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後,水溶方才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籲出去,問道:“林姑娘的性情,竟是如此特別,真真讓人感歎,想來,她一定是清傲不凡、目下無塵的女子吧?”


    寶玉愕了一下,方頷首道:“不錯,素日裏,林家表妹的確最厭周旋客套、阿諛奉承之事,覺得那樣失了性情和骨氣。”


    水溶點了點頭,思量須臾,看了寶玉一眼,微笑道:“林姑娘出自世家,性情又特別至斯,能與如此女子同住一府,想來,必定是一件人間美事吧?”


    寶玉生性單純,聽了這話,立刻輕輕頷首,答道:“王爺所言極是,我這林表妹,不但有西施嬌纖之美,更具吟詠詩詞之才,才貌都堪稱世間少有,每日裏對著她,哪怕什麽都不說,心裏也是歡喜的。”


    說到這裏,濃眉一軒,含了一縷淡淡的笑意,隨即道:“雖然這幾日,林表妹無故與我疏離,但她容色端麗,本是宜嗔宜喜,看得人心馳神往,哪裏舍得遠離她?”


    聽了這番溢美之詞,水溶怔了一下,油然而生的仰慕之情,如池水清波一般,漾滿整個心間。


    遙想那素未一見的女子,想來,必定是一位絕世佳人,渾身上下,帶著淡淡的書香,更飄溢著一縷純真如水的清高氣韻,風華絕代。


    倘若有幸與這樣的佳人相見,必定是不醉也成癡罷?


    正悠然神往之際,不經意間,瞥見寶玉烏沉沉的眼眸,深邃如墨,隱約透著無限的愛慕與眷戀,顯然對那位林姑娘傾心已久。


    水溶不由一笑,揚眉道:“李太白詩雲:‘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看來,寶玉與那林姑娘之間,應是情分極好了?”


    ——他是溫雅如玉的君子,修養極高,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流溢著君子該有的氣度和胸襟。


    所以,當他知道,寶玉已經對那位林姑娘日久生情,即便那女子,才色雙絕,世間少有,他也絕不會有半點嫉妒之心,反而還衷心希望,眼前的寶玉,能夠護那嬌弱女子周全,希望,有情人能終成眷屬。


    聽了水溶的話,寶玉臉上一紅,默了許久,方頷首道:“王爺慧眼如炬,一猜就著。”


    動唇舒出一口氣,臉上浮現出深深的憂色,聲音也漸次低幽下來:“小時候,我與林表妹起居都在一起,親密無間,如今長大了,卻非要與我生分,也不知她到底想做什麽,真真讓人發愁。”


    水溶忖度須臾,笑著道:“依我看,她必定是覺得,彼此年紀大了,若是走得太近,底下的人會傳閑言碎語,不得已之下,才與你生分的。”


    寶玉略微抬頭,揚眉看著水溶,低聲道:“不錯,前幾日她與我閑聊時,的確說過這樣的話,隻是,我心裏不怎麽明白,難道,就為了不讓人說閑話,我們得永遠疏離麽?”說到這裏,便長歎了一聲,眉間眼底,憂愁一片,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水溶淡淡含笑,眸光明澈如一泓清泉,擺手道:“你也不必太著急,我知道,你們府裏的老太君,既然極疼愛你與林姑娘,對於你們,想來也是樂見其成的,所以,眼前的疏離生分,隻是暫時的,不值得太在意。隻要她對你的心意,與你對她的心意相同,今後,你們兩人自是能成就良緣,長長久久守在一起。”


    聽了這番話,寶玉心裏自是感激不盡,心頭卻依舊打著一個結,低聲道:“王爺的話,自然是極有道理的,隻是,我們府上的事情,王爺想必還不太清楚,容我細細解釋一遍吧。”


    說著,歎了一口氣,鬱鬱道:“我們府上,除了林家這表妹之外,還有一位薛姓表姐,是姨娘家的女兒,也是前幾年便進京的,身上帶了一個金鎖,說是要揀有玉的來配姻緣,偏我出生的時候,口裏銜了一塊玉,因此府上的人便紛紛傳說金玉姻緣,竟是將我與薛表姐看作了一對。為了這個緣故,林表妹不知與我吵過多少回,太太那邊,更是盼著能與薛家聯姻,想來,將來必定不會讚同我與林表妹之事。”


    水溶聽了,心裏不由也覺得有些為難,思量許久,唇邊溢出一抹清逸笑紋,徐徐道:“行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你既對我推心置腹,我自當想辦法,為你解憂才是。”


    寶玉吃了一驚,定定瞧著一臉溫善的水溶,品著他的話,半晌才明白過來,不由感激萬分,起身道:“寶玉無才無德,得王爺如此厚待,實在三生有幸。”


