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第二日清晨,馨予才是起身,將昨日便是準備的衣飾穿戴妥當,那邊就有個小丫鬟過來,笑著道:“小娘子,老夫人並歐陽夫人正立等您過去說話呢。”言辭溫軟,很是有幾分柔婉的味道。馨予由不得抬頭多看了她兩眼,淺青衫子,細白綾子裙,烏鴉鴉的雙髻上簪著幾朵紅紗花,兩三根銀簪子,雖是尋常的妝容,卻越發的襯得容顏秀麗。年紀大約十一二,稍稍有些年幼,但已然是個美人坯子的模樣了。


    馨予由不得呀了一聲,有幾分興味著道:“真真是個美人胚子,哪怕我見著了,也都生出幾分憐愛之心呢。你是外祖母身邊的?叫什麽名字?”


    那小丫鬟唇角含笑,眉眼微微上揚,雖是年幼,卻有幾分嫵媚的樣子,隻含笑著屈了屈膝道:“奴婢喚作青杏,原是老夫人身邊的二等小丫鬟。平日裏隻管著針線活兒,今日本不是我的活兒,隻是老夫人點了奴婢,讓奴婢過來問一問小娘子,可是有什麽喜歡的花樣兒。奴婢日後也好為您做些東西。”


    “倒是好巧的嘴兒。”馨予看著這個小丫鬟身量不足,容貌秀美,神態略有些輕浮,言談雖然溫軟,目光裏卻是透著些許打量的意思,心底卻便皺了皺眉頭。不過她也明白,這些小事兒,並用不著她十分計較什麽的,到底不是自己身邊的,隻是瞧著這麽小小的年紀,就是顯露出這樣的心思,唯恐日後有些不妥當。但這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馨予隻將這個青杏記在心底,麵上仍舊淡淡帶著些笑意,轉過頭與青鶴道:“我的喜好,你與她分說一二。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兒,不必十分掛心。我先過去,外祖母並姨母正是等著我呢。”


    這話一說,那青杏稍稍一怔,原本紅潤的臉頰略微蒼白了些,她輕輕咬著下唇,又是屈膝一禮,心底卻有幾分懊惱與慌張:這位新來的小娘子是不是猜出了什麽?還是歪打正著?若是不然,怎麽這幾句話,就能前頭彌補了自己編出的話中的紕漏之處,後頭又是點出了那些許紕漏?心裏這麽想著,她不免抬頭多打量了馨予兩眼,看著她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唇角含笑,姿態自若地起身,與自己點了點頭,就是搭著另外一個丫鬟青鵑的手,被幾個小丫鬟擁簇著緩緩離去。


    青杏眼光微微閃動,避到邊上去,可心底卻閃過一個念頭:自己托大了,竟小看了這位小娘子。原以為這位小娘子,先前在旁人家裏寄養,想來是個性子軟弱好欺的。卻沒想到,這般處境之下,若不是個一位軟弱可欺的,就是性情剛強,行事果斷的有心人!真真是被先前那些人說的話給蒙蔽了,什麽說話行事溫柔,最是好伺候的,竟是個心底玲瓏的明白人!要是現在小娘子與老夫人說兩句話,自己這麽些年的煎熬,可都白瞎了!她心底越是思量,越是心急,麵色便有幾分異樣顯露出來。


    邊上的青鶴也是個伶俐的,雖然前麵還有幾分半懂不懂,但將馨予的幾句話回味一二,再看看著青杏的麵色,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心底略有些感慨這個小丫鬟的心機算計,麵上卻不免含笑道:“青杏,青杏,你在想什麽呢?”


    “啊?哦,哦。沒什麽,隻是忽然記起一件事,倒是混忘了。”青杏勉強露出個笑容來,深呼吸了幾下,就是收拾好了情緒。事已到此,還有什麽好說的?若是小娘子能夠放過自己這一回,她自然要深深記在心底,不要再有輕狂傲慢之心,平白忘了自己的身份;若是小娘子不放過自己,自己也是活該,記著教訓便是如此一項,她麵上的神色便和緩過來,反倒是與青鶴微微一笑,道:“青鶴姐姐,我沒事兒的,你好好與我說一說,小娘子的喜好吧。老夫人最是憐愛小娘子,早兩日便是念叨著要自家的人做些好針線來用。外頭的繡莊雖是好的,樣式卻不如自家想得新雅,也是能隨做隨改,與旁人家的樣式不同。”


    青鶴點了點頭,也不管旁的事,先是將馨予素來穿戴的喜好,慢慢地說了起來。


    馨予也沒有再想青杏的事兒,她到了盧林氏的屋子裏,才要上前來低頭行禮,就被歐陽氏一把摟住。一麵摩挲打量,一麵笑著,半晌的功夫,歐陽氏才與盧林氏道:“這丫頭的身量可是越發得抽條兒了。麵龐也是漸漸長開了。我幾日不曾見麵,瞧著越發的好了。臉色也好看了些,隻是身子還瘦些,可得小心調養著才好。”


    “可不是。”盧林氏也愛與旁人說這個,隻是馨予的身份到底有些不同尋常,多年失散的忽而回來了,與外人說多了,她們反倒嘀咕。平日裏也就與丫鬟婆子們念叨罷了,每每聽來聽去,她們也就那麽幾句幹巴巴的話回過來,今日與歐陽氏說起來,也是盡了一回興致,少不得細細地嘮叨起來。歐陽氏與她說得入巷,竟不知不覺混忘了今日的事,還是馨予聽的這些話越來越往細小的地方念叨,雖然心底溫暖,但也有幾分尷尬,開口打斷了兩人的話:“外祖母,姨母,你們說了這半日,也是不口幹?”


