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一輪明月高掛在半空,朦朧的光芒從窗格處透了進來,蒼蒼渺渺,仿佛蒙上了一層輕薄的紗霧,一室的清寒冷寂。


    已是午夜時分,紫鵑卻依舊了無睡意,披著外衣,憑窗立在自己的房間裏,身影落在碧色紗窗上,纖弱單薄。


    白天與黛玉的那番交談,在耳際不停回想,使她心頭蕩起了從未有過的漣漪,重重疊疊,紛紛揚揚,難以止息。


    仔細想一想,自黛玉六歲進府開始,她便隨在這個女孩身邊,從未遠離。


    初一見麵,她就很欣賞黛玉的純真高潔、知書達禮,覺得黛玉比賈府三春還要出眾很多,便一直盡心服侍,照顧得無微不至。至於黛玉,也喜歡自己的靈慧乖巧,雖然有主仆的名分在,卻一直以姊妹之情相待,彼此說笑不忌,親密無間。


    時光如水,漸漸長大之後,她慢慢發現,青梅竹馬的黛玉與寶玉,常在一起看書說笑、吟詩作畫,比別人要親密很多。


    那些年,她一直站在一旁,靜靜看著他們兩人的故事,樂見其成,同時,在內心深處,也漸漸地對寶玉,生出了一份美麗的少女情懷。


    其實,這本也無可厚非,自住進大觀園後,舉目看去,便隻有寶玉一個男兒,偏偏,寶玉不但生得美如冠玉,性子也是最隨和的,不但從不以公子哥兒的身份壓人,還最是溫柔體貼,哪怕對著丫鬟,也從未有過一句重話,反而還處處小心,竭力討女孩的歡心。


    對著這樣的少年,園中的丫鬟,有誰能夠抗拒呢?


    所以,一直以來,除了親人之外,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是以真心待她的黛玉,及她將一顆芳心寄托了的寶玉。


    所以,她常想,倘若黛玉能與寶玉走到一起,到時候,她便能夠,永遠陪侍在這兩個人身邊,自己的終生之願,亦必定會成真,且會因為自己是隨嫁婢女的緣故,得到更多的看重與愛寵。


    期盼了這麽久,卻沒有想到,黛玉會告訴她,要放下對寶玉的情愫,回到自己的故鄉,過平淡、安寧的生活。


    所盼所望,皆成虛幻。


    輕蹙秀眉,一聲歎息從紫鵑唇邊溢出,同時亦有三分悵然,三分慨歎,四分憂愁浮上心頭,紛亂如麻。


    雖然黛玉已經許諾,會在離開賈家之前,為自己策劃終生,將自己送到寶玉身邊,但是,她卻開心不起來。


    因為,如果這樣做了,雖然能夠成全自己對寶玉的一片心意,卻注定要與黛玉分隔天涯,難以相見。近十年的相攜情分,戛然而止,這讓她,如何承受得住?


    何況,她清楚地知道,黛玉與寶釵兩人,麵子上雖然一片和善,紛爭卻是由來已久,無聲無息,卻無處不在。


    想到這裏,心中不由很是忐忑,倘若黛玉走了,寶玉果真如所預料的一樣,娶了寶釵,而自己也進了寶玉房中,那麽,當了寶二奶奶的薛寶釵,會怎麽對待昔日眼中釘的舊婢?


    想來,那麽圓滑精幹的薛寶釵,一定會用盡手段對付自己,絕不會讓自己過上安生日子。


    如此,與黛玉嫁給寶玉的境況相比,不啻天壤之別。


    所以,無論從哪個方麵思量,她都舍不得讓黛玉離開。


    隻是,以她的身份,又能怎麽樣呢?


    朱唇微勾,靨邊的笑容越來越苦澀,黛玉那邊,想來已經不必再勸了,勸也是沒有用的。


    她隨在黛玉身邊許久,對於黛玉的性情,自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知道,雖然黛玉是纖纖柔柔、弱柳扶風的閨秀,骨子裏,卻有著尋常女子所不曾有的冷傲決絕,一旦下定決心,便不會輕易受其他人影響。


    如此看來,她隻能去見寶玉,將黛玉的心事說出,讓寶玉來拿主意了。


    雖然黛玉說過,要放下過往,但是,多年的情分,豈會在一夕之間淡去?何況,比起其他女子,黛玉還那般重情。想來,總會有點滴,留在黛玉心上了,揮之不去。


    那麽,隻要自己對寶玉坦誠一切,便讓他來挽回黛玉的心,同時,也可以建議他去求老太太,成全他與黛玉的婚事,畢竟,還是長者為尊,隻要老太太肯點頭,二太太也必定不會反對的。


    到那時候,自己所期望的,一定會成為現實。


    唯一讓她擔心的是,寶玉的年紀,已經越來越大,而最近這段時間,雖然薛寶釵要參選秀女,金玉姻緣的傳言,卻依舊愈演愈烈,日漸喧囂。


    那麽,索性就做個選擇,明天便去見寶玉,讓一切都歸回原位,讓兩玉的姻緣早些定下,自己也能早日放心。


    想通這一點之後,紫鵑散亂的思緒漸漸清晰下來,唇邊笑意歡暢,伸手關了窗戶,方行到床榻處,寬衣就寢。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紫鵑連忙掀被起身,取了衣服換好,又走到妝奩前,打扮整齊,方才走出房間。


    剛行了幾步,可巧雪雁迎麵而來,紫鵑略一打量,見她容色俏麗,神采煥發,與昔日截然不同,不由吃了一驚,忙問道:“雪雁這般高興,可是遇上了什麽喜事?”