    水溶輕輕擺手,聲音中並無半點高高在上之意,反而溫雅如三月暖風一般:“你不必說這樣的話,你這個人,我原是極欣賞的,當然,我也並不是好管閑事之人,我願意插手這件事情,不僅僅為了你,更多的,還是因為你那位表妹的緣故。”


    說到這裏,徐徐站起身來,秋日晴光拂落在他身上,映得他溫潤如玉,語意和暖,含著深深的憫意:“那位林姑娘,我雖然從未見過,但她是林如海林大人唯一的遺孤,身份非同尋常,念在林大人的麵子上,我都該用心照看才是。”


    聽了這話,寶玉依舊心情激動,受寵若驚地道:“雖然如此,但此事本與王爺無關,林表妹更與王爺非親非故,王爺卻願意施以援手,真誠一片,無法不讓寶玉感懷。”


    水溶微微一笑,正欲再開口時,亭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就聽見小廝在外麵道:“王爺,忠王爺過府探望,已經到了府門口了。”


    這忠順王李穆為先皇之胞弟,剛過而立之年,雖然地位極其遵崇,卻因貪杯好色、貪婪嚴酷,先皇深惡之,當今天子李稹亦對其疏遠,不願親近。


    而在朝中,有東平王,南安王,西寧王,北靜王四位異姓王,鎮守京城四方之鎮,唯獨北靜王府功高蓋世,因此比另外三位王爺,更為尊貴一些。


    北靜王府的王位,傳到水溶這一代時,因水溶不但武功出眾,還文才敏捷,性情溫雅,又體恤民情,深得天下臣民讚譽,襲位不久,便有了“少年賢王”之名。加上他與當今是表兄弟,年齡相近,雖然有君臣之分,彼此卻情意深厚,深得當今信任。


    忠順王心胸狹窄,自己不受重用,因此對深得君心的水溶常懷嫉妒之意,視之如眼中釘,肉中刺一般。


    而水溶身上,有著讀書人與生俱來的清高,深鄙忠順王的行徑,因此,二人雖同朝為官,卻麵和心不合,甚少來往,漸成水火之勢。


    因此,此刻聽得忠順王到訪,水溶吃了一驚,挑一挑眉,失聲道:“我並沒有給忠順王府下帖子,他怎麽過來了?”


    心念一轉,想起自個兒邀了不少貴族公子、文人才子過來,忠順王必定以為自己在招攬勢力,心裏不安,才特意過來觀望。


    念及此,水溶心中一冷,卻因望見忠順王的身影已經漸行漸近,便斂了神色,從容以對,一旁的寶玉見狀,自是也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襟,靜靜等候。


    不過須臾功夫,便見忠順王徐徐而來,一身月白色長袍,容色也頗為俊朗,目光卻銳利幽深,仿佛一泓深潭,難以看清是什麽心思。


    水溶攜著寶玉,出亭幾步相迎,水溶拱了拱手,唇邊含著一抹淡淡的笑容,客氣地道:“不知貴客駕臨,有失遠迎,還請忠王爺見諒。”


    忠順王微微一笑,拱手還了一禮,徐聲道:“北王爺何出此言?是小王自己聞知,北王府有菊花盛會,邀了不少王孫、名士,小王心生神往,雖然沒收到帖子,卻也想來此一觀,故而才不請自到,叨擾之處,還請北王爺原諒一二。”


    他這番話,款款道來,看似波瀾不驚,卻含著尖銳的責備之意,加上語意低沉幽微,讓人有不寒而栗之感。


    寶玉身子微顫,心中又驚又懼,不敢正眼看忠順王,便隻能斂眉垂首,一副恭恭順順的模樣。水溶明知李穆在刻意找碴,心中生惱,卻依舊麵不改色,風輕雲淡地道:“原是本王一時心血來潮,便隨意邀了些人過來,一同賞花看景,至於忠王爺,小王原也想過要邀請,但轉念一想,忠王爺是朝廷的肱骨之臣,有不少公務要忙,哪裏有閑心來賞菊?念著這個緣故,小王便沒有去請忠王爺,如今看來,倒是小王自己想錯了。”


    看了忠順王一眼,唇邊仍舊噙著淡淡的笑意,神態自若地道:“不過,其實小王也不是很擔心,忠王爺原是胸襟開闊之輩,豈會因這樣的小事,便心存不滿?”


    他這番話,說得從容不迫,滴水不漏,李穆也無法再說什麽,便擺一擺手,笑著道:“行了,小王本是為賞花而來,如今卻隻在這裏,與北王爺閑聊,未免太無趣了些,不如請北王爺領著小王,看一看這兒的名菊罷。”


    水溶淡笑頷首,應道:“忠王爺所言極是,請忠王爺進亭罷。”說著,便領著忠順王爺,進了涼亭。


    寶玉見狀,雖然心中有些畏懼忠順王,卻也無法推脫,隻得低下頭,暗暗歎了一口氣,也隨了進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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