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靜王太妃本也極喜歡黛玉,如今見水湄這般用心挽留,因也道:“湄兒雖然性情乖張,眼力卻還不差,竟一眼就瞧中了林姑娘,別說是她,便是我也舍不得讓林姑娘離開。”


    說著,輕揚唇角,臉笑成了一朵玉色菊花,語意中帶有和暖之意:“我甚少見湄兒這般懇求人,林姑娘不妨勉為其難,答允下來,不然,候姑娘去了,我一定會被這丫頭聒噪死。”


    聞言水湄吐了吐舌頭,模樣甚是可愛,隨即仍攜著黛玉,笑著道:“林姐姐你瞧,母妃也在留你呢,俗話說得好,長者之情不可拒,林姐姐還是留下來吧。”


    鳳眸輕漾,溢出一抹靈黠,旋又道:“倘若姐姐覺得,隻有我與母妃相留,遠遠不夠,那麽,我可以讓這合府的侍女都來求姐姐,如此一來,姐姐總要給幾分麵子。”


    說著,便輕抬左手,揚手示意,四周的侍女自是明白,因都含著笑容,行上前來,一麵斂衣行禮,一麵婉言挽留黛玉。


    見水湄言辭懇切,眉間眼底,皆是殷殷之色,黛玉心裏不由也有了依依之意,凝眉沉吟了須臾,終究不忍推辭,因頷首道:“郡主如此懇切相邀,倘若黛玉還拒絕的話,倒顯得黛玉不通人情了。”


    聞言水湄怔了一下,方明白過來,大喜道:“姐姐可是答允留下了?”


    黛玉含笑點頭,應了一聲,因知薛寶釵興衝衝而來,卻铩羽而歸,必定又氣又惱,也明白探春素來要強,如今並沒有得到什麽青睞,心裏必定也不怎麽舒服。


    念及此,黛玉便隻側眸看向惜春,唇邊笑意清淺瑩然,溫言道:“四妹妹,我大約要在北府留幾天,老太太與二姐姐那邊,勞煩你代我說一聲罷。”


    惜春頷首答允,應道:“林姐姐的心意,我很明白,我自會代為致意,請姐姐放心。”說著,便與探春、寶釵一同,斂起衣襟,向北靜王太妃、水湄行了一禮,方在侍女的陪同下,徐緩退了出去。


    黛玉盈盈起身,看著三人的身影款款而去,漸漸消失在視線裏,心中不由湧起一抹輕歎。她們四人,本是一同而來,卻沒有料到,到如今,唯她一人,要在此地停留。


    想來,人生本如夢,沒有誰知道,下一刻會有怎樣的際遇罷?


    這番意外之遇,雖然讓她覺得不可思議,但因她秉性淡看富貴,即便得權貴之人青眼相看,心裏也隻是淡淡的,不會太歡喜,更不會生出什麽私心歹意來。


    她這般淡泊無為,水湄那邊,卻因她願意留下,心中歡喜無限,不但整天陪在她身邊,還吩咐府裏的侍女,將自己所住的清芷閣裏的廂房收拾出來,以安置黛玉。


    北王府的眾丫鬟、侍婢,因得了主子的吩咐,又見黛玉模樣生得好,嬌顏如畫,卻又溫文柔婉,體恤下人,禮數周全,自是都盡心服侍,不敢怠慢,加上北王府門風嚴謹,因此黛玉的日子,倒比住在賈府時,還要清淨許多。


    一天的時光,如流水而逝,用罷晚膳後,水湄親自將黛玉送至廂房,態度親昵。


    黛玉明眸流盼,見窗明幾淨,珠簾輕垂,紅綃帳軟,陳設一應俱全,清雅精致之處,與瀟湘館不相上下,自是感念水湄的心意。


    一時水湄說笑幾句,因見天色已晚,便起身去了,侍女將瑣事打點清楚,亦盡皆退出,隻餘黛玉、雪雁兩人。


    候一靜下來,雪雁便連連拍手,歡聲道:“寶姑娘心裏,必定盼著趁今天之機,討得北王府的太妃、郡主的歡心,不想郡主竟不正眼看她,今兒個她的臉色,一陣白一陣紅,變了又變,簡直堪比那些戲台上唱曲兒的人,瞧著真讓人解氣。”


    唇角輕揚,笑容中帶著一抹冷冽,隨即道:“她也不想一想,這裏是北王府,所住之人,皆已在宮闈權勢中浸潤多年,她的心機、算計,隻合在賈府施用,在這真正富貴無匹之地,豈會有人會受她迷惑?”


