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老太婆雖能這麽說,卻不能這麽做。”盧林氏拉著李馨的手,覺得手指略有些粗糙,心裏一酸。但再看著她微微垂著頭,並不露怨恨之色,她當下也有幾分歎息,又道:“你們隻想著那賈氏如何,可想過馨娘,想過元茂?他們是骨肉至親,原是嫡嫡親的父女,難道我想著她孝順,想著看著她,教養她,難道元茂這做父親的,便不想著這個女兒?他素來敬重秀芝,自然也對馨娘掛心不已。往日裏,也就他一個麵前,我念叨再多的秀芝、馨娘,他都是能與我心有所感。秀芝,那是我的女兒,他的發妻。馨娘,那是我的外孫女,他的嫡長女。他孜孜念念,硬是在宗譜上麵寫了馨娘的名兒,多少年都是搜尋著,這一份心意,決不下於我。”


    說到這裏,盧林氏看著歐陽氏與石林氏也都是若有所感,麵露慚愧之色,便看向李馨,道:“馨娘,你是怎麽想的?”


    “老夫人……”李馨還沒開口,那邊歐陽氏卻是開口了,她歎了一口氣,看著李馨那光潔的臉龐,道:“姐夫固然好,可您也要防著點。到底,賈氏的性情是放在那裏的,誰都能看得見她對姐姐的心思。瞧著舊日,她是如何對廷玉的,您就知道了。父女至親,我們是不能攔著的,可是常接來小住幾日,這總沒什麽吧。”


    “小住自是另外一回事。”盧林氏也是對賈氏不甚放心的,隻是看著歐陽氏與石林氏太過在意賈氏,言辭之中,甚至將李家說成了狼虎之穴,隻怕李馨存了心思,反倒讓父女生了嫌隙隔閡,方如此說來的。此時看歐陽氏如此說了,妹妹石林氏也是皺著眉微微點頭,便放鬆了些,抬頭看著李馨,道:“馨娘,莫要擔心。李家也不是什麽龍潭虎穴,原是你的家,裏麵,有你的老父親,還有些兄弟姐妹。那賈氏是你的繼母,雖然也有管教你的名分,可也要看著自個的身份,顧忌外頭的名聲兒,我與元茂細細商量一番,自然不會讓你受委屈的。這是一樁。另外,你也要知道,賈氏到底是你的繼母,我前番也曾說過,這人呀,總是你待我好,我也待你好,慢慢相處來著的。莫要因著我們說賈氏如何,便是失了禮數規矩,心裏存了事兒,外人瞧著,反倒你站不住理兒。”


    李馨低聲應了,又道:“外祖母說的是,以前我也見過賈夫人的,待人也極合規矩的,想來以後我們會相處得好的。”


    這話一說,歐陽氏皺了皺眉頭,盧林氏與石林氏倒是略有些驚訝。李馨說著賈氏,並不是什麽和氣賢惠之類的詞兒,卻是規矩兩個字,著實有些意味深長。這賢惠之類的詞,若是先前沒有歐陽氏她們說得那些話,也還罷了,可是聽過了那麽多,若還是說什麽賢惠溫和之類的,反倒顯得虛了點。但是規矩兩字,卻是褒義之中帶著些貶義,端端正正,在李馨的角度來說,剛剛好能用在賈氏的身上。此外,也能透出一點自己也守規矩的意思來。


    因此,盧林氏臉上的笑容更深切了幾分,目光裏帶著些許欣慰讚賞:這丫頭,著實是個聰明的,自己也能略略放心了些。邊上的石林氏也是如此想來的,隻笑道:“果真是個聰明的丫頭,怪道我家秋芳丫頭嘴裏總少不得念叨你兩句。這分寸之間,你也是品出幾分味道了。不過有一件事兒,卻是要記著。凡是還有我們,還有你父親在,總不要自個一個人扛著逞強兒?這人剛強,那是要在心底的,麵上卻是要圓滑軟和些,事事自個扛著的,既對我們這些至親顯得生分外道,也不免讓人忽視了你。總常見麵兒,常有小事兒出來,常說說話講講事兒的。這番才是相處之道。”


    李馨聽得這話,心裏概括一二,也就明白了。石林氏話說得多,但意思卻隻有一個:會哭的孩子有奶喝。她是在擔心自己自小在江家自個承擔事情慣了,事事都忍著,反倒容易讓人忽視了去。因此,她便點了點頭,抿著唇鄭重應了。


    歐陽氏在一旁聽著,雖然對於李馨不能在盧家長住,仍舊擔憂不已。但是盧林氏說的也對。這馨娘到底是要靠著父親的,若是不常見麵,情分淡薄,日後不論出嫁還是娘家做靠山,俱是有些艱難的。且也總不能攔著人家父女相認相處吧。


