,大人的事,大人的事啦小少爺。


    “你說一天啊,爹地,雖然聽姑姑說你從小就是個學渣,但你不會不知道一天是24hours吧,媽咪昨天中午才來的,今天中午才到……”


    “屁股又癢了是吧。”


    席嘉舒捂著小屁股,後退一步,蒙澈澈的大眼睛俯低,對著shirly挑了挑風情的小眉毛。


    shirly是個傻丫頭,立刻的卷著毛茸茸的尾巴,就卷上男人的西褲腿了。


    他皮鞋都沒換,又尖又硬的皮鞋頭一拐,shirly哀嚎一聲,慘兮兮地甩出老遠,身上的毛直接把剛才一串鞋印擦了個幹淨。


    席嘉舒:“……你,你打我的狗狗!”


    他揉著眉起身,瞧那小屁孩一眼,眉梢眼角,清澈眼仁,怎麽看怎麽礙眼,忽而一扯薄唇,“打你的狗怎麽了,昨晚還打了你媽一晚上的針。”


    後半句很輕,多半是意猶未盡地呢喃,又或是麵對縮小版的報複。


    席嘉舒沒聽清,那人已經踩著皮鞋上樓,背影不羈,後頸的短發剪得十分淩厲正經,正邪衝突,也不知道到底是股子什麽氣質,總之壞透。


    席嘉舒抱著阿嫂肥嘟嘟的大腿,“阿嫂,我爹地剛才講什麽,我就和shirly對了個眼就沒聽清……”


    阿嫂把小家夥抱到沙發上,給他扣好小襯衫的紐扣,老臉微熱:“小少爺,長大了可別像席先生這麽的……這麽的……”


    又形容不出詞來。


    小家夥歪著腦袋:“打……針,是這個嗎?”


    “……”阿嫂捂住這張純真小嘴,“哎喲,罪過了。”


    “阿嫂,我剛才看見爹地的脖子上,就是那根很漂亮的骨頭上,好像破了皮了。爹地太不讓人省心了,總是打打殺殺的,唉,讓人操碎了心!”


    阿嫂:“……”


    家裏,各種頻道各自播放……


    因為今天沒有撲克臉盯著,席嘉舒的早餐耍了個滑頭,借口媽咪不告而別,導致他傷心過度,並沒心情喝牛奶。


    阿嫂也是看席先生不在,主仆各自行個方便,睜隻眼閉隻眼。


    末了還是摸摸小家夥的頭,“瞧你爹地,一米九!小少爺,你將來可別是個小矮子。”


    “媽咪也有一米六呢,中和起來我最少一米八!”


    “小小年紀,這算數好。”


    他捧著小臉,語重心長:“爹地是個學渣,我不能再是個渣啊。”


    “……”這話在理,在理。


    吃了早餐,眼看八點,小家夥背著書包,鑰匙串在書包的小袋子裏叮咚作響,還有薩摩耶項圈上的鈴鐺,滿屋子清脆的聲音。


    “篤篤篤——爹地,爹地!”


    他敲門,還要模仿門的聲音,“篤篤篤——爹地,我要上學了,你換好衣服沒有?”


    樓下座機響,阿嫂接起,聽見那把略顯陰沉的聲音,立刻掛斷,上樓拽住把門當做鼓敲的小家夥:“小少爺,席先生說了,他累,今天司機送你上學呢。”


    “累?”席嘉舒表示不解,轉個身小拳頭又咚咚敲門,“爹地,你怎麽累了呢?昨晚上幹什麽去了呢?”


