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予腳下由不得一頓,略有幾分不知所措起來。她臉頰微紅,隻偏開臉去,一麵口中則低聲喚道:“綺娘,這是……”說了這四個字,她便沒有接著問下去,但從表麵到心底,她卻都真的有幾分不知所措。或許是因為在這個古代的時間多了,也有幾分融合進去,因此,她雖然心中告訴自己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現代的時候,麵對麵與一個男人談話什麽的,簡直是太稀鬆平常的事情。


    可是,許是從眾心理,許是旁的什麽緣故,她這會子的確有些邁不開腳步來。


    邊上的綺娘見著了,竟是嘻嘻偷笑了兩聲,忙就是拉著馨予往前麵走,一麵道:“你放心便是,凡事有我呢。再說,你也是我未來的嫂子,又有什麽不可以的?而且,今次可是有一樣緊要事呢。”


    聽得最後一句話,馨予的神經立刻緊繃了些,她在這個時代接觸到最多的是各種各樣的爭鬥,自然對這些信息最是敏感。也是因為這一個,她此時反倒是將心中那些複雜不定的心緒壓下來,腳步也略略快了些。沈綺也沒在意,隻當她這會子已是緩過來,便越發的走快了些,直接將馨予送到自己大哥沈維的邊上,才是輕快地笑了笑,轉身往回走去。


    沈維看著自己妹妹沈綺離去,便將目光轉到馨予的身上。


    今日馨予擇了一身紅裝,銀紅撒花錦襖,海棠紅百花羅裙,腰間係著藕荷色腰封,身後則披著大紅羽緞的鬥篷,一色的鮮亮顏色,映在這等蕭索的冬日裏,倒是透出一股子活潑明媚的美感來。兼著馨予也是容貌秀美的,並不曾被衣裳壓了下去,沈維打量幾眼後,又想著日後,心中眼中透出來的神情便是與先前的大有不同起來。


    馨予敏感地發覺到了這一點,原本壓下來的那些羞澀不由得又湧了上來,當下間隻覺得兩頰發燒,忙便是偏過臉去,一麵屈膝輕輕一禮,一麵則低聲道:“公子向來可好?”


    聲音卻有幾分柔緩,又透出點點說不出道不明的意味。不說沈維聽得心中一動,就是馨予自己也是大為羞惱,暗暗掐了自己的手掌心一下,自啐道:今日是怎麽了,不過一個沈維,怎麽自己就是有些蕩漾起來……又不是談戀愛,真是……


    她在心中轉了幾個亂七八糟的念頭,就強自按捺住,一麵又抿了抿唇角,稍稍往後麵推了一步。而此時沈維也是稍稍一禮,低聲道:“承蒙掛念,這些時日尚好。卻不知小娘子可好?”


    “亦是與往日一般。”馨予低聲應了一句,兩人此時都略略覺得有些窘迫,便又不約而同地有些安靜下來。隻是這寂靜的時候,時間也過得特別慢,兩人都各自想了想,竟同時又道:“不知……”


    “公子先說吧。”馨予停了一下,就是開口道。沈維卻也在同時說了一句:“小娘子先請。”這異口同聲的兩句話,便似一塊石頭落入湖泊之中,讓兩人之間窘迫怪異的氣氛登時化為烏有。馨予不免破顏一笑,沈維也是笑著道:“卻是唐突了。”


    兩人說到這裏,也漸次平靜下來,倒是與平日裏的沒有太多差別。馨予攥緊的拳頭又鬆開手指,才往前走了一步,笑道:“原不過是巧合兩字,這異口同聲的話也是常有的,算不得什麽。倒是郎君今日特特托了綺娘,讓我過來,可有什麽話要囑咐一二的?”


