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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陽看起來像血一樣紅,遠處一群寒鴉哇哇地叫著,從太陽前飛過,一下一下撲扇著翅膀飛回巢了。


    我盤腿坐在高大的杉樹上,背靠樹幹,對著夕陽發呆。


    離開家已經幾個月了。現在的我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每天和水杉愛、水月、天退和阿鳳住在一起,重複著感知納加這種枯燥得讓人發瘋的訓練。


    有一度我幾乎懷疑自己其實是被綁架了,水月他們跟我說的都是騙我的,我見到的那些不可思議的事情也不過是魔術一類的把戲,


    直到水月帶我回去,見到了漠然的擦肩而過的老媽,變得和我素不相識的琳姐。


    蛋糕店正在裝修,以前的家也被租了出去,媽媽買下了一套更大的豪華公寓。


    琳姐找到了理想的工作,似乎正在和新公司的同事交往。


    回到自己的宿舍樓,也不再有人向我打招呼,問我是不是又去ons了。


    我的房間空著,按照管理員的說法,那是一間放置雜物的房間,從沒有人住過。


    原生種和冷玉之類的能力者再也沒有出現過。


    “門”不知道會在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被開啟。


    而在我這裏,生活日複一日地重複著,時間像被凍結住一樣。能力者的日子就是這麽無趣嗎?


    離開家那天晚上──


    “準備好了嗎,第一次跳躍可能會有點不習慣。”


    沒問題,我深吸一口氣。


    “那麽,我們出發。”水月的手搭在我的肩上。


    對了,我忘了拿圍巾……


    周圍的一切被誇張地拉長,眼前的景物開始變得混亂、扭曲。紫色和黃色、紅色的線條糅雜在一起,一刹那好像時間空間都不存在了。


    這算什麽?


    真想大叫出來,可為什麽連喊都喊不出聲?


    趴在幹枯的草坪上,聞到清香的泥土氣味。陣陣寒風吹過,耳邊傳來樹林嘩嘩的搖曳聲。


    “這是哪兒?”


    “誰知道呢,”水月用聽起來有些無厘頭的言語敷衍著,“我們管這裏叫香巴拉。”


    無力吐槽。


    總而言之,我現在呆在一個被叫做香巴拉的地方,每天百無聊賴地打發著日子。


    “一九,我們回去了。”水杉愛在樹下仰著頭衝我招手,打斷了我的思緒。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我向樹下喊著。


    水杉愛臉上閃過一絲笑容,縱身躍上了幾高米的樹枝,借著被壓彎樹枝的彈性,騰空十幾米,像仙鶴一樣優雅地落在我的麵前。


    然後一屁股坐在我腿上。


    飄來一陣若有若無的香氣,就像置身清晨的森林裏一樣。


    喂,我不是說過了嗎,別隨便把我當坐墊啊。


    “有什麽關係嗎,你應該高興才對吧,蘿莉控。”


    胡說,誰是蘿莉控?


    “當然是你啊,不然幹嘛給我像小孩一樣的相貌?”


    你這相貌是少女啊少女,再說創造你的是那個19a吧,跟我有什麽關係?


    “嘿嘿,反正都是你,能看到你年輕的樣子真好。”


    不知道為什麽,從我來到“香巴拉”,水杉愛的態度一下變得溫柔起來。不僅平時不再對我惡語相向,還做起了家庭主婦一樣的工作,每天為我打掃房間,時不時地為我做飯。一到晚上就纏著我和他一起玩格鬥遊戲。這女孩雖然實戰強悍無比,但是在遊戲裏卻是十足的外行,每次遊戲輸了,她就會惱羞成怒地撲上來咬我的耳朵。


    我們一下變成這種關係是因為水杉愛是被以前的我創造出來的,而這件事被現在的我知道了。


    說的更明白一點,現在坐在我腿上的女孩根本就是個父控。


    當然,她是不會承認這一點的。按照她的說法,大家都是能力者,超能力者是不分父母兄妹的。


    這隻是她嘴上逞強而已,頭發明明就是我小時候的那種銅紅色,怎麽能說和我沒關係?


    “呐,19a就是在這棵樹下創造出我的。”


    “就是這棵樹嗎?”


    “嗯,作為能力者被創造出來的水月無法認同自己的身份,總是想回到人類的生活,痛苦了很長時間,直到他的家人朋友都去世才算勉強接受現實。把這些都看在眼裏的19a於是就發誓再也不用人來創造能力者。”


    用人創造能力者,聽起來像吸血鬼一樣,通過吸血增加同伴。


    “可是當時原生種實在太多了,他和其他的能力者沒法抵擋,需要更多的幫手。”


    “於是你開始試著憑空創造能力者。”


    憑空?這種事可以憑空創造出來嗎?