    “小少爺!”阿嫂窘急,“別問了,司機吳爺爺送你是一樣的嘛。”


    “可是不對啊,爹地平時精神特別好。”


    阿嫂咳一聲:“總有例外嘛。”


    “爹地是不是受傷了?”小家夥雖然不喜歡老爸的臭脾氣,可相依為命四年,也還是關心的。


    “別問了別問了,再敲門席先生發火啦。”


    “不行,萬一爹地死了,我年紀還這麽小,繼承不了這麽大一個家業啊……”聯想一旦展開,憂國憂民,咚咚地重敲:“爹地爹地,你沒事吧?我們相親相愛,你別有傷瞞著我……”


    撲通——


    枕頭摔到門上的聲音。


    小小的人,小小的一條狗,外加一個胖胖女傭,嚇得一哆嗦。


    瞬間寂靜。


    可這也隻有三秒。


    席嘉舒想,有力氣砸枕頭,證明無大礙。


    他小手趴上門,踮著腿,大眼睛眨動清靈:“爹地,要不我今天再請假一天,好好照顧你哦……”


    房門開了。


    小西褲的背帶被一根修長的手指一勾,整個小身子往空中懸起,阿嫂瞧那人青銅的一張臉,忙上前,“席先生,吵到你了,對不住,我馬上哄小少爺走。”


    來不及了,席嘉舒被倒掛起來,啪啪啪,整個屋子就聽見三下,然後門啪地關上。


    席嘉舒沒扛住,哭了。


    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被阿嫂牽著下樓,扁著小嘴哭得老不甘心,“爹地也是個老不死的了,我關心他,他還作怪,我要把今天的事全抬給媽咪,讓她評評理!我決定了,不再愛他,阿嫂你也別勸我,我的心被傷透了……”


    “……”


    絮絮叨叨,小和尚一樣。


    阿嫂這也沒法子安慰,心說可別抬給阿雅小姐聽,阿雅小姐昨兒不也是被欺負的一個,作何想啊……


    這一家子,弱的弱,小的小,上頭一隻老虎。


    ……**……


    四喜路是位於港島不算繁華市區的一段路,這條路的末尾有一家民營醫院,中間地段兩三家咖啡館。


    因此,巷子的中段,才開了一家花店,規模不大不小,裝潢比較好,但也不算精致。


    可見老板沒多花心思,似乎也不全靠這個掙錢。


    清晨九點的花店,已經營業。


    店員掛著圍兜,戴帽子,手套,先把店門外麵的棚子搭好,再陸續搬出一些盆盞,花卉,裏麵還有另一個店員在整理新進的花,剪枝。


    周莉莉忙完,邊擦汗邊進去,裏麵的姑娘一瞥她,“歇會兒吧,那又不是你的活,大前天上班,昨天上班,今天還上班,你同租屋的那位到底是不是誠心實意來打工的?”


    周莉莉大口吞水,來不及搭口。


    那姑娘湊近,“要不跟店長打個電話,辭了吧,這什麽態度……”


    周莉莉心中也不是不怨,不過昨天何阿雅滿臉心急求她再頂一天,應該是真有事,可是晚上又不歸宿,現在連假都不跟她請了。


    又不是多好的關係,周莉莉心中當然也不舒服。


    “她才來不到三個月,這個月剛打頭,我們可以和店長說辭退,她這幾天的工資我和你扣著,本來也說得過去……”


    “你太損了啊。”周莉莉這人不是不市井,但也不至於那麽市井。


    姑娘捅她一下,“你傻啊,那姓何的沉默寡言,真要扣住了我看她也就認栽,”


    正說著,外麵的花棚閃過一道纖細的身影,周莉莉按住女孩,“行了,來了嘛不是。”


    “莉莉!”阿雅跑的急,從酒店過來太遠,計程車得上百,她轉公交,又遇上堵車,到底遲了上班時間。


    “莉莉,對不住,我……”她身子隻有那樣,又是一晚上,此刻站也站不穩,晃悠悠地倒。


    周莉莉觀察她好一會兒,不是裝的,她去倒了杯水,態度有些拿,“算了,你先喝口水,完了歇歇開工,盆栽我都替你搬出去了。”


    “麻煩你了,今天算你的班。”阿雅實心實意道。


    周莉莉也沒多說,換下圍兜,帽子,手套,放好,往門口走,阿雅追過去,“莉莉,我給你買個早餐,謝謝你。”


    “喂!大清早的活都是我幹,你買個早餐一晃悠就中午了。”後麵那姑娘嚷嚷。


    阿雅沒說話了,腳步頓住。


    周莉莉瞧她的臉,發白,好像從來都沒什麽血色,長得美是美,病美人,三個月前來的時候身無分文,也是可憐,“行了,你家裏的事處理好了沒有?”