    沈維恢複了原本的理智,也是入題極快,聽得馨予這麽說,他略略思量一二,便道:“隻怕不過兩三日,我那繼母便是要去李家探望你的。她的為人品性,你不甚知道,卻是個最在小節上麵精細算計不過的。到時候,若是有什麽造次的地方,還請馨娘你多多包涵見諒,莫要與她計較。”


    馨予聽得這話,心中也是明白過來。最在小節上麵精細算計不過的?多多包涵見諒,莫要與她計較?這話說得卻是巧妙,精細是真,算計更是真,至於包涵,也是真真切切的提點了。想來,那白夫人,也是個心思周密的宅鬥能手吧。而沈維則是怕她沒有防備,平白落了陷阱還不知道。甚至因此生了疑心,日後相處間也存了嫌隙。


    心中這麽轉了幾個念頭,她便輕輕點了點頭,鄭重道:“我知道了。郎君莫要擔心,我凡事遵著禮數規矩來,色色周全些,也就妥當了。至於白夫人,她原是長輩,她說什麽話,我自然要一一聽著的。倒說不得旁的什麽來。”


    見著馨予這麽說來,沈維目光微微閃動了一下,便點了點頭。說來這一件事情,他原本也不擔心,畢竟先前他就是看出來,這李馨予是個細致人,心中亦是有些城府的。但是凡事關心則亂,畢竟如今她已是自己未來的原配發妻,又是頭一遭的,他思量再三,還是讓妹妹沈綺做了點手腳請馨予過來叮囑一二。


    此時瞧著馨予已是應下,沈維便將這件事放下來,轉而輕聲道:“至於旁的,你也放心。我知道李家家風端正,若非幹係子嗣,再無納妾之說,我也明白,你是極有心的,早年又是那般的遭際。日後,我也會如李大人一般,等閑絕不納妾,也會珍視善待與你。”


    見著沈維這般堂堂皇皇說出不納妾,善待珍視等話,馨予一時也有幾分怔住。她心中雖是明白,這個時代,男子的誓言原是說不準的,哪怕就是現代那會兒,也是如此。可在這個時候,忽而聽到這麽幾句話,她到底有幾分溫暖:畢竟,他此時此刻說出來的話,原是發自真心的,並無造假之處。至於日後,一麵是看著他的本性,另一麵也是看著自己如何行事,既然如此,有這麽一個好的開頭,總是不錯的。


    由此,馨予也是輕輕點頭,臉頰微微泛出些紅暈來,口中則低聲道:“我知道的,我也是會好生、好生相處的。”她的話略略有些磕碰,但意思卻十分明白。沈維聽在耳中,在看著馨予那猶如朝霞蔓延的臉頰,他心中也由不得生出幾分溫軟來,當下再也沒有猶豫,原本一直放在背後的手伸出來。


    馨予看著他左手忽而從背後取出,竟是拿著一朵紅梅花。這梅花許是被剪下來有一回兒了,或是被沈維的手磕碰著了一點兒,一側的花瓣略微有些淤痕,但顏色卻還是極鮮亮的。金黃色的花蕊,大紅色的花瓣團團簇簇,凝聚成小小的一朵盛開的花。


    沈維往前走了兩步,走近馨予的身邊,便將這紅梅花簪在馨予的鬢角。發絲滑膩,他忽而有些擔心這紅梅會墜下來,便又稍微用力了一點,將花朵壓在一支流雲如意金簪的邊角上,仔細插戴妥當。


    他這般一步步靠近,馨予臉頰越發的紅了一點,有些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小步,就又是站住了。她臉頰緋紅一片,卻仍舊不說什麽旁的話,隻垂著臉,等著沈維簪好了花,又往後退了一步,她才是稍微抬起臉來,輕輕瞟了對方一眼,就又偏過頭去。


    沈維見著便咳嗽一聲,也覺得有幾分纏綿不去的綺麗滋味,當下兩人你瞟我一眼,我瞟你一眼,就是不願直視對方,也不說話,竟就這麽熬著似的。可這心底,他們都略略有幾分鬆快與歡喜,腦中也閃過一樣的念頭:想來,她(他)也是好相處的,日後未必不能相敬如賓(好好過日子)。


    如此一番念想,兩人倒是一發得不願說話,隻靜靜站在那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還是沈綺悄悄走近的腳步聲,打斷了兩人的一番思緒,沈維才有幾分狼狽,又有幾分不舍,與馨予溫聲輕輕著道:“如此,我便先回去了。你好生處置便好。”


    馨予聽得也是應了一聲,又道:“郎君且小心行走。”這話說完,她又是一禮,沈維見著也少不得點了點頭,拱手揮了揮,方才離去。就在這會子,沈綺也是走到近前了,她臉上帶著促狹的笑容,一麵打量著馨予,一麵瞟了自己哥哥的背影一眼,才拉著馨予的袖子,左右扯了一下,笑著道:“馨娘,哥哥說了什麽?”


