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從遠處的山峰頂端照射過來,令得這黎明的雪原籠上一層變幻的金色光影。開京城樓上已經看不到羽柴秀吉的金葫蘆旗迎風飄揚,空蕩蕩的牆頭更看不