    隻是想起賈氏,歐陽氏心裏就是不自在,總有幾分擔憂。還是此時看著李馨應答之間,頗有幾分淡然處之的應對,她略略放心了些,口中卻還是有些酸楚擔心:“老夫人說的也是。到底,女孩兒還是要看著娘家的。隻是……姐夫那裏,您可要細細地說個清楚,身邊的丫鬟仆婦,廚子吃食,衣衫針線,胭脂水粉,總要色色有個準備,不能用了旁的才好。”


    這話一說,李馨也聽得有些心驚,她微微抬起頭,看著盧林氏與石林氏兩姐妹神色安穩,並不為歐陽氏話裏透出來的意思感到驚詫不安,不免稍稍放鬆了些。果然,那盧林氏隻伸出手拍了拍李馨的手背,又是嗔怪地看了歐陽氏一眼,道:“沒得嚇著孩子。老婆子這麽些年,難道是白過的?竟想不到這些上麵?你且放心。這婆子丫鬟之類的,必定是好好的。那李家,到底是姓李的,可不是賈家。她賈氏也得看著自己的名聲,想著自己孩子的日後前程!她若是想得開,自然是你好我好,都是好好的。若是想岔了道,不用我們多說什麽,難道元茂一點兒也不知道?他這個當家做主的,自會有一個交代的!”


    李馨聽得抿了抿唇角,從頭到尾聽了一通,她才是發現,自己在這些人的心眼裏,著實不算什麽。有些事兒,有些規矩,她連底細也沒體察到。原先的擔憂,也漸漸緩和了些。因而,她輕聲道:“有外祖母在,有姨祖母在,有姨母,有父親,我還有什麽擔心的。幾位也不擔心我,這人活著總有些不如意,受委屈的時候,但一日日過去,也就過去了。船到橋頭自然直,我隻守著規矩,真心真意便是了。”


    “傻丫頭,這話你說的,可心底卻不能隻這麽想著的。”歐陽氏伸出手摸了摸李馨的頭發,看著她眉眼柔和,神色溫柔,有心說些什麽,卻又說不出口。這誠心正意是好的,做人自是要有一定的底兒,不能越過去了的。可是這般真心,若是受了委屈,遭了罪,可不是更讓人心疼。


    “又是渾說。原就是該這麽想著的。隻是凡事多說說,莫要存在心底,也就是了。”盧林氏卻是不這麽想著,歐陽氏是一腔寵溺之心,她雖然也是寵愛看重,卻因著前頭與李馨初次見麵的時候,聽了些話,那時候心裏有個數了的,此時也看得更分明些。


    李馨雖然是個心性好的,卻也恩怨分明。那江家待她冷漠,又有為難虧待之處,她也對之並無情義,隻是也能瞧著舊日養恩,並沒有那等狹隘報複之心。這等計較,原來還是不錯的,若是被歐陽氏一而再再而三地寵著溺著,隻怕她吃虧受委屈,反倒讓她失了這等平衡權衡之心,落了下乘。


    因此,盧林氏雖然仍舊是疼愛李馨,仍舊是想著她保持一顆平和的心態。至於旁人若是欺負了,說出來好生引導一二,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石林氏聽得這話,也是點頭,道:“人生在世,俱是要受委屈吃點虧的。哪裏能長年累月的享福?歐陽丫頭,你也是經曆過的。馨娘前番受了不少委屈,也是無人主張,方才隻能人在心底。如今有了至親,自是不同。”說完這話,她又是看向李馨,見著她仍舊是安穩沉靜,並不露多少驚慌失措,心底越發得滿意,輕聲道:“我瞧著馨娘,也是有主意有心思的。這般的伶俐剔透,人人都會喜歡。這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如此聽了一通,歐陽氏也隻得有些悻悻然地應了,麵上卻依舊有些不舍。她想了想,竟要留李馨再多住兩日,便道:“我們做小輩的,到底年輕不知道事兒的。兩位老夫人這麽說,我也說不得什麽旁的話。隻是馨娘到底身份未明。我那裏已是說開了,竟是個舊年的親戚。若是在送到您這裏,卻沒個準數兒的,多少讓人嚼舌。竟還是讓我多留兩日。您與姐夫細細說清楚了,再打發人,我親自送馨娘過來。”


    盧林氏心底不舍,但是想著日後歐陽氏隻怕更難見到李馨,她一向又是極掛心的,又是她頭一個發現的,且話裏也有幾分道理,便拉著李馨摩挲了半日,才是道:“這好不容易見了麵,如今咋咋然又是見不得她……我這心底……”


    “這日後長久著呢。姐姐您呀,還是緊著日子,請外甥女婿過來將這事兒說個清楚明白,一準兒辦得妥妥當當,才是頭一樣的事兒。”石林氏見著也是心底略有些發酸,可口中也少不得勸說兩句:“算一算,後日便是休沐的日子,您早些打發人定了日子,說是大事兒請他過來參詳。再將馨娘往他麵前一放,再無不妥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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