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蘭見著母親癱軟在地,一時也是驚住了,半晌沒能晃過神來。還是她的丫鬟碧鈿素來有些心機的,雖不敢明目張膽地窺聽,也是時時注意,這會兒聽得裏麵半晌沒個響動,便走到簾子跟前,喚了一聲:“女郎,可是您喚人倒茶來著?”


    這一聲兒,才讓幼蘭回過神來。她渾身一顫,就忙俯身撲到賈氏的身前,一麵攙扶,一麵含淚喚道:“阿母,阿母,您這是怎麽了?”如此喚了幾聲兒,碧鈿已然聽出不對勁來,趕忙打起簾子幾步闖進來,幼蘭正抬起頭,滿麵是淚地與她連聲泣道:“趕緊扶母親到床榻上靠著,再使人請大夫過來診治!”


    這一句話雖然說得爽利,但她心底也並非沒有後悔愧疚的,邊說著話,一邊兒眼圈兒通紅,言語哽咽。幼蘭原就生得好,平日裏隻一味兒的自矜自傲,從不曾在人前人後落一滴淚珠子的,如今雙目流淚,神情哀婉,更襯出眉眼間的一段風流款段來,便是碧鈿這常年近身伺候的看著了,一時也是怔住。半晌過去,碧鈿才是在一幹丫鬟呼喊進來的喧鬧聲中,回過神來,又忙忙喊了人,幫著幼蘭攙扶起賈氏,又小心安置妥當。


    這一樣做完,碧鈿令人趕緊請大夫,這才回過頭來預備與幼蘭說話兒,也是勸導的意思。誰想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那邊早有碧霞伺候著坐下,又是低聲細細地勸說,又是遞帕子送茶水的。碧鈿看得眼底冒火,卻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再鬧騰些什麽,平白受幼蘭的遷怒,隻心底少不得對碧霞憤憤幾句:慣會眉高眼低蹭鞋底的小蹄子,平日裏倒是做出一副寬厚的模樣,真個該抓尖要強的時候,又是讓了誰去!真真是泥腿子會打算的賤骨頭!


    她心底這麽想著,麵上卻是半分不顯,心底一番打算,便有了主意,忙就緊蹙眉頭上前來道:“女郎,夫人忽而就病了,可這一時半會兒的,大夫也不能上門來。可是喚幾個世情上經曆過的老嬤嬤過來看一看?自然不是要她們診治的,但若是有見過的知道怎麽安置更妥當的,也是好的。”


    幼蘭原本被碧霞勸得已是漸漸緩過神來,正是對自己氣倒賈氏心虛愧疚的時侯,又聽得碧鈿所言也頗有些道理,忙站起身來道:“這話說得不錯,趕緊使人將阿母身邊兒的幾個老嬤嬤請過來瞧一瞧。原是我的不是,累得她煩擾擔憂我並家裏,若是她老人家落下什麽不好來,豈不是我一輩子的罪過!”


    說到這裏,幼蘭也是忍不住滴下淚來。


    碧鈿聽到這話,少不得與碧霞等人勸說寬慰幾句,又忙使人去請老嬤嬤過來,心裏卻有幾分咋舌:女郎越發得能幹了,自己方才離著最近,也是隱約聽了幾耳朵,分明是為著那江家的小郎君,女郎與夫人爭持起來氣著了夫人,可這話一說,反倒是旁人的不是了。哪怕就是那馨予小娘子在這兒,也平白落得一身汙水,說不得半個辯駁的話。如此一想,她不免更生警惕,又暗暗為自己的以後發愁。


    且不提這碧鈿如何思量,隻李家上下人等卻是為賈氏的昏迷好生鬧騰了一場。等著大夫過來診治,說著不過是一時氣急攻心,開了幾貼藥讓好生養著雲雲,這李家才又恢複了原本的安靜。暗地裏旁人且不提,致安卻與幼蓉道:“聽得這番情勢,隻怕二姐若不出來走動,母親可得常有些什麽病症了。我思量著,不若就遂了母親的心,也省得她三不五時再鬧騰什麽。”


    幼蓉聽得也是遲疑,半晌過後才是皺著眉頭道:“隻怕父親那裏不好說呢。再者,若起頭兒就是這麽過去了,二姐姐日後若還是這麽沒個忌憚的,如何了得。就是大姐姐那裏,難道心底便沒個想頭?自來不患貧而患不均呢。”


    “不外各退一步罷了。便是大姐,心底也是明白的,雖說身份有別,可縣官不如現管,自來如此。”致安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但情勢如此,竟也是不得已的。由此,他神情淡淡的,說出來的話也透著些厭煩:“總不能當真讓母親三不五時鬧一場吧。這麽三天兩日的折騰,隻怕父親更是惱了。不若我們就去求一求,讓二姐在母親身側伺疾便是。母親雖是糊塗,也當知道若總這麽讓二姐鬧下去,日後也不會有什麽好果子的。”


    幼蓉思量再三,並沒有旁的法子,也隻得應了,但心底究竟有些不安。她便又去了馨予那裏,期期艾艾說了這件事。馨予前頭已是做了好人,後麵自然不會攔著。不過,她也沒開口說著也要幫忙求情,倒不是心底有氣什麽的,不過是為人不能太過算計求全,誰也不是傻子,哪裏會不懷疑的?自己沒的費了力,反倒更讓人生疑。