    黛玉淡淡而笑,如畫的眉目,雋著一痕清淺的悠然,語意溫婉淡泊:“原是她自己打錯了主意,如今自討沒趣,是理所當然之事。”


    說著,盈盈看向雪雁,唇邊笑意微減,斂聲道:“罷了,她怎麽樣,且不必理會,我倒想囑咐你一聲,雖然湄郡主態度殷切,但如今我們到底身在北府,凡事要留心一些,倘若缺了什麽,寧願將就一些,也不可去打擾王府的人,與底下的丫鬟侍女說話時,更不可托大,不然,必定會讓湄郡主為難,那就不好了。”


    聽得她言語輕緩,神色間皆是殷殷之色,雪雁怔了須臾,微凝秀眉,心中不由湧起一縷慨歎。


    這一位名門閨秀,身份矜貴之處,少有人能及,卻因自小父母離世,以孤女來京,寄人籬下,麵對大家族的人情冷暖,這女子心細如塵,看待世事,都懷著一份敏感,一份謹慎。


    素日裏,她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都處處留心,不肯多行一步路,多說一句話,唯恐授人話柄,惹出麻煩。


    在賈府,過了那麽久小心翼翼的日子,很多時候,很多人,雖是言笑晏晏,卻是笑裏藏刀,讓人防不勝防,漸次心生寒涼。


    如今來到北王府,雖然舉目看去,皆是殷情含笑之人,但因有了那段傷感的過往,以黛玉的性情,如何能夠輕鬆起來?


    念及此,雪雁眉色幽幽,心中湧起一抹心疼,那麽多的日日夜夜,風刀霜劍相逼急,這纖弱如花的女子,受過多少委屈,流過多少眼淚,身為侍女的她,自是明白的。


    心中這樣想,卻到底不願讓黛玉為此傷懷,雪雁便隻歎息了一聲,點了點頭,鄭重其事道:“姑娘的意思,雪雁很明白,說起來,姑娘這般清雅不凡,任誰見了,都會喜歡的,湄郡主對姑娘,自然是真心欣賞,真誠相待的。”


    “何況,雖然今兒個初來這裏,雪雁卻覺著,這北府與賈家截然不同,因為門風嚴謹,侍婢都是些真心實意、心口如一之人,與她們相處,不必謹小慎微,實在很輕鬆。”


    “不過,姑娘既然囑咐了,雪雁自會留心,絕不會拂了姑娘的身份。”


    說著,便抬眸笑了一笑,輕輕道:“湄郡主是熱心之人,又這般喜歡姑娘,明兒個必定會極早過來探望,時候不早了,姑娘還是早些歇著罷。”


    黛玉沉吟須臾,舒出一口氣,溫婉頷首,軟聲答允下來。


    雪雁便服侍她卸了妝,扶她在軟塌上睡下,這才放下帳幔,熄滅燭火,輕手輕腳地退出去,在外間歇下了。


    夜闌,更深,人靜。


    湘簾重重,如霧般垂落,案幾上的青釉香爐裏,擱著上好的百合香,靜靜燃著,輕煙嫋嫋,若有若無的香氣飄滿整個房間,淡雅清新,沁人心脾。許是因為來到陌生的地方,雖然身處陳設清雅的廂房,錦被如絲,黛玉卻有些心神不寧,在軟塌上輾轉反側,難以安睡。


    身在賈府之時,因為性情清傲,不願降低身份,逢迎周旋,比不得薛寶釵的世故圓滑,無論是什麽人,都能巧施手段,打點得妥妥當當。


    如是,自然是薛寶釵更受青睞,合府上下,無不對她讚不絕口,於自己,卻是冷一句熱一句,不過僅僅保持麵子上的客套罷了。


    今日之行,她本以為,不過是因水湄下了帖子,自己情不可卻,才來周旋一番,不過是,冷眼靜看薛寶釵言笑晏晏,如何長袖善舞,討得北王府眾人的歡心,如何躊躇滿誌,遂青雲之誌。


    不過,如此而已。


    卻沒有想到,事到臨頭,卻有了戲劇化的變化,得到看重的人,竟然是自己。


    這番際遇,讓她驚訝之餘,也明白,原來,天大地也大,在這世上,除了外祖母之外,竟還有其他的人,會以真心對她,殷切而溫情,這讓她,如何能不感慨萬分?


    她一直舍不下賈家那一點稀薄的溫情,可是,今日之遇,讓她清楚地知道,有時候,素不相識之人,所給予的溫暖,並不遜色於有著血緣關係的親眷,甚至,有時候,會做得更好。


    想來,倘若有一日,走出賈家時,她也能夠,過得很好很好罷?


    柔腸百轉,輾轉難眠,朦朧之間,卻聞得窗外風聲細細,隱約聽得有秋雨灑落,細密悠長,一點一滴,聲聲入耳,仿佛一曲縹緲清歌。


    黛玉躺在塌上,聆聽良久,直到二更時分,方才合上眼,迷迷糊糊沉入夢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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