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閉緊眼睛苦笑:“不知道。我一直以為自己是被扔到了一片不知名的海域裏。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找到一小塊可以落腳的礁岩。每隔一段時間,和尚們的念經聲會消失,接著,礁岩周邊就會翻江倒海,妖魔鬼怪齊出。我以為是海嘯。躲過去後,海麵上就會漂過來一些野果、海藻之類的。它們是我在這裏僅能找到的食物。我應該進來很久了,久到我已經記不清自己吃過多少次‘海嘯’,吃了多少野果。”想了想,她說道,“我是寧遠五十四年八月初十被抓進來的。”


    寧遠是大秦末代鳳君的最後一個年號。寧遠二年初,大秦國亡。


    沐晚飛快的算了一下——女人在暗無天日的水牢裏泡了將近五年!


    這時,女人咧嘴笑道:“唔,我還剩了半個野果。”說著,她從身上摸出一物。


    沐晚定睛一看,胃裏立時翻滾起來。


    女人那枯枝般的手裏握著的,哪裏是半個野果?分明是半個雞蛋大的一塊腐肉!


    和尚們食素,不可能給她定期投送肉食。那麽,這塊腐肉是打哪裏來的?


    沐晚環視掛在磚壁上的累累白骨,一雙手悄然緊握成拳。


    女人鬆開手,腐肉“撲通”掉入水裏。她仰頭苦笑:“不用說,這肯定也不是什麽野果……我就知道不會是野果、海藻。可是,我不敢多想……也不敢睜開眼睛……其實,我早就應該死了。可是,我道不能絕,我不敢死。”說著,兩顆碩大的眼淚自眼角泌出。


    女人伸手彈去淚珠。慢慢的睜開眼睛。


    然而,眼睛早已渾濁不堪。女人瞪大眼睛,一雙手在自己眼睛揮了兩下,沉默片刻,嗬嗬輕笑:“瞎了好,瞎了好啊!”


    此刻,她終於完全掙脫了幻術。


    沐晚強忍著悲意。從行李木架裏取出一枚柿餅。塞進她的一隻手裏。


    女人雙手緊緊的攥著柿餅,貪婪的用力聞了聞,象個孩子一樣。從心底裏笑出來:“我聞出來了,這是柿餅!”說完,她捧著柿餅輕輕咬了一口,“真好吃。”然後。她雙手捧起柿餅,心滿意足的說道。“多謝道友。我是不成了。有生之年,還能嚐到真正的果子,比起前輩們,我真是太幸福了。唔。這一口果肉已經能讓我撐好一會兒。道友,請將我的穴道解開。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告訴你。事關道統,請務必聽我一言。”——道士。可以假冒;但是,柿餅裏的靈氣。如果不是修道之人,是保存不下來的。外麵的那些和尚根本就做不了假。並且,柿餅裏的靈氣濃鬱,足以證明,眼前之人的修為不在她之下。


    啊,苦苦捱了這麽久,沒有白費勁。女人心裏既悲又喜。悲的是,又有一名同道落入絕境,外麵的情形肯定是變得越發惡劣;喜的是,眼見著她再也捱不下去了,終於有了可托付之同道。


    沐晚飛快的抹掉眼淚,伸手將她耳後的雙穴解開,同時,自己也解開五感之口舌通道:“前輩,請說。”


    聽到宛若清泉自石階上流過的聲音,女人微怔,歎了一口氣:“還是個女娃娃呀。小丫頭,你也太不小心了。”頓了頓,將手裏的柿餅遞過來,“好好收著吧,我是不成了,不要浪費。這裏尋口吃的,比登天還要難。還有,要盡量少喝池中之水。這裏的水雖然沒有毒,但是,隻要接連喝上兩口,不但會讓你深陷幻術之中,不能自拔,而且還會一點兒一點兒的摧毀你的目力。”


    她真的命不久矣,沐晚不忍見她為了一塊柿餅而多耗氣力,歎了一口氣,隻好雙手接回柿餅。


    是個拎得清的。女人微微頜首,繼續說道:“我進來之後,曾碰到一位在這裏關押了很久的前輩。她告訴我,國師大人曾說,琉璃塔共有九層。每一層都有一個生門,一個死門。生門不生,死門不死,參透生死二門,方能逃出生天。前輩是耗盡了最後一點力氣,將這段話一字不落的轉告我。慚愧得很,我完全不通陣法,這麽些年來,既沒有找到生門,也沒有找到死門,更不用說參悟生死二門。小丫頭,你不要過於悲觀。據那位前輩說,國師大人最初被關押在第九層,結果,國師大人一層一層的打下來,最後從這裏成功逃走。希望你也能逃出去。”


