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氏仍舊是搖頭,看著幼蘭那一雙略略紅腫的眸子,她心底酸軟,可麵上還咬著牙低聲勸道:“素來高門嫁女,低門娶媳。這可不是一句話的事兒,裏頭藏著大道理呢。你年歲尚小,還不知道這男子的心,但凡依仗媳婦娘家的權勢上來的,心底便有幾分膈應。這日後,若是不能風起水湧倒還罷了。若是有一日得意了,還不定會是怎麽一副模樣!哪怕再好的人,也是如此!你也想一想,若是你嫁過去了,可能不能從此之後便不提娘家的?日後若是他負了你,你可能不能不提娘家?”


    這話一說,李幼蘭由不得皺了皺眉頭,帶著些不忿與羞惱,道:“阿母,您怎麽說這些去?他待我,便如您待我一般,原是細致周全,小心翼翼之極的。我從未見著旁人再能如此的。這樣的人,如何會負心,如何會在日後辜負了我?”她雖然也知道這些事情的,但江文瀚待她真真是好得無以加複,故而也漸漸生出些歡喜與憧憬來——那些女人,原是陌路之人,得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嫁了過去,方才會如此。自己與江文瀚卻是琴瑟相合,兩心相知的,日後自然也不會再走那麽一條路的。


    也是想到這些,李幼蘭才是漸漸的,漸漸的將以前的那些挑剔的心思都放了下來,真真地將江文瀚的言談舉動放在心底。無論怎麽琢磨,她都覺得,他是真心待自己好的,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偽飾之態。


    看著自己女兒執迷不悟,連著平日裏遵循的那一句對人不可全拋一片心的話也盡是忘了。賈氏心底又是心疼,又是五味繁雜,許久之後才是摟著幼蘭,神情略有三分變化,慢慢著道:“你真是這麽想著的?”


    “是。”李幼蘭想著江文瀚對她的種種,雖然心底也略略有些莫名地發虛,可是看著賈氏深邃的目光,還是咬牙應了下來。她因著有些踟躕,說的話也極簡短。這落在賈氏的心底,自然也化為另外的一番解釋:女兒這是真個拿定了主意了。


    若是如此,自己不妨也看看那江文瀚。先前雖是見過幾麵,隻覺得相貌清秀,言談規矩,旁的也沒什麽了。女兒如此看重的人,總歸有極好的地方。好好尋摸一番,不說旁的,哪怕真的是反對,也是有跡可循了。


    心裏這麽想,賈氏思量再三,才是道:“你這般堅持,我這做母親的也不能什麽都不知道,一味的反對。可是,那個江家的小郎君,著實匹配你不得。這兩樣相對,我思來想去,隻能暫且擱下,先看看那江家的小郎君。旁的什麽,我也不能應承你。日後,你也不能私底下再與他有什麽信兒。什麽話,大庭廣眾之下,說兩句也是使得。你若真是要通信,先交給我瞧了,色色合適,我再行謄寫,借你弟弟的名兒便是。”


    幼蘭聽得是這麽一個結果,心底自然有幾分不滿的。可賈氏已經拿定了主意,自己的父親元茂也是深為厭憎這份關係,她雖然性子蠻橫了些,可對著這兩位也不能使出來。心裏一番來回籌算後,也隻得帶了些不情不願,低頭應下:“女兒曉得了。”


    言辭輕緩,雙眸含淚,透著平日裏少有的淒涼之感。


    果真,賈氏看著她這麽一副模樣,疼愛之心立時上湧,忙伸出手摸了摸她們的臉頰,低聲歎道:“你呀!罷了,等會子我會讓你弟弟們寫一封帖子,請那江家小郎君過來。你過去送點子東西,卻不能暗地裏說話。可是知道了?”


    李幼蘭也是見好便收,臉頰上微微泛起一絲嬌羞,低聲應了。賈氏在一側看著,心底的不祥之感反倒更多了三分。隻是到底不忍心,竟也不能說什麽。心地一番盤算,她就打定了主意,先請江家的張氏母女過來說話,探探口風,看著她們如何。順帶,也是讓那李馨予膈應一二。前番她是不知道的,後頭瞧著,這李馨予半分提及江家的意思都沒有,可見她與江家也不甚好,又有先前衝喜過後被人嫌棄的事在……


    思量到這一處,賈氏又有三分憤然,自己女兒傾慕的人,為何與那小賤人有關?自己已是如此,若是女兒也是落到那地步,可真是……


    她心心念念盧秀芝半輩子,為了她在相公李元茂心底無可動搖無可磨滅的存在,憤怒不已。然而卻也無可奈何,無法可設。到底,盧秀芝已然故去,死了的人,誰又能怎麽樣呢?可恨現在又來一個李馨予,與自己女兒幼蘭、江家的小郎君又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瓜葛。她自是擔憂,自己的女兒也落到自己這地步。