    “當然沒那麽簡單,利用人體所蘊涵的各種元素按照人體的結構搭建起來,聽起來和煉金術差不多。在阿鳳的幫助下你製作出很多的dummy,它們看起來像人,可是無論用什麽方法,他們都成為不了真正的“人”。終於有一天,你再這棵樹下想到,生命不隻一種形式,比如這棵樹也是生命。你要做的是讓做出來的dummy有正常的代謝活動,於是從這棵杉樹的生命裏創造了我。其實這隻是一株普通的杉樹,但你以為是一株水杉,所以就用水杉做我的姓了。”


    是這樣啊,最開始我還以為你和水月是兄妹呢。


    “水月就是他生前的名字,我的名字是你給起的。”


    這樣的話,我也知道你名字的意思了。愛是我最喜歡的歌手的名字。


    “是嗎?你以前從沒告訴過我呢!”


    像小孩發現了床下丟失了很久的彈珠一樣,水杉愛的眼睛變得亮閃閃的。


    “還有啊,別看水月有你的記憶,可我剛出生的時候可是什麽都不知道哦,於是,我自己重新開始學習,最開始先學說話,然後看了好多好多書,我的腦子裏可記住了幾十個g的百科全書呢。不光這樣,文學類書籍也記住很多,比如斯特林堡的《在羅馬》第一幕是……”


    這個時候的水杉愛仿佛變成了孩子,在驕傲地向父母匯報考試成績。我很難把現在坐在自己腿上的這個少女和第一次見麵時遇到的那個人聯係起來。


    “那冷玉呢?我聽水月說他也是我創造的。”


    水杉愛剛才還閃閃發亮的眼睛馬上黯淡下來,臉上也蒙上了一層陰影。


    “我不想聽這個名字,他的事最好不要問我。”


    明明剛才心情那麽好的,為什麽聽到那個管你叫姐姐的男孩的名字一下子就變得這麽低落了?


    “好啦好啦,回去了。”水杉愛一麵站起來一麵嚷著,然後一把給我推下樹枝。


    喂!太危險了,會死人的!


    我一麵在空中調整好落地的姿勢一麵瞄著周圍有沒有可以用來緩衝的樹枝,從身後俯衝過來的水杉愛向上提了我一把,自己以更快的速度向地麵衝過去。


    拜她所賜,我總算可以以不算狼狽的像貓一樣用四肢著陸,那個試圖謀殺我的女孩懸停在離地幾十厘米的地方,用極緩慢的速度落向地麵,一臉壞相地看著我。


    “哎呀,何必如此多禮?”


    是呀,我還真得謝謝你剛才把我從樹上推下去呢。


    “貧嘴。”水杉愛扭過臉,自顧自走掉了。


    今天是水月和阿鳳負責晚飯。晚餐是素雜燴,一大鍋花生、蘑菇、海帶、木耳、油豆腐咕嘟咕嘟冒著熱氣,讓人垂涎欲滴。


    其實能力者是無所謂吃不吃飯的,但是天退說過,如果能力者不老不死也不吃不喝,那生命不就太無聊了嗎?所以一個星期至少要吃一次大餐。


    在我看來,這是絕對的真理。


    “噗哇!”,天退喝了一大口啤酒,“真是痛快啊!哈哈,和平時期果然就要喝冰啤酒。在千年戰爭的時候可沒有這麽好的東西!”


    “你又來了”,阿鳳一邊說著給大家夾菜,“少喝點兒酒,待會兒還有烤鬆茸。”


    “哈哈,烤鬆茸!真懷念啊,多長時間沒吃了?已經有3、400年了吧。”


    天退的語氣好像在說3年前的事一樣。


    “誒,大概400年前,第八次宗教戰爭吧。”一麵說,阿鳳一麵笑眯眯的給小愛的碟子裏夾了一大塊油豆腐。


    “那次戰爭結束之後我們拿了多少錢來的?”


    “誰記得這種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


    阿鳳一麵給天退倒酒,一麵說著聽起來很久遠的故事。


    “阿鳳和天退認識很長時間了嗎?”在我問話的時候,小愛自顧自大口大口地低頭吃著海帶,水月臉上掛著一成不變的笑容,在旁邊自斟自飲。


    “認識有幾百年了,我第一次見到天退的時候他還是個毛頭小子呢。”


    “能力這不是不會衰老嗎?”我看著麵前這位體格粗壯的大叔疑惑地問道。


    “那個時候他還不是能力者啊,是我從死人堆裏把他給救出來的。”


    “哇,好厲害。”


    “一次戰役之後,我們小隊除了我已經全滅了,為了以後能被雇傭,必須得找幾個幫手。看他體格粗壯,就給他救活了。”


    “阿鳳那個時候是雇傭兵嗎?”