    “並無旁的事情,不過說了白夫人要登門。”馨予短促地回應道,一麵卻忍不住稍稍偏過頭往沈維那裏看了一眼,卻是正巧了,沈維也是忽而轉過頭往這裏看了一眼,兩人四目相對,一時俱是有些怔住,半晌後才都猛然回過頭來,臉上卻不免露出幾分痕跡來。


    馨予便是如此,她臉上越發得覺得發燙,雙眸也稍稍有些濕潤。偏生邊上還有個沈綺,聽得她這麽一句話,又見著她如此舉動神色,竟是越發得促狹起來,一麵嬉笑,一麵拉著她的袖子道:“我便不信當真如此!哥哥必定與你說了什麽私密的話兒!好姐姐,你與我透露一句,就一句好不?我可得借著這一句話,好生嘲笑哥哥一回!”


    “偏生就你促狹!哪裏有什麽私密話,不過幾句隨常的話而已。”馨予忙是啐了一句,隻眼神閃動,略有幾分躲避的模樣,口中卻還是道:“你若還在說這個,我可是惱了。”


    “凡是我說這個,你們便都是如此,真不愧是月老牽線的,竟這般肖似。”聽得馨予這麽說,沈綺雖然還有幾分不甘,可她也不是那等太過輕狂造次的,說笑兩句後也是將這個暫且擱下來,又道:“罷了,我也不說這些了,我們趕緊回去才是。這秦家也是書香門第,文琦又是極善詩文的,說不得等會子又有詩詞酬唱呢!你先前與大哥說什麽話,我是不管了,可若這詩文寫的不好,我卻要鬧一鬧的。今日怎麽的,也要拔去頭籌才是!”


    “這話又是從何說來?”馨予聽得稍稍一怔,看著沈綺臉上略有幾分不樂,仿佛對此頗有幾分心結的模樣,她不免多問兩句:“按說今日原是那位玉惜小娘子初來咋到,竟是要讓一讓她才是。”


    “若說是旁人,讓一讓也就罷了,可這個秦玉惜……”沈綺臉上露出幾分厭煩的神色,又有些許猶豫,半晌才是道:“先前便是有些傳聞,她卻是個極有心思成算的,好似也曾做了什麽手腳,讓一對已然訂了婚的人家拆散不說,還羞辱了那女子,竟鬧得出了人命。許是如此,那男子也不敢再娶她,便也漸漸沒了聲響。”


    這話說得雖然輕飄,但馨予聽得卻略有幾分悚然,她皺了皺眉頭,道:“怎麽有這樣的傳聞,這池夫人仍舊領著她與眾人見麵?我瞧著,文琦小娘子便是極穩重知禮的,真有這樣的事情,必定不會如此親近的。”


    “這……”沈綺略有些遲疑,半晌後,她才是湊到馨予的耳邊,低聲道:“外麵卻沒什麽傳言,可那訂婚的女子,原是與我們有些親戚關係,方才如此的。那本是在江南一帶的事兒,早年我聽到的一些,這裏如何曉得。不過,這等事情也說不得太深,總離著遠些的好。”她說到這裏,神色間的厭惡也消去了些。


    馨予聽了一回,略略皺了皺眉頭,口中應下來,心中卻有幾分猜想:難道這秦玉惜當真是這樣有手段的?嘖嘖,要是真的的話,這才是真正的小白花腹黑女呀。看著容貌神態言談氣質,那麽可憐可愛,內裏卻有些旁的不同之處。不過,畢竟事不關己,馨予在心中吐槽了兩句,就是將這件事情暫且擱下來。