    阿雅閃開眼睛,“恩,好了。”


    “以後別耽誤上班就行,我先回去睡了,昨晚醫院要一個花籃,加了會兒班。”


    阿雅明白,“那加班費我等下掛到你頭上。”


    周莉莉沒說什麽,走了。


    阿雅轉回來,帶圍兜,帽子,手套,不理會那姑娘對她指桑罵槐,她來的最晚,那姑娘是老夥計,總會有點氣勢壓人,在外麵打工是這樣的。


    四年,香港這個城市說大不大,她打過好幾份工,她一早就明白,大學沒上完,要文憑沒有文憑,她什麽都不是,如這城市的外來務工人員,螻蟻一般,隻能靠勞動掙體力錢。


    上午最是忙碌,要把滴露的新鮮花枝全部整理好,她幾次腳步虛浮,實在快撐不住,也咬牙強撐。


    隻能在心裏滑稽的安慰自己,還能見到小舒。


    正常是晚上七點下班,但小店沒有明確的員工製度,一旦有臨時客人,又得加班。


    臨近下班,那姑娘招呼不打一聲,先走了,阿雅坐在收銀台,發呆的望著座機,眼眸緊緊,希望別來電話。


    七點一過,她鬆口氣,看來今天那家醫院沒有幾個新病人。


    民營醫院,規模不大,生意和她這家花店一樣,時好時不好。


    阿雅用鐵杆拉下卷閘門,鎖好,七點的夜晚,這條街還算熱鬧,路燈霓虹輝映一處,她穿外套時弄到了手指,上午整理玫瑰刺破了,有點流血,她吸了吸,沒止住,又想起什麽,索性朝著四喜路走到尾。


    醫院旁邊有兩家藥房,她隨便進了一家,先要創口貼,轉了一圈,安靜的停在一片藥區。


    時針指向八點,她伸手拿下了一盒。


    收銀台前結賬,現在這種事見怪不怪,不過收銀員是個大嬸,大嬸就愛八卦。


    瞧著眼前這姑娘,年紀不大,一頭烏黑長發鬆散地紮著,眉眼清婉,安靜又溫柔,人很瘦,但皮膚特別白,顯得整個人氣質就和這街上來來晃晃的女孩子不一樣了。


    她眼睛左右看了看,臉上的神情到底不適應。


    看著挺老實的姑娘,可卻是來買事後藥。


    “三十二塊。”


    阿雅貼好創可貼,給錢時,店門的簾子一動。


    阿雅扭頭,周莉莉也看到了她,詫異,“你怎麽也在?”


    那小盒藥幾乎是被阿雅卷進衣服裏,動作引得周莉莉奇怪地看過來,阿雅抽出手指,“手被玫瑰刺劃傷了。”


    “哎呀!”周莉莉哈哈一笑,“你也中招,我是腳趾,下午洗澡時才發現流了血,這不過來買貼的。”


    “我這有,走吧。”


    兩人一同往出走,出租屋在醫院對麵拐一下,是老舊民居。


    周莉莉問她,吃飯了沒有?


    阿雅搖頭,中午很餓,點了個盒飯,不管菜是什麽,米飯都吃光了,這會兒還有點撐。


    “你啊,不是嬌氣的命,可長了一副嬌氣的身子,哪兒那麽多毛病,掙的錢我看全都貢獻給剛才那藥房了,跟你說啊,那老板黑心著呢,小心點,下次買藥掃一掃碼,有些是假的!”


