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如洗,菊花似錦,天涼好個秋。


    瀟湘館內,清晨起來,黛玉在窗下靜坐,對著銅鏡整理妝容,雪雁侍立一旁,低垂著眉眼,神態恭順。


    房中幽靜如畫,一時小丫鬟春纖捧了一束菊花進來,向黛玉行了一禮,笑著道:“姑娘起得好早。”


    黛玉抬眸打量,見她手中的菊花鮮豔欲滴,猶帶著幾滴晶瑩的露珠,便微笑道:“這菊花很漂亮,你費心了。”


    春纖一麵侍弄著菊花,細心插入花瓶裏,一麵恭敬地道:“這是奴婢應該做的事情,姑娘何必說這樣的話?”


    說到這裏,看了黛玉一眼,臉上隱約有遲疑之色,最後舒出一口氣,似下定了決心一般,低低道:“雖然奴婢身份低賤,卻一直得姑娘以禮相待,想來,便是奴婢說錯了什麽話,姑娘也不會見怪,是不是?”


    黛玉不由一愕,合上梳妝匣子,起身行到她身邊,溫聲道:“你有話直說就是,不必忌諱。”


    春纖點了點頭,略微垂首,絮絮地道:“姑娘一直足不出戶,想來必定不知道,這幾天,寶姑娘常去怡紅院走動,與寶二爺十分親密呢。”


    說到這裏,便抬頭看了看黛玉,聲音略低了幾分:“奴婢想勸姑娘一聲,若是有閑了,也過去走一走罷。”


    聽了這番話,黛玉輕蹙罥煙秀眉,心頭頓有無力之感,為什麽這裏所有的人都要繞著這個話題打轉?為什麽,她們的眼裏心裏,隻看得到寶玉的存在?


    輕歎一聲,黛玉定了定神,滿不在乎地道:“寶姑娘愛怎麽樣,隨她去罷,我才不願去湊那個熱鬧,今後,你也要記著,少提寶玉的事情,我不愛聽。”


    聞言春纖張大嘴巴,一臉錯愕,頗有些呆怔,黛玉心中鬱悶,也不願多解釋,隻回身看了雪雁一眼,含著感慨道:“每天都這樣,我好疲倦。”


    雪雁常隨在黛玉身邊,對她的心事自是心知肚明,聽了這話,便也歎道:“這也難怪,每個人張口閉口都是寶二爺,說的話也差不多,姑娘哪裏擱得住?”


    說到這裏,眼波微微一動,隱約閃過一縷思量,輕輕咬唇道:“姑娘,這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前幾天,姑娘才告訴過寶姑娘,說今後要少與二爺打交道,怎麽如今她還往怡紅院跑?眼看著明年開春便要選秀了,按理說,寶二爺那邊,她也該放心了,應該全心準備選秀才是呢。”


    聽了這話,黛玉沉吟須臾,頷首道:“聽你這麽說,這事情倒真有幾分蹊蹺,薛姑娘做事,總是有目的的,這次也絕不會例外。”


    思量須臾,心中已經有了計較,便看著春纖,挑眉道:“你常出外走動,對怡紅院與寶玉的事情,想必略知道一些,你可知道,最近這段時間,寶玉是否做過什麽特別的事情?北靜王府那邊,可曾召他過去?”


    因自己說起寶玉之事,黛玉竟毫不在乎,春纖驚訝於她的轉變,正呆呆發愣之際,聽得黛玉問話,連忙定下心神,答道:“姑娘料事如神,奴婢聽底下的小丫鬟說,前兒個北王爺下過帖子,特意邀寶二爺過府,賞菊歡聚。”


    抬頭看著黛玉,皺一皺眉,帶著怯意問道:“姑娘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了?”


