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不是旁的事,正是家裏的事務。說來,這也算得是一樁不大不小,能夠牽扯到沈維前程的事了。前兩日,沈維起身之後,卻被小廝相報,說著繼母庶出妹妹的女兒薛碧雲竟然忽然從西側的屋子裏衝了出來,在院子裏哭泣不已。


    若說這薛碧雲,他也是見過一麵的,原是個身姿嬌柔,麵龐清純,一派楚楚可憐的女孩兒。隻是沈維素來對女子無甚心思,又是因著是繼母白氏的親戚,越發得無心關注。誰想著,這位薛家小娘子竟是頻頻與自己偶遇。一次兩次,那還罷了,來了四五次後,便是個蠢貨也能看出三分來,沈維一麵鄙夷她的不自重,一麵也是將自己院子好生清理了一通,敲打了幾個眼線,才是安生了兩日。


    原想著,不論這是不是繼母白氏在幕後調撥的,他這麽一通表現,也就足夠了。不曾想,這已然算是暗地裏的默契,白氏親自打破了,讓她的外甥女竟就這麽著的鬧出這麽一場荒唐劇來!


    這若是往淺的地方想,不過是小事兒。但若是往深的地方來說,卻是這薛碧雲拿著自己的聲譽來拚一個可能了。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的,那她的後手絕對不隻是這麽一點。白氏必定也會借此來逼迫自己。若是不許了這一門婚事,自己的名聲堪憂,且父親素來也頗為聽白氏的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一條也是麻煩。但若許了這麽一門婚事,且不說薛碧雲這般寡廉鮮恥,不堪為婦,自己日後也就落了一個把柄落在白氏的手中,那女人如此陰毒,誰知道因著這事她又要做出什麽事來!


    兩相計較,沈維著實為之傷神。他雖然性情沉靜,眼光心胸,俱是有些不凡之處,可在官場上仍就是個要小心謹慎學習的,何況內宅之中的事務,本就涉及頗少,隻有心提防繼母而已。旁的事務,多是有自己身邊母親所遺留下來的親信嬤嬤等幫襯著,又不曾成親,於這些上麵更少涉及。一時半會,竟對此事頗有幾分無從下手之感。


    這般情狀之下,妹妹沈綺也是為之擔憂。好在白氏並薛碧雲雖然起頭發難了一下,卻連著幾日不曾出聲,倒是讓兩人暫時得了些空隙。隻是事出突然,竟也沒個法子好化解了去。


    在病急之下,沈綺也隻得亂投醫一回,編了個故事出來,與馨予半吐半露說了事兒。隨意說著是個話本故事,一個繼母尋了外甥女過來陷害了繼子,讓他隻得娶了這個外甥女,日後更是為此陷入了種種難堪的境界。不曾想,馨予對此卻是十分精到,沒過一日便送了信回來。沈綺瞧了一眼,都為之驚詫,忙就是尋了沈維過來,將信箋遞了過去:“我是病急亂投醫,不曾想編了個話本過去,馨娘就是送了這樣的話過來。我瞧著,竟是十分合適的,哥哥,你也瞧一瞧。”


    沈維聽得這話,低頭接過信箋,從頭到尾看了一通,也是愣住了。馨予所寫的並不複雜,起頭一句便是讓他有些詫異,外人之事,怎能與至親之人相同?而後更是詳詳細細將這一件事寫得脈絡分明,極好處置。


    她的意思也很明白,這個話本所說的父親,不論從哪裏說起來,都是要更親近故事的主人公,隻要這個人能夠與父親說明白,這對他名譽的損害,對他日後前程的損害,到底是做父親的,還能如何?哪怕這做父親的真的是親近繼母,聽了她的話,那也不必擔心,隻消將利害關係說明白了,再點出原本與繼母關係頗為親近的,如今卻是對她心生懷疑。再從身份、手段、品行等方麵將那所謂的外甥女分析一二,到底那是他的院子,大早上的,卻也說不分明是真的在院子裏住了一晚,還是早上偷偷溜進來。哪怕真的是呆了一晚,若是她還在意自己的名聲貞潔,哪裏能耽擱到第二日,還這般做派?這樣寡廉鮮恥的女子,真能大紅花轎抬進來做妻室?