    幼蓉卻也沒想這些,隻見著馨予並不介懷,隻說是兒女應該四個字,她也鬆了一口氣,忙就是與致遠致安一道兒求到了元茂那裏。他們也不是一味兒的求情,一半卻是想著家中吵擾過甚,外頭的人瞧著也不像,且也不能眼看著母親再鬧出荒唐糊塗事來。元茂聽得他們如此說了一通,思量半晌,卻是將手底下壓著的信箋取出來看了一會,一歎道:“若是旁的時候,你們便是再三求情,也是不能的!幼蘭她若是再不調教,日後出了門,豈不是要連帶你們的名聲都敗壞了。我這做父親的,卻不是與你們母親一道兒,萬沒有為了她這麽一個,倒是不理你們的婚嫁前程的!隻是你們大姑母一家便是要過來走動,你母親若還是這樣,也不是個體統。告訴她去,這禁足能放鬆一些,可該抄寫的還是得抄寫,該是少走動的還是少走動。眼下也不必去旁的地方,與她母親伺候去。”


    聽聞大姑母要登門,幼蓉還罷了,隻是略略一怔,倒是致遠更年長些,也是見過這位大姑母李珍並表妹表弟的,不免多問兩句:“姑母並姑父前來,表妹並表弟必定也是隨著前來,聽聞那林表弟,年歲雖小,卻也是攻讀詩書,十分用功,業已進了童子試。此番前來,姑父姑母必定要為表弟籌劃一番……”


    “正是。”說起這個,李元茂的神色也好了些,點頭道:“書信中也是托我尋一處好書院打點,我思量著,你們所在鬆麓書院卻也不錯,明日裏使人送了帖子過去詢問一聲,也就是了。”說到這裏,元茂又問了致遠致安兩人的課業,方讓三人離去。


    待得賈氏醒來,就是看到幼蘭正靠在床頭打著瞌睡,麵色蒼白,淚痕宛然。她心底一酸,正是要開口說什麽,忽而回想起先前與幼蘭的爭執,到了喉嚨的話又是咽了下去,神情也陰沉了下來。卻又在這個時候,邊上的簾帳一動,她身邊的大丫鬟金釵正用描金掐絲海棠花式漆盤端著一盅藥走了進來。見著賈氏轉過頭看來,她忙將漆盤放在桌案上,緊走幾步上前來,小心避開幼蘭,隻攙扶著賈氏坐起身來,又將大紅遍地金鳳穿牡丹紋的大枕頭墊在賈氏的背後,方直起身來站在下麵等著回話。


    賈氏看著幼蘭仍舊是沉沉睡去,不免皺了皺眉頭,看向金釵道:“是什麽時候了?蘭兒怎麽在這裏打瞌睡?可是有什麽事兒出來不成?”


    金釵早在心底有了籌算,聽得賈氏這麽詢問,忙恭恭敬敬著一一回道:“夫人昨兒忽而昏了過去,幼蘭小娘子便使人請了大夫,又與老爺他們說了。因怕您再為著幼蘭小娘子的事兒焦心,幼蓉小娘子並兩位小郎君與老爺求情。老爺便鬆緩了幾分,又讓幼蘭小娘子在旁伺疾。至於幼蓉小娘子,原也在邊上伺候您的,隻支撐不住昨兒睡了去,幼蘭小娘子便使人將她安置在隔壁的耳房裏頭了。”


    至於另外的致遠致安兄弟,因著年歲漸大,雖是母子卻也不好隨姐妹一道兒伺候的,又要攻讀詩書的,金釵便不再提起。馨予更是不用說,雖然她昨日也是過來看過的,但以賈氏對她的忌恨,自然不願聽這些的。


    賈氏聽了一回,見沒有什麽大事兒出來,又聽得元茂並自己所出的兒女也是退了一步,她雖然心情仍舊有些低沉陰鬱,但也算舒暢了不少,不免點了點頭,與金釵道:“這般倒還罷了,隻可憐蘭兒這丫頭,守了一夜怕也倦極了,你喚幾個有氣力的仆婦過來,讓她們小心安置好蘭兒。”


    金釵忙是應了,又故意露出些遲疑之色。賈氏看見了,不免詢問道:“還有旁的事?”


    她便是說了李珍一家子回來之事。


    聽的是這麽一件事,賈氏原本稍微和緩的神色又緊繃起來,她眯了眯眼,看了尚在一側沉沉睡去的幼蘭一眼,到底沒有嚷出什麽話來,就一句知道了,便打發了金釵離去。可她心底的情緒卻是不免翻湧起來:這姓盧的賤人生的賤種越發得意,那李珍便也要過來了,當真是老天無眼,平白讓我受氣!


    心裏這麽想著,賈氏神情更是懨懨,一麵又不免暗暗咬牙。說來賈氏與這兩個小姑子的嫌隙,也是因為盧秀芝。盧秀芝與李珍姐妹原是打小兒起就認識的閨中密友,性情投合,後來成了自家的嫂嫂,相處更是融洽。誰想後來盧秀芝去了,又來一賈慧珠,這繼室自然比不得原配的家世,性情也是大不相同,李珍姐妹想著盧秀芝的好,更是對賈氏挑剔,沒有少在過世的李老夫人麵前嘀咕。賈氏也不是那等軟和性子的人,偏生肚皮也爭氣,生有兒女更添底氣,一來二去的,姑嫂之間嫌隙更深了三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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