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接著一個,大明帝國的文武百官們在蕭弈天麵前依次屈膝匍匐在地。黑色朝冠上的兩羽紗翅微微顫動,好似無數隻撲翼待飛的鷙鳥。他們眾口一詞地羅列著王錫爵欺君毒民杞亂朝綱的不世罪名,簡直是十惡不赦罄竹難書。


    “那麽,你們都是無罪的忠良了?”蕭弈天厭惡地問道:“許國許大人,你身為同僚,難道就一點作為都沒有,隻能眼看著王錫爵為所欲為嗎?各位都是國家的重臣,理當匡扶社稷,作萬民之表率,可是你們又都做了些什麽?”他陰沉著臉,道:“楊巍楊尚書,把王錫爵的黨羽們都介紹給大家認識一下吧。”


    楊巍迎著同僚們驚惶的目光站起身,從袖口裏掏出一卷帛書,大聲地念了起來:“文淵閣首輔,大學士王錫爵;文淵閣次輔,大學士許國;文淵閣大學士馬信;大學士……”每當一個受人景仰的高貴姓名魔咒般從他口中躍出,百官群中都會發出一陣低低的驚歎聲,被念到名字的官員則往往臉色慘白地跌坐在地,有的甚至當場暈了過去。


    一陣清風拂過,令蕭弈天肩頭的流金鬥篷隨之獵獵舞動,他長籲了一口氣,揮手示意楊巍停止宣讀那一串似乎無窮無盡的名字,如電的目光從眾官員臉上一掃而過,淩厲中略略帶著幾分疲倦與悵然。“這就是你們愛國的方式嗎?在我們的帝國內外交困之時還仍舊忘不了爭權奪利,為了一己私利就無視公道黨同伐異。你們這幫滿嘴仁義道德的假道學們啊,平日裏讀得耳熟能詳的聖賢書都到哪裏去了?口口聲聲說的忠孝節義都到哪裏去了?


    “我知道你們這些文官素來瞧不起武人的血氣之勇,可是請你們記住,正是我們手中的刀劍無數次從外族手中拯救了中華帝國,正是我們手中的弓弩創造了你們所謂的太平盛世!要是沒有了這點帶著血腥味的剛烈,你們所稱道的繁華與優雅不過是一座精美而虛妄的海市蜃樓,任何一陣蠻荒的風暴都能帶給它致命的毀滅!而你們呢,卻一再證明了自己是自毀長城的行家裏手!


    “靖海侯的艦隊環航世界揚威海外的時候,你們做了什麽?是千方百計的阻撓和破壞!戚繼光元帥轉戰數省力戰敵寇的時候,你們做了什麽?用猜忌和讒言將他鏑調廣東!新大陸的萬千將士為了帝國的光榮與夢想戰鬥的時候,你們做了什麽?命令我們禁海停商解散軍隊!山西各鎮軍民流盡鮮血保家衛國的時候,你們又做了什麽?把他們統統出賣給殘暴無行的蒙古人!你們啊,真是一群屍位素餐的寄生蟲。”


    不少官員們羞赧地低下頭,更多的則是出於恐懼。一時廣場上鴉雀無聲,惟有蕭弈天嚴厲的聲音在紅牆間回響:“不錯,正和你們所期盼和猜測的一樣,大多數官員都不會受到株連的懲罰。但是不要忘了,帝國現在處於危急時刻,軍隊將執行戒嚴管製。如果有任何人執迷不悟,繼續危害國家社稷,等待他的隻有死路一條!”說罷,他徑直穿過人群走向午門,再不往腳邊多看一眼。“護送皇上回宮!”


    半個時辰後,奉天殿。


    萬曆皇帝委頓在純金鑄就的龍椅上,心驚膽寒,不知道如何是好。節度使擁兵自重甚至逼宮叛亂,這樣的事隻在他閱讀前朝曆史時隱約有所耳聞,卻從來沒想到竟會親身經曆其中。眼下,蕭弈天率領眾將領戎裝配劍立在大殿正中,兩側的西洋士兵手執利刃怒目以向。朱翊鈞暗暗倒吸一口寒氣,感到自己氣數已盡。


    “陛下,”蕭弈天溫和地說:“反賊王錫爵等已經被臣拿下,京師局勢也得到了控製,請陛下不用驚慌。”


    “將軍!”朱翊鈞幾乎從龍椅上滑了下來,“萬望將軍顧憐我大明列祖列宗留下的兩百年基業……”