    “沒什麽,你別多想,”黛玉微揚丹唇,唇角劃出冷冽的弧度,聲音卻淡然無波,“行了,這兒沒什麽事情,你可以下去了。”


    春纖心中懵懵懂懂,卻不敢違逆黛玉之言,連忙行了一禮,方告辭著出去了。


    候房中安靜下來,雪雁便冷冷一笑,聲音中不乏嘲諷之意:“寶姑娘當真是能者多勞,弄出了一個什麽金玉良緣的傳言,如今又開始打北王府的主意,我就納悶了,這樣趨炎附勢,眼裏隻有富貴權勢的姑娘,怎麽還總有人讚她穩重大方,是難得一見的大家閨秀呢?倘若正經人家的小姐都像她這副樣子,我看,這世界真是活出鬼了。”


    她這般柳眉倒豎,忿忿不平,黛玉卻是淡定自若,含了一抹恬靜的笑紋,搖頭道:“你也忒會操心了,寶姑娘是什麽樣的人,想要做什麽,都是她自己的事情,你何必氣惱?”


    看了雪雁一眼,輕輕“唔”了一聲,隨即又道:“你怎麽知道,她對北靜王上心了?”


    “我自己猜的,”雪雁撇一撇嘴,答道,“那天寶二爺在這裏,說起北王爺人才出眾,品行端正,又極有權勢,最難得的是,這男子尚未娶妻,當時寶姑娘就眼紅得不行,連連纏著寶玉,追問北王爺的境況,我估摸著,她想必是覺得自兒個容色嬌麗,盼著能攀上北王府這棵高枝兒,當個身份尊貴的王妃吧。”


    說到這裏,凝眉注視著黛玉,輕輕道:“這是我心頭的想法,不知我猜得可對?”


    黛玉微微一笑,拍手道:“很對很對,倒沒有想到,雪雁竟有如斯見識,當真不凡呀。”


    聽得她的誇讚之語,雪雁眉梢眼角俱是笑意,卻竭力定下心神,婉聲道:“姑娘太過獎了,其實,我隨在姑娘身邊多年,有姑娘指點,我就算再愚笨,也該悟了。”


    眉心一閃,唇邊的笑意微微轉冷,旋又道:“說起寶姑娘這個人,也真是讓人難以忍受,明明造了個金玉良緣出來,如今竟又想著利用寶玉,來攀更富貴更有權勢的北王爺,當真是貪心不足,毫無半點端莊之態,可笑這寶二爺竟是懵懵懂懂的,被她暗地裏算計了,還糊裏糊塗的,真真是個傻子了。”


    聽她這般快言快語,黛玉抬眸看著她,失笑道:“你未免說得太遠了些,不過,這事情的確有些好笑,二舅母那邊,一心想著薛家是皇商,必定十分富貴,盼著與薛家聯姻之後,能得一份豐盛的妝奩,薛家卻生了別樣的心思,這兩家當真是相互算計,相互掐算,也不知將來能怎麽富貴呢。”


    雪雁亦笑了一笑,過了一會兒,臉上驀然閃現出一抹驚慌,聲音亦有些發急:“唔,寶姑娘的手腕,向來都是極高的,倘若她當真如願,傍上了北靜王府,到時候,必定是囂張霸道,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無人能管了。”


    說到這裏,定定看著黛玉,擔憂地道:“說起來,一直以來,姑娘與寶姑娘,都是水火不容的,寶姑娘心裏,又嫉妒姑娘的才貌,倘若她得了勢,必定會舊事重提,還不知會怎麽對付姑娘呢。”


    聽了這些話,黛玉卻是一臉安然,神色不見半點波動,抿唇道:“雪雁今天不但話多,性情也比往日急了許多,實在大不應該。”


    說到這裏,淡淡笑了一下,抬起如玉的素手,拍了拍雪雁的肩膀,安慰道:“罷了,你別杞人憂天了,以寶姑娘的品格兒,哪裏能入北王爺的眼?”


    聞言雪雁一驚,睜大眼睛瞧著黛玉,語含疑惑之意:“姑娘何出此言?”