    “嗯,和中世紀的時候一樣,我們小隊有5個人,都是能力者。隊長是槍騎兵。”


    “能力者和普通人打仗也會死?”


    “一般不會。可是遇對方軍中也有能力者就說不準了。”


    如果在戰爭中一方擁有能力者當然會有壓倒性的優勢,所以戰爭的另一方自然也要雇傭能力者。


    “可是你們為什麽要參戰?為了錢嗎?如果不老不死的話,世間的這些東西對能力者有什麽意義呢?”


    “也不盡然是為了錢,”阿鳳自己開了第三瓶啤酒,“能力者們也都各有目的,有的是為了信念,有的是為尋求刺激,有的單純是活得不耐煩了。”


    “能力者是否淩駕於人類,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比較古老的能力者認為自己是神的使者,當然地位在人之上。也有人認為自己生得人身,自然也是人類。大多數的戰爭都是這種信念之戰。在16世紀開始的宗教戰爭把問題擴大化了,信仰自己是神的使者的能力者幫助天主教鎮壓新教;而另一派就加入了新教反對天主教。真是無聊。”


    “那當時阿鳳是哪一派的?”


    “我?哪一派都不是。有的時候幫助新教,有的時候幫助天主教。我隻是個雇傭兵而已。”,一邊說著,阿鳳一邊咕咚咕咚地喝著啤酒,然後又給自己開了第四瓶。


    如果說阿鳳平時看起來像個嘻嘻哈哈不拘小節的禦姐的話,一邊喝酒一邊講著過去故事的阿鳳看起來比天退還像個大叔。


    “如果覺得戰爭無聊就不要參加好了,為什麽同時幫助雙方呢?”


    “我當然也有自己的考量,戰爭並不分正義和邪惡,每一方都自稱是正義的,而這麽做的目的隻不過是為了占據道德的製高點而已。所以最後誰會贏並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可是人類的科技史就是由戰爭推動的。為了提供軍隊的補給,人類發明了輪子;為了遠程殺傷敵人,人類發明了槍炮,並且發展出彈道學,進而開始研究近代物理;如果沒有二戰的話,恐怕現在人們還不知道原子彈為何物。所以就我而言,我到希望戰爭時間越長越好。我們能力者也會在戰爭裏自我淨化。”


    戰爭時間越長越好這種話,不是對戰死者很失禮嗎?還有,自我淨化是怎麽回事?


    “真是的,”阿鳳不屑地撇了撇嘴,“你還太嫩,等你活個500年一千年的時候自然就明白了。”


    口吻越來越像大叔了。


    隨著晚餐的進行,大家也喝得越來越多。阿鳳大聲地數落著天退還是個菜鳥的時候給自己添的麻煩,天退自說自話地誇耀這自己當年的勇武;隻有水月,好像根本不會醉似的一杯接一杯地喝著,臉上掛著一成不變的微笑。水杉愛不喝酒,所以隻是自顧自地悶頭吃飯,時不時地給我夾上幾塊鮮美的蘑菇。當烤鬆茸被端上桌的時候,大家都開始歡呼起來。整個餐廳裏麵熱火朝天,似乎都忘了窗外凜冽的寒風,什麽原生種、門之類的事情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了。


    晚餐收拾廚具,也不過是水月打個響指的事,其實煮菜也應該這麽簡單吧。


    “如果那麽簡單就把飯菜準備好就會失去很多樂趣”阿鳳如是說。


    回到自己的房間,想著阿鳳剛才說過的話。戰爭時間越長越好,真的是這樣嗎?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是因為一次大戰打得不夠徹底,如果第一次戰爭就死掉9000萬人的話,那麽之後的和平也會長久得多。人類的曆史就是戰爭的曆史,很多戰爭的理由現在都被人忘記了,戰死者也是。所謂的千年戰爭,無論結果是誰勝利了,又能怎麽樣呢?邪惡和正義是兩分的,可真的存在絕對的邪惡嗎?曆史是勝利者書寫的,人的生命隻有幾十年,而國家的存在卻長達幾百年,在勝利者的統治下,誰能知道這個勝利者到底是邪惡還是正義呢?如果沒有看到過真實,人怎麽能辨別謊言呢?


    總覺得阿鳳的話有其他含義,可是我又不明白這些話的背後到底意味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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