    “是。”沐晚嗚咽道。


    女人深吸一口氣,用力咬破舌尖。立時,她的臉上湧起一絲潮紅,渾濁的雙眼裏竟然現出一道光亮:“小丫頭,我道號雲安,是五嵊觀的第一百六十三代住持。寧遠五年正月十九的子時三刻,觀中突起大火。好端端的千年道觀毀於一旦。還好,我的師尊早有準備,接到國師大人示警的那一年,就暗中將觀中財物、藏書轉移了出去。道觀被毀,師尊帶著我們五個師姐妹遠走他鄉,隱姓埋名。然而,逃亡十餘載,還是沒能逃脫官兵的追捕。幾位師姐妹為了掩護師尊和我出逃,先後折殞。師尊身負重傷,不久也殞落。臨終前,師尊將五嵊觀傳予我,囑咐我,五嵊道傳不能斷。然而,道統不存,我尋尋覓覓數十年,竟連一個傳人也沒找到。道友,我是不成了。所以,現在我將五嵊觀托付給道友。道友願意看在同道份上,承我道傳,當然最好不過。不願的話,請道友將之傳予有緣人。”說著,她翻眼望天,念了組數字,“七,廿,九,一,卅,五,東南七步。”這一段話,顯然耗盡了她的真氣。最後一個字說完,她幾乎喘不過氣來。頓了頓,她瞪大眼睛,問道,“道友,你記住了嗎?”


    沐晚根本就不知道這組數字是什麽意思,不過,為了令其安心,含淚重複道:“七,廿,九,一,卅,五,東南七步。”


    “天尊保佑,我道不絕!”雲安道長仰頭大笑。三聲之後,她的頭一歪,笑聲戛然而止。


    沐晚蹲在青雲劍上,什麽也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雲安道長的屍身一點兒一點兒的沉入漆黑、冰冷的水牢。


    眼前一片模糊,她強忍著淚意,低頭攤開雙手,擺出破陣手印。然而,眼淚卻象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叭嗒、叭嗒”的直往下掉。瞬間,滿手背都是淚水。


    兩世為人,她曾曆經兩次生死:一次是前世,被囚於魏府地牢整整五十天,後因空間自爆而亡;還有一次是今生,被流雲捉去點天燈,幸運的抓住機會,逃出生天。在絕境之中,一死,一生,她以為自己早已看破生死。尤其是後麵的那一次生死經曆,使她心境大增。可以說,沒有那次的經曆,就不會有“水之輪回”成招。然而,此時此刻,她才發現,自己的領悟遠遠不夠。在生死麵前,她遠遠沒有雲安道長的超然。


    囫圇的抹了一把臉,沐晚止住淚,定下心神,繼續用破陣手印推算方位。


    出人意料的是,此地的方位並無蹊蹺之處。不到半刻鍾,她便推算出生門與死門所在的方位。


    先去生門,還是先去死門呢?


    國師有留言:生門不生,死門不死。究竟是何解?


    思來想去,沐晚決定先去死門那邊看看——反正“死門不死”來著。也許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死門的方位正好在水牢的對麵。


    希望賭對了!沐晚一隻手用力摳住一道磚縫,右手嗖的拔出青雲劍,雙腳用力在磚壁上一蹬,揚劍,飛身跑向水牢的另一邊——如果沒有幻術作祟,水牢不過就是座徑圓數丈的大水池。而且,四麵的磚壁雖是用琉璃磚所砌,卻因為砌成圓形之故,磚壁並不平整,她用“逍遙八步”,完全可以在四麵磚壁上自如跑動。


    同時,她甩出扣在左掌之中的匕首,“呼”的擲向死門。


    進入死門區域後,匕首有如泥牛入海,不見了!


    明明那邊是一麵琉璃磚牆!


    並且,自己現在五感封閉,神識清醒得很,沒有中幻術!


    死門裏麵,到底是什麽?


    去,還是不去!


    沐晚緊了緊手中的青雲劍,呼吸有些滯重。


    正在猶豫之際,水麵驟然生變!


    “嘩——”水麵突然現出一道水桶粗的水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向死門。


    陰冷的風,乍起!


    沐晚立動,施展“逍遙八步”急退一步。


    “叭!”


    水柱挾著陰風,重重的打在磚壁之上。


    水花四濺!


    沐晚揮劍,接連挽住三個劍花,滴水不漏的將之擋回去。


    緊接著,她感知到水池裏竟然多了一道氣息!


    腥臭無比!


    個頭不小!


    是海蛇!


    活的!


    水底真的有海蛇!


    原來,一旦激活死門,水牢的底部就會放出一條巨型海蛇!


    沐晚斂神,左手摳住磚壁,右手橫劍於胸前,屏息以對!


    水牢的正中現出一個徑圓數尺的大漩渦。


    “嘶——”,一個碩大的漆黑三角蛇頭自水底猛然抬起。


    一雙眼睛好比是兩隻大紅燈籠。它發現了懸掛在磚壁之上的沐晚,昂頭,“滋”的吐出腥紅的信子。


    “呼——”蛇信比嬰兒的胳膊細不了多少。它象道鞭子,惡狠狠的朝沐晚劈麵抽打過去,其速度快如閃電!


    ===分界線===


    某峰多謝書友絜妤姐妹、圓音寺的蜘蛛的月/票,謝謝!(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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