    “陛下不用驚慌。”蕭弈天加重語氣重複道:“大明天朝威德遐被,四方賓服,軍民上下團結一心,驅韃虜懲內佞,必然國祚昌隆,有萬世一係之氣運。”


    皇帝驚疑地看著他,“你的意思是……”他還不習慣這樣語氣的對話,囁嚅著說不出口。


    “臣對帝國赤膽忠肝,絕不敢有生貳心。”蕭弈天平靜地說,“因此還請陛下不必多慮,隻要臣在京中一日,就不會讓人威脅到您的皇位。”


    皇帝心中稍定,以商量的口氣說道:“既然反賊王錫爵等已被關押,蕭愛卿即可代行首輔之位,西洋之兵亦可返回新大陸駐地,禁海之事可容日後再議。”


    蕭弈天反駁道:“王錫爵勾結蒙古人犯我天朝,陰謀雖未得逞,但山西已落入敵手。他在外省的同黨們也不會善罷甘休。因此,我們絕不能放鬆警惕。臣以為,現在已經不是談判與退讓能解決問題的時候了,隻有運用軍隊的力量來消滅一切威脅!保定戰役中京軍喪師二十萬,已經無力繼續保衛陛下的安全。這一重任就隻能有賴西洋的精銳勤王之師了。”


    “如此也好……”朱翊鈞惟有點頭屈從。“那就任憑愛卿安排吧。”


    “國之大事不可有一日耽擱,”胡波手按劍柄走到禦階下,厲聲道:“請陛下速發聖諭昭告天下,委任我主蕭弈天為文淵閣首輔,奉大明天子之名執掌天下。”


    兩名士兵立刻把文房四寶奉上禦案,萬曆皇帝無奈地提起禦筆,小心地左右看了看,顫抖著手寫下詔書。玉璽印下的朱砂尚未幹透,胡波已上前一把搶過,回身雙手遞給蕭弈天:“請大人過目。”


    “胡波,勿要對陛下無禮。”蕭弈天輕描淡寫地說道,他草草看過詔書,隨手交給身邊的於慶豐。“陛下,為臣事務繁忙,就此告退。請陛下早作休息。”說罷,他轉身大步離去,眾將士們跟隨其後魚貫而出。朱翊鈞這才敢長出一口大氣,感到背上貼身錦衣已是一片汗濕。


    當晚,豐台蕭弈天大營。


    “大人,我不明白,眼下京城已在我軍掌握之中,為什麽不乘此機會廢黜萬曆皇帝呢?”筵席上胡波悻悻地問道:“將士們可都盼著一睹大人黃袍加身的威儀啊。”


    “現在這樣不好嗎?”蕭弈天臉上看不出些許勝利的喜悅,他微微仰頭飲盡杯中美酒,輕聲反問道:“皇上已經撤銷了禁海令,一切都將回複正常。你我以及諸位兄弟也少不了一生的榮華富貴,還有什麽缺憾呢?”


    “大人,天下雖大能者居之。您才是眾兄弟心目中的明君啊!您可不要顧忌那些腐儒說的什麽千古罵名,奪門弑兄的李世民如何,黃袍加身的趙匡胤如何,百年之後誰又不是名正言順的真命天子呢?”


    “千古罵名?”蕭弈天嘴角一動,笑容中卻掩不住疲倦與哀傷。“我還怕什麽千古罵名?卑鄙小人蕭弈天、冷血劊子手蕭弈天、見利忘義的蕭弈天、背叛故主的蕭弈天,我已經惡貫滿盈罪不容恕,再加上個謀逆篡權的暴君蕭弈天又算得了什麽?”


    “大人,那是無知庸人的妄語,切切不可當真。”於慶豐接道:“忠者自忠、奸者自奸。時間自然會辨明一切,大人不必太在意了。”


    “我從來就不在意這些,也從來不期望他們中有哪一個能夠理解我。”蕭弈天搖搖頭,“可你們就能真正理解我嗎?”他斟滿酒杯,再次一飲而盡。“你們能理解為什麽我要背叛申大人嗎?”


    在座的心腹軍官們都沉默了。


    “申大人多年來待我如同親子,無論如何我本都不該起反噬恩主之心。可是,胡波,當你和申大人出現在北京的時候,一切都不一樣了……從那時起,我突然意識到,我一直以來尊敬若父的申大人,竟和王錫爵一樣把天下看成他們實現野心抱負的舞台。當我聽到申大人口中平靜自若輕描淡寫地說出王錫爵等人的驚天陰謀時,你們知道我心中是多麽的震驚嗎?四千年來,多少人為了這皇位勾心鬥角機關算盡,多少百姓在戰火中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就為了一個人的野心,這值得嗎?更有甚者如王錫爵,不惜引狼入室,把這大好的萬裏江山出賣給蒙古人,這值得嗎?”