    市井長短,阿雅靜靜聽著,偶爾一笑。


    她心想,如果之前的十一年,是爹地陪她溫馨走來,上完大學興許學習好,考了研究生,再考博士。


    她現在是什麽樣子呢?


    買不買得起市區的單身公寓?是接受爹地的相親還是在職場覓得尋常愛人?


    她快三十了,或許熬成了黃臉婆,帶著孩子,上班下班,回家做飯,燈火裏等待忙碌的丈夫歸家,一同用餐。


    就像這城市,日複一日可心底平澈如初的每一個女人,家庭主婦。


    過年過節,去了丈夫的婆家,又回娘家,陪退休的爹地散散步,喝喝茶,聊聊天,外孫圍繞膝下,爹地笑得開懷。


    這是想想罷了。


    回過來神,眼底一片淒涼。


    “哎,跟你說話呢,總是傻乎乎的也不知道聽不在聽。”


    阿雅微笑,“聽見了,下次換對麵那家藥房。”


    “對麵那家啊,我跟你說,那老板是個小三兒,聽說是醫院裏一個主任替她開的那家藥店,反正醫院裏開藥,那主任就攛掇病人去她那裏買,你說多劃算,錢進錢出的都是自己口袋。”


    “那應該沒有假藥。”她玩笑。


    周莉莉路過一處水果攤,停下來,點點頭,“八成是真的,畢竟那麽多病人買呢。”


    阿雅幫她一起挑選水果,選完了手往兜裏一放,碰到了藥盒,她想起周莉莉先前的話,心想這種藥應該不會是假的吧。


    三十二塊錢,對她來說很貴。


    昨晚,他都在外,可是阿雅不信他。


    她心裏一陣的冷顫刺痛,小舒就是他耍了手段騙了她才有的。


    到了家裏,上了二樓小臥室,阿雅就著水立刻吞服,為一個保險起見。


    心心念念都是小舒,又是剛見過,晚上的夢裏便繞著四年前小舒的出聲,那些事兒不停地糾葛,幾次都被冷汗驚醒,一會兒是她在小洋樓的臥室裏,他沒讓她去醫院產房,家裏搭著好多機器,海醫生還有好幾個別的醫生,洋樓外麵好像攻城一樣圍著那麽多人……


    一會兒是她在偷渡的船上,中間的夾板小倉裏,她將近半個月沒見太陽,身上得了敗血症……


    半夜再也睡不著,枯等天亮。


    她想起,反倒是昨晚淩晨,在他懷裏睡了一會兒踏實的。


    不管怎樣恨他,身體和精神對他的依賴,並沒有隨著年月而消失,就好像小時候學會了自行車,中間十年不騎,再度拾起,也隻需要磨合幾下,好像記憶深處入了骨髓,這份本領,經年不忘。


    這也是她,格外憎恨自己的地方。


    上班前和周莉莉對了對排班表。


    周莉莉這周要去見男朋友,周五到周日,阿雅連上三天沒得商量的餘地。


    本來也沒什麽,周莉莉給她方便,她應當也給她方便,可她害怕時間過去的天數越多,席成萬一出爾反爾呢,那一晚畢竟不是紙張畫押了,他不承認她也毫無辦法,連他人都見不到。


    小舒的手機號,她無論用誰的手機都撥不進去,阿雅知道,肯定是他設置了。


    周日那天,她中午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沒管那麽多,坐公交跑到席氏大樓,找到了上次和她通話的秘書,叫斯林的,阿雅一再和他溝通,下周雙休兩天,她要見兒子,希望秘書向他傳達。


    秘書她之前的幾年沒見過,幽/禁的七年包括之前的一年,從沒去過他的公司,一切都不了解。


    但秘書好像知道她是誰,疏離中也有客氣的成分,隻說一定傳達,那人在不在樓上,什麽態度,秘書滴水不露。


    阿雅雖然失落,可也隻能揣著希望回去幹等秘書的答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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