    橫豎一句話,遠近親疏四個字做文章便是。那個外甥女,盡管質疑,怎麽攻擊都成的,隻要不將這事兒透露到外頭去,後來給個被小人仆婦陷害的搪塞過去,也就是了。而那繼母,一麵要質疑,一麵也是要細說前頭的慈愛之意,又打又拉,明裏說著這件事與她無甚好處,暗地卻要百般示意——內宅裏頭,哪裏有能瞞得過當家主母的。這兩下攻擊,不外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使得繼母心驚不敢動彈,親生父親生出維護之心,最好能有對繼母也生出疑慮來。


    從頭到尾再看了一通,沈維麵上露出些許苦笑,道:“卻是我糊塗愚笨,於這些細故上麵,隻擔憂情分兩字,卻是忘了,世上的事,原就是一法通,萬法通的。官場如斯,家宅之中,亦是如此。隻是這位馨予小娘子,著實太過精明,也是算計太甚,若是淡淡相處,也還罷了,若是牽扯到她的厲害之中……”


    他雖然這麽說,但也對馨予所言所語,頗為感歎了。


    “瞧哥哥你說的。”沈綺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便伸手將那信箋從他手中奪了過來,道:“馨娘好心與我分解,也是解了你我之憂,您還擔心她太過厲害?要我說,真是這般厲害,才是好的呢。若不是這般能耐,她能有今日?隻怕早就連著骨頭渣子也沒了呢。先前那個江家,後頭的李家,都是龍潭虎穴似的,沒個好人在她身邊幫襯!雖然李大人是她的嫡親父親,又是有外祖母,還有些母族的親戚舊故。可到底這內宅中,這些都是指望不上的。沒個親娘已是可憐,又沒有親祖母瞧著,可不是一根弱苗移到了不毛之地?她若不厲害,這日子還能過下去?”


    “雖是如此,但你也要多留心留意。這樣的人,雖是可憐,卻也多有些籌劃心機。若是什麽時候得罪了她……”沈維雖然先前對馨予多有些讚許,可是這回,馨予所展示的那種對利害關係明晰透徹的算計,著實讓他覺得有些心驚。甚至因此對她的感官全然顛覆了過來。一隻小白兔,忽然變成霸王花,任是誰,感覺都會有些異樣的。


    沈綺卻是不以為然,她與馨予接觸的時間更長久,也知道,這個年歲尚小的女郎,可能真的是頗有些機心籌劃的,可是平日裏卻還不願意日日如此,起碼,她雖然周到,可是親疏遠近,也還是一望而知的。若真的是那種圓滑之極的人,這上麵可看不出來呢。


    然而,雖然心裏是這麽想的,但沈綺也是知道自己大哥對她的關切,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再反駁什麽,隻說了一句馨娘不是這樣人,就答應他日後小心些,了卻這個話局。


    兩兄妹說完了話,那邊馨予也是收拾妥當,親自去了父親李元茂所在的屋子裏,與他請了安,又是說了半晌話,正要起身告辭,那邊李元茂已然開口了:“對了,還有一樣事。你外祖母極想見你,前兩日你受了傷,她也是擔心不已的,隻是礙於身份,並不好登門看望。你既是好了,不妨過去小住兩日,若是有什麽閨閣密友,或是出門散心,也沒什麽妨礙。想來你外祖母也是樂意為你籌劃的。”


    “外祖母可好?”馨予聽得這話,先是問了李元茂盧林氏的身體狀況,聽得都還好,才是含笑道:“這就好,若是為了我這麽一個小輩,傷了身子,我隻怕也沒臉見她了。至於小住之事,父親既是提起了,我也當代阿母孝順外祖母一二的,過去小住兩日,自然是好的,也是您疼我呢。”


    聽得這話,李元茂也撫著胡須點頭,麵上帶著一點笑意,目光溫和,笑著道:“你是個聰明孩子。隻是事兒做的太急,也是不大妥當。這些中饋之事,為父雖然知道一二,卻也不如你外祖母多年主持,心中有數。你過去了,除卻要好生孝順,或是散心之外,也得好生討教一二。這些,都是日後女子的緊要之事,千萬記得!”


    馨予忙是應承下來,問了時日。


    李元茂思量半晌,便道:“便定在明日下午吧。到底是自家人,很不必講究這些的。”馨予聽得日期定的如此緊迫,再聯係前麵說著的事兒做的太急之語,心裏也猜測出三分來——隻怕這裏頭的緣故,並非這些,還有些是因為自己先前所言所語,到底是被李元茂知道了,方才如此的。


    心裏存了這個心思,馨予麵上倒是不露風寒。這事,分明李元茂這個做父親的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還有什麽好說的呢?不然,也不會讓自己暫且到外頭避一避,還要為自己籌劃教導女兒家的事兒。賈氏知道了,心底隻怕更為氣惱呢。


    由此,她淡淡一笑,就應了道:“既是如此,女兒就先下去準備了。可得尋出些針線活兒,也備下些點心來。外祖母家雖有的是針線上麵的人做,廚子也是極好的,可也不定有女兒這個自家人做得舒心合意呢!”


    “這是你的一片心意,自然使得。隻小心些便是。”李元茂點了點頭,又是吩咐了兩句,才是讓馨予下去準備,自己則是喚了幾個親信的隨從,也是吩咐了一通,又親自寫了信箋,使人送到了盧林氏的手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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