    蕭弈天第三次放下見底的酒杯,用清冷的眼神環顧過全席,繼續緩慢而嚴厲地說道:“今天,諸位與我一道匡扶天下,將來都是大明的功臣,帝國的良材。可是,我希望你們同樣能夠明白,這萬裏江山不是哪一個人的江山;這天下,不是朱家的天下,不是王家的天下,更不是蕭家的天下!它是我們每一個華夏子民的天下、是我們每一個炎黃子孫的天下!你們必須記住,我們以大義之名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帝國的不朽社稷!這,就是我們和王錫爵之流的區別!”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從腰間拔出霜嵐,猛地插在桌上。冰藍的刀鋒上映著搖曳的燈火,與統帥眼中的寒光一樣攝人。“我蕭弈天以尺寸戰功出於行伍之間,後世子孫如有才德,何嚐不可出人頭地?若非大器,縱有萬世基業也難保不落入他人之手。大丈夫在世,當以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計,願諸君與弈天共勉之!”


    眾人都怔了怔,一齊起身道:“大人說的是,我等當為這百姓之天下而竭心盡力!”


    年輕的新任首輔揮揮頭,將霜嵐慢慢收回刀鞘。“弈天今日心緒雜亂,不覺多飲了幾杯,在眾位弟兄們麵前失態了。時候不早了,大家各自休息去吧。”


    西元1584年6月22日,六科廊房張貼出了帝國新任首輔蕭弈天的第一道政令,天下為之震動。


    “罪臣王錫爵等欺君罔上為禍朝廷,究其源,乃職官不當之過!”蕭弈天在政令中這樣說道。“自即日起,重設中書、尚書、門下三省,以良才能臣任之。令中書省總領戶、禮、工、兵四部以及事務;尚書省專職編撰發布政令;門下省掌刑吏二部並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三處。”三省的最高官員,中書令、尚書令與門下令均受命文淵閣,而後者直接對皇帝,或者更準確地說,對江山社稷負責。


    原班文淵閣大學士全部被以“空談誤國”的理由免去職務,自蕭弈天以下,另設新任大學士六名,分別在六部兼任左侍郎,他們是:吏部侍郎胡波、戶部侍郎蹇尚、禮部侍郎吳若秋、刑部侍郎慕容信光、工部侍郎舒時德和兵部侍郎於慶豐。此外,又設樞密院,與中書、尚書、門下三省平行,設樞密使大元帥戚繼光、副使慕容信光,總理一切軍務戰事。


    “中書尚書門下三省及樞密院官員,務必在兩旬日之內擬定下屬各衙整改計劃,上報內閣審批通過並及早推行實施。如有延誤,責有司從嚴查辦。”政令以嚴厲的語氣作了結尾。


    同一日,剛成立的帝國樞密院也向全國各行省發出指令,命兩京十三司的省級以上地方軍事官員,包括所有總督、提督、巡撫和總兵,務必於冬至日抵達京師,由統帥部予以考核並下達整改任務。


    正當百官們驚疑不定地揣摩上意時,文淵閣內召開了初次內閣會議。


    “我們現在已經走出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第一步,可是事情並不會這麽簡單。”蕭弈天總結道:“來自南方的報告指出,印度洋航線的重開已是刻不容緩。我們至少要在這上麵投入兩萬精銳和一半的現役海軍艦船。同時,蒙古軍隊仍然盤踞在山西,各省官員的態度也還陰晴未定,這都要求我們做好最壞的打算。”


    於慶豐起身發言道:“大人,我們現在最缺的還是人手。朝中那些官員都不足取信,儒生名士們又大多不願同我們合作。從長遠看,必須盡快培養出忠於我們的得力幹將。”


    蕭弈天點點頭,“一年半以前我曾訪問過英吉利的劍橋大學,至今仍感觸良多。若秋,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在各地挑選聰穎少年若幹,送往劍橋學習。為時暫定三年,以觀其效。如果可行的話,我希望將來能在北京建立起帝國自己的劍橋大學。”


    “是,下官一定不負大人所托。”


    “信光,軍事方麵還有什麽問題嗎?”