    兩人說了這麽一個話題,也便將先前的那點子與沈維有關的心思放下,一麵相攜而行,一麵又隨便說幾句閑話,不過是尋常的針線衣衫,胭脂水粉並吃食等物。馨予則提了一樣點心,道:“我舊日裏曾見著書中提及一樣點心,說著要取了牛乳精華,方才能做成。樣式雖是簡單,卻是與旁的點心滋味不同。可惜,我如今也不曾見過什麽牛乳精華呢。平日裏也就略略吃一點子牛乳而已。”


    “馨娘便是眼見開闊,我卻沒聽過這個的。不過我們常日裏在家中,也是少見些,等著我回去托與哥哥,讓他尋訪一二,若是當真的得了,馨娘可得為我做一點子點心。”沈綺唇上含笑,口中也是帶著一點活潑的笑意。馨予聽得點了點頭,道:“莫說有沒有這個,我也願意為你做些點心。不過隨常的小東西罷了,並不值當什麽的。”


    兩人這麽說笑一回,便是到了那假山石,當下間都是停下步子稍稍整理一番,才是上了小橋,又轉過假山石,正是抬眼看去,耳邊便飛來這麽一句含羞帶惱的話:“你當真是要與我作對不成!”


    這一聲,沈綺還隻覺得略有幾分耳熟,馨予則是立時在腦中閃過幼蘭的身影,當下眉頭一皺,轉過頭遙遙看去。卻見著那裏有幾株生得極繁茂的梅花,離著園子中心略有二三十米的路,稍稍有些偏僻。可就在那小小的五六平米之間,就站著七八個女孩兒,分作兩邊,好似相互對峙一般。


    這當中的一個,便是李幼蘭,而另外一麵的,卻是被那紅梅花遮擋著,並不知道是什麽人,隻瞧著那一方站著秦文琦、葉寧佳、孔秀珊等幾個不大熟識的,而幼蘭那裏,則站著幼蓉並袁錦琴兩人。看到這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馨予不免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歎道:“真真是無事尚且要尋出事情來。”


    “那邊站著的必定是那秦玉惜。”邊上的沈綺也看出了幾分來,又見著馨予如此,她想了想後,還是勸道:“瞧著蓉娘的麵上,我們還是過去瞧一瞧吧。若是有什麽誤會,也好開解一二。那秦玉惜不論如何,畢竟是才過來的,想來也不願鬧得太過。文琦她們又是極平和溫柔的,略略勸說兩句,想來也就妥當了。”


    “隻怕二妹妹她心中不樂,生了遷怒之意。”馨予卻不覺得會如此輕易解決。不過既然瞧見了,若是此時離去,也有幾分不妥當,不論怎麽說,這個時代裏,姊妹兄弟總是一榮則榮一損則損的。自己這會子說離開,就是那邊的人連自己的一個衣裳邊角也沒瞧見,沈綺這裏也有幾分說不過去的。


    因此,她口中雖然這麽說著的,但還是起身預備走過去瞧一瞧。沈綺也沒有半句異議,隻是稍稍歎息一聲,就是點頭道:“到底是赴宴呢,想來也不至於鬧騰太過的。兩方各讓一步,也就妥當了。”說話間,兩人繞過一株梅花,就是瞧見了真切的場景。馨予正待開口說兩句話,那邊秦玉惜忽而偏過臉去,一麵用帕子擦拭著雙眸,竟就這麽低低嗚咽起來。


    她原就是生得嬌柔,身子也淡薄,如今這般一哭,嗚嗚咽咽的,好不可憐。便是場內的都是女子,瞧著心底也是一軟,不免或溫言相勸,或對著幼蘭皺眉,就是站在幼蘭那邊兒的,麵上也多了些尷尬神色。秦文琦做做堂姐的,更是開口道:“我也不曉得,到底是個什麽緣故,幼蘭你這般惱了玉惜,可想來她也並非故意為之的。不若看在我的麵上,今日之事暫且作罷,可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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