    因此,她忽而便抬起頭來,看向李馨予,道:“那個江文瀚,與李馨予那個小賤人,又是怎麽一回事?”說到了她平生大恨,賈氏的聲音也尖利了起來。


    李幼蘭卻是嗤笑一聲,臉上那些嬌羞溫柔也一掃而空,隻仰起臉嘲弄道:“阿母,您還不知道那小賤人的性子?她看不得我們母女的好!父親所說的,必定是她讒言誣陷來的。是,當初是衝喜了,可三媒六聘俱無,能算得什麽?過後,他們也沒圓房,也沒住到一處,更沒什麽情分!若不是張夫人因著她有些許功勞,早就將她趕出去了!她眼下是盼著念著文翰,可是文翰壓根兒便沒理會她一絲一毫!這個,江家上下人等都是知道的,您打聽打聽,就是清清楚楚了。”


    “竟是如此?”賈氏吃了一驚,腦中來回轉念半晌,忽而就是笑了出來:盧秀芝,你的女兒可沒你的好運!我是不如你,可是你的女兒卻不如我女兒!這是女兒幫自己報仇了!可見老天爺也是看著的,一報還一報!


    想到這裏,賈氏對於這一門婚事的堅決不許,略略有了三分鬆緩,麵上也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來:“那可真是蒼天有眼了。”


    “可不是。”李幼蘭極明白自己母親賈氏的,自己的話一出口,立時也是察覺到了這一點,笑意盈盈著點頭,道:“阿母這麽一說,竟透著些緣分的意思了。”


    母女兩人說說笑笑,情緒也都是高昂起來。其中的李幼蘭心底更生出幾分異樣來。


    另外一邊的馨予,卻正是做著針線活兒,她平日裏無甚旁的事,又是想著李元茂待自己雖然極好的,可到底當家做主的是賈氏,自己的身份名正言順,卻也因著這麽些年的失蹤而顯得尷尬。不但平日裏極少出自己的院子,就是平日裏也不願多出門子,與旁人生出什麽嫌隙。這兩日又是想著將養,更是少了走動。


    而李元茂見著她如此,倒是一發得心疼,思量再三,與自己派過去的薛嬤嬤問了兩句話,便打發了個丫鬟過去與馨予道:“你在閨中閑淡,也無人說話,不妨與幾位相處好的小娘子寫個帖子說說話。至於書信,隻管交托與薛嬤嬤,讓她使人送出去。”


    聽得這話,馨予也是心動。


    固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生過日子是緊要。可這樣的日子久了,她也覺得十分寂寞。先前在江家,雖然處境堪憂,可也有多兒每每在旁說笑,又有張綺玉這樣的人要防範,平日裏也多聽著婆子丫鬟肆無忌憚的說談。而到了李家,賈氏那裏淡淡的,她每日裏晨昏定省,也就過去行了個禮,說一兩句話就是起身離去。李幼蘭自顧不暇,李幼蓉安靜自守,李家兄弟也是陌生,又是男子,更是十天半月不能見一麵的。


    旁的丫鬟婆子雖然都好,卻也不能說太多的話。每每說談起來,也多是恭恭敬敬的,一發得無趣。便是薛嬤嬤等嬤嬤,平日裏多說幾句,也是禮數規矩上麵的。


    一來二去的,馨予口中不說,可心底也多有些懷念先前見過麵的石秋芳等人。聽得這話後,她思量半晌,也沒說出一句話。薛嬤嬤是李元茂身邊得力的心腹嬤嬤,也是積年的老嬤嬤。一來明白什麽是主子得臉,奴仆方能體麵;二來也是知道李元茂待這個女兒的心意;一發得盡心盡力。此時看著一向說話處事頗為決斷的馨予有些猶豫不定,便知道她是有些動心,卻又怕生出事端來。當下裏,薛嬤嬤便是一笑,道:“這也是老爺對您的一片愛女之心呢。您自打過來,就是安靜溫柔,事事小心,老爺這做父母的,不免也心疼您的懂事知禮。再者,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幼蘭幼蓉兩位小娘子,也常有如此的。”


    “二妹妹三妹妹也是常有如此的?”馨予聽得這話,倒是鬆了一口氣。隻要不是特殊紮眼的待遇,她也就能放心了:“若是這樣,倒還使得。隻是這書信往來,若是落在旁人手裏……”


    “小娘子也太過小心了。雖說千金貴女,閨門名聲是緊要的,可哪裏能半個字都不流出去的?若是能如此,可不得要半步也不出門了?”薛嬤嬤卻是不以為意,道:“若真是如此,日後還能當家做主,能成個賢內助?”言辭之中,對於書信往來,倒是不大在意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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