    “大人,我帶來了戚元帥的建議。”慕容信光道:“原京師守軍包括三大營和二十二衛計官兵五十六萬名。除去保定一役的損失和缺額虛名,現在被我軍解除武裝的尚有十萬。通過加以教導訓練,也許可以讓他們為我所用。”


    “我建議在薊鎮設立基地,將這些士兵按照新大陸標準分批重新訓練,交由薊州軍官統領。”於慶豐道。“這樣一來,我們手中可供調用的兵力將超過二十萬,勉強可以應付近期內可能發生的不測。”


    “就這麽辦吧,戚老元帥對這個任務想必是駕輕就熟了。”蕭弈天笑道。“南洋航線我想托付給老舒來辦,順便護送學生們前往劍橋。嗯,還有,派人前去西京拜會林公,委托龍淵閣暫代我們管理西洋。如果需要和穆斯林作戰,你還可以全權調動包括歐洲艦隊在內的所有行省武裝。當然,最重要的是,用兵在即,朝廷的財政稅收一定要得到保證。你離京期間工部的事務就由蹇尚代理吧。”


    兩人一同點頭領命,蕭弈天又道:“信光,你領兩萬人馬前去收複山西一地。放心,路上會有一支薊州兵與你會合的。你們先在那裏重建防務,等待內閣的下一步命令。”


    蹇尚突然插話道:“大人,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為備不時所需,請內閣下令立即清查太倉錢糧存量。”


    於慶豐讚同地補充道:“北方糧草嚴重依靠南方供給,如果他們態度堅決地反對內閣的話。恐怕這對我們將會是個嚴重的打擊。”


    “我明白了。”蕭弈天若有所思地回答:“離南方攤牌還有一段時間,我們一定要抓緊機會。必要的時候,也許可以考慮一些非常手段。”


    兩天後,百忙之餘的帝國首輔由於慶豐和陳應龍陪同出現在軍器局火器校場,親自主持火器改良研討會議。


    按照內閣決議,軍器局應盡快熟悉從新大陸帶來的新型火器,加以仿製和量產。因此,來西洋艦隊的火器專家已提前進駐軍器局,指導中土的同行們對現有武器加以改良。西洋先進的火yao配方、燧發槍和長身徑後膛炮技術令舊大陸匠人驚奇萬分,而他們提出的一些問題和建議也令新大陸專家印象深刻。


    “北京那些皇家工匠們並不像我們原先想象的那麽死板。”多年後,當時的一名朱雀營軍官在回憶錄中寫道:“相反,他們很快掌握了這些新式武器的製作工藝,還利用自己的精湛技藝和豐富經驗給了我們很多幫助。很明顯,他們中不少人都曾經有過各種改良火器的新奇思想,可惜卻一直被埋沒在紫禁城的深宮高牆之內。”


    一名在軍器局服役多年的老工匠在參觀子母銃後膛炮射擊演示後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令在場的西洋軍官們興奮不已:“你們為什麽不把這種預裝彈方法運用在單兵火器上呢?這樣的話不但可以大大提高射擊速度,士兵們裝填彈藥的難度也降低了很多。”


    “我們沒想過這麽多,”那軍官坦率地承認,“設計子母銃原本隻是為了提高火炮射速。不過,騎兵們在顛簸的馬背上射擊,裝填彈藥是最大的難題。要是真能夠製作出騎兵用子母銃,火槍騎兵縱橫天下的夢想要成為現實也就為時不遠了!”


    老工匠立刻得到了重獎,由首輔親自授予他正九品散官職位,外加賞銀兩百兩。“如果誰能製作出騎兵子母銃樣品,官授正七品,獎金是現在的十倍!”蕭弈天補充道。“從今往後,我國工匠但凡有新奇創想或巧工發明者,經工部核實評議,一律按此例嘉獎。”


    當年冬天,軍器局呈上了有史以來第一柄燧發後膛槍樣品,該槍長3尺8寸2分,槍口內徑3分3厘,重7斤2兩。隨槍附子彈100發,這些子彈都是用油紙將鉛丸與火yao預包成圓筒形,筒底塗有引火硫磺,以油紙貼封;戰時隻需撕開封紙將其填入槍膛即可射擊,有效射程一百五十步。由於樣品完全合乎要求,內閣當即兌現了重金獎賞的承諾。至帝國萬曆十四年,這種新式火槍已經大量生產,成為了帝國主力部隊的製式裝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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