    雪雁性情憨厚,不知她的心事,笑吟吟地道:“想來紫鵑姐姐還不知道,姑娘已經說了,等過一段時間,便會回蘇州,這樣的喜事,我自是開心的。”


    聞言紫鵑心中“咯噔”了一下,不由更是焦急,忙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姑娘那邊,你代為說一聲罷。”


    雪雁忙含笑頷首,應允道:“姑娘那邊,我自會過去照看,姐姐放心吧。”


    紫鵑點了點頭,步履匆匆,出了瀟湘館,沿著抄手遊廊,輕手輕腳地行到寶玉住的怡紅院。


    及進了正房,便見襲人斜著身子,坐在窗下做針線,神情專注,寶玉卻並不在房中。


    見紫鵑進來,襲人便擱下針線,招了招手,說道:“紫鵑妹妹來了,快過來坐。”


    紫鵑輕輕點頭,依言在她身邊坐了,襲人便笑道:“我聽說林姑娘很喜歡你,一刻都離不開你,你不在瀟湘館侍候,怎麽出來了?”


    紫鵑淡淡含笑,道:“姑娘那裏,有雪雁在照看,不須我操心。”明眸流盼,四下望了一望,方問道:“寶玉不在家嗎?”


    聽得她這般關心寶玉,襲人心中生出一抹醋意,麵上卻並不露出來,隻笑答道:“寶玉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三天倒有兩天不在家,這不,今兒個一大早,就出去閑逛晃悠,也不知去什麽地方了。”


    聞言紫鵑自是十分失望,眸中的明光在一瞬間黯淡下來,歎息道:“姑娘那邊,已經是火燒眉毛了,寶玉偏還這般悠閑,真真讓人著急。”


    看著紫鵑的神情,襲人眉心一動,已經明白必定出了什麽大事,不然,紫鵑絕不會這樣緊張。


    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襲人立刻換上一臉笑容,聲音亦溫和下來:“聽妹妹之言,似乎有什麽急事,不知妹妹是否願意告訴我?”


    紫鵑怔了一下,見襲人臉色親和,言語柔婉,心中自是一暖,幾乎要將黛玉之事和盤托出,卻又想起她與薛寶釵素來親昵,想必不會站在黛玉這邊,不由遲疑起來。


    見狀襲人更確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瞳孔微斂,唇邊的笑意越發溫婉起來:“紫鵑妹妹不言不語,是什麽意思?難不成,妹妹信不過我嗎?想當初,我們都是在老太太身邊服侍的人,彼此感情親昵,便是親生姊妹,也不過如此。後來,你跟了林姑娘,我隨了寶玉,卻還是無話不談,怎麽如今妹妹竟與我生分了?有了心事,也不肯向我透露,難道是因妹妹看不起我嗎?”說到這裏,臉上的笑意盡皆散去,立刻便換上了一副哀切傷感的模樣,讓人不由自主心生憐憫。


    紫鵑見狀,不由慌了神,心中生出一份歉疚,口中急急地道:“襲人姐姐誤會了,我不開口,是因我覺得這事兒幹係重大,還是要小心一些才是。”


    抬頭凝睇著襲人,躊躇半日,最後問道:“襲人姐姐,你與薛姑娘的關係如何?看你們的樣子,似乎很親密呢。”


    襲人是何等乖覺之人,聞言眼波一閃,淡笑道:“什麽親密不親密的,薛姑娘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我不過是個丫鬟罷了,哪裏能有多少交往?不過是因她常來這裏走動,見得多了,彼此說得上話罷了。”


    拉住紫鵑的手,神態親熱,又道:“若是要說關係親密,當是我與妹妹才是,我們身份相同,又一起伺候過老太太,如今雖然不在一起做事了,但你我的主子向來走得近,我們兩人的關係,自然也要比其他人親密得多。”


    紫鵑素性單純柔善,又聽得襲人屢次提起昔日的情分,心中感慨不已,便在不知不覺中,放下了所有戒心。


    當下紫鵑略略低眉,輕輕道:“既是這樣,我也不瞞姐姐了,我也是有什麽說什麽,襲人姐姐聽了,自己留心些,千萬別外傳。”


    襲人微微抿唇,軟聲道:“難道妹妹還不知道我的為人嗎?”


    紫鵑擺了擺手,道:“不是不信,隻是事情幹係極大,我總得提醒一聲才是。”


    啟唇一歎,眉目間露出深深的憂愁和擔心,隨即道:“昨兒個我們姑娘告訴我,說她年紀大了,不能一輩子住在賈家,心裏竟生出了回蘇州的念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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