    “哎呦,我的馨兒這會子害臊了?”歐陽氏看著馨予略有些局促的神色,一下子就笑出聲來,也知道自己與盧林氏當著她的麵說這些事,也著實有些讓她尷尬的,便也止住話題,笑著與歐陽氏道:“時辰不早了,我帶這丫頭出門散散心去,您可得熬些好湯來等著。”


    盧林氏笑著點頭,她看著歐陽氏待馨予如同女兒一般,心底也樂意的。自己的女兒秀芝早喪,女婿元茂雖好,卻到底是個男子,哪裏能體貼女孩兒的細致心腸?到底還是要一個母親,才是正經。偏生賈氏是個繼室,又極刻薄嫉恨的,自然不必提。自己年歲也大了,有些年輕女孩兒的心思是有些猜不透的,倒不如讓歐陽氏這個能信任的人,與馨予多多的親近。如此,盧林氏麵上含笑,滿口應下,道:“莫說馨予,就是你的份兒,我也都備下!糕點湯羹,早就使人到廚下吩咐了,正都在火上呢!”


    聽的這話,馨予與歐陽氏麵上也都漾出笑容來,又是與盧林氏說了半晌的話,她們才是退下去,自乘了車,一路說笑不絕。車轎軲轆軲轆地轉動,外麵的叫賣聲也是隱隱穿進去,馨予好奇的打起簾子瞧了兩眼,歐陽氏也不攔著,笑著將如何將車窗簾子掀起個腳兒,偷偷看又不顯露的小法子交給馨予。這般的小事,最是能夠親近溫暖人的。馨予心底有些溫軟,看了外頭幾眼,又放下帳子,與歐陽氏說起事兒來。


    歐陽氏並不說什麽告誡之類的話,俱是說些小故事之類的,或有點評三兩句,馨予若是有什麽不懂驚詫之類的詢問,她便多說三兩句,將裏頭的是非曲直,世情人禮說道出來。馨予聽得頻頻點頭,雖然這些話有些地方與她的是非觀法律觀有妨礙的,可是身在這個社會,就是得遵循這個社會的規則。自己的原則問題不可動搖,但是手段可還是得盡量和這個時代相融合。隻要外皮是合乎禮法的,目的是怎麽樣的,外人和社會也無法將自己怎麽樣。


    馨予自打穿越之後,也是狠狠地被搓揉了一番的。心底早就明白這個道理,自然不會想著自己是穿越者,與眾不同什麽的。哪怕心裏下意識有這個想法,可是她本來就是個十分清楚自己定位的人,自然也不會輕易迷失其中,自以為自己是主角。主角這個東西,真的是主角的,從來不會以為自己是主角。馨予心底嘲諷地想了一句,又是細細地聽歐陽氏的話。


    如此,等著到了地方,她甚至有了幾分失落,略有些許感歎,道:“您說了這麽多,我也得益不少,這出來散心,倒還不如到您家去聆聽這些緊要的呢!”


    “哪裏就這麽著急了?”歐陽氏看著馨予十分掛心這些世情人情之類的東西,也是暗暗點頭,卻不覺得真的是要這麽小心的,隻道:“就是我,在你這麽大的時候,也是半懂不懂呢。等著出嫁了,這麽些年過來,才是回過味道來。隻要你色色事兒比照規矩來,旁人也沒法子怎麽樣。到底,你是李家原配嫡出的女兒,這般小心做什麽?什麽事兒,道理在自己身上,若是有小人作祟,隻管打回來便是。”


    “嗯。”馨予低頭應了話,但還是開口道:“姨母說得雖然是正理,可是同樣的事兒,有些人說的做的便是讓人心裏舒服,可人疼,可有些人就是讓你得了好處,都瞧著不順眼。這不就是在言行態度上頭嗎?我思量著,竟還是知道的多些,做得更和緩些,做頭一樣的人才好呢。”


    歐陽氏聽得心底一怔,緩緩點了點頭,正是要說話,外頭的婆子已然開口道:“夫人,小娘子,這東湖已然到了。”


    聽到這話,歐陽氏點點頭,就是會轉過來,抬頭與馨予道:“不說這些了,你且先散散心,旁的什麽事,我們回去了再說。”心底卻有幾分憂愁,馨予她,著實心思太重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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