    黛玉淺淺一笑,眉色如畫,語意溫婉輕緩,亦帶著一抹寧靜致遠的淡泊:“北王爺其人,我雖然從未見過,但據那天寶玉之言,我覺得,那必定是一位見識高遠、溫雅重情的君子。”


    “極年少的時候,他便已襲了王位,又是皇親國戚,以他這般尊貴的身份,侯門王府的閨秀小姐,見過的何止數百,卻一直懸而不決,為的,不過是想選一個至情至性、知心知意的女子為配罷了。”


    “寶姐姐的身份,及不上那些大戶人家的姑娘,她的手段,也不一定趕得上,說起際遇,她見北王爺的機會,更是微乎其微,不過,說到性情,她倒似乎與那些人如出一轍,沒有什麽分別。”


    “這些年,北王爺一直都疏離那些女子,到了如今,見了心思深沉、故作端莊的寶姐姐,難道會心動不成?如果那樣的話,他還當得起少年賢王的稱呼麽?”


    聽了這番解釋,雪雁恍然大悟,臉上漸漸透著一抹釋然,敬服地道:“姑娘看世事,比我明透許多,果然是我自己胡思亂想,擔心過頭了。”


    說到這裏,頓了一下,以手支額,帶笑看著黛玉,輕輕道:“姑娘常在閨閣,一向性情淡泊,甚少讚揚過什麽人,聽今天姑娘話中之意,竟對這北王爺頗為讚譽,倒真是難得。”


    黛玉素來坦率直言,聽了這話,也並不忌諱,徑直點了點頭,徐聲道:“不錯,我雖然與北王爺素未謀麵,但對他這個人,我是極其欣賞的。他在朝堂上的才幹如何,我雖一無所知,但他性情真摯,不以官體門第為縛,不計較貧富身份,隻願由著自己的心意來選擇正妃,單憑這一點,我便覺得,這個男子,是值得尊敬之人。”


    說到這裏,絳唇微抿,含了一抹溫潤如玉的笑意,語意輕柔而誠懇:“君子終須佳人配,北王爺見識飄然出塵,至誠至信,出眾如斯,我真的希望,他能夠遇上心靈相通的紅顏知己,成就一段人間佳話。”


    清婉的吳儂軟語,娓娓道來,如縷的銀色晴光,靜默地灑落在她身上,使得她的臉頰盡皆沐浴在陽光中,顯得格外嬌美,格外聖潔。


    聽完這番話,看著這樣真誠的黛玉,雪雁出了半日神,驀然心中一動,頷首道:“聽了姑娘這些話,我也覺得,這位北王爺的確是與眾不同的,我相信,終有一日,他會遇上合心意的至情女子,成就佳緣良姻。”言罷,便目不轉睛地盯著黛玉,唇畔溢出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


    黛玉蕙質蘭心,沉吟須臾,已經明白過來,頰上暈出一抹淡淡的紅霞,嬌聲斥道:“你可別胡思亂想,我稱讚北王爺,隻是欽佩他的為人,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聽了這話,雪雁雖然依舊覺得她與北王爺皆是至情之人,卻不敢再笑,忙斂了神色,肅聲道:“姑娘的為人,我又豈會不知?別說這北王爺與姑娘素未謀麵,便是當真見麵了,以姑娘的性情,又豈會生出什麽私心歹意?”


    聞言黛玉這才略鬆了一口氣,抬手理了理衣襟,臉色的紅霞便漸漸淡了,恢複成之前的淡泊從容。


    見狀雪雁不由放下心來,沉吟須臾,突然咳了一聲,輕輕道:“行了,這事情也說清楚了,今兒個天氣好,姑娘不如出去走一走吧,總在屋裏悶著,也不太舒服。”


    黛玉生性隨和,頷首道:“你這話也有道理,罷了,我不看書了,我們一起出去,瞧一瞧四妹妹吧。她的性子,最是個冷清的,很少有人過去探望,想來心裏必定有些寂寞。”


    雪雁聽了,自是拍手讚同,忙取了一件外衣,服侍黛玉披上,方扶著黛玉,踏著輕盈的步子,出了瀟湘館,取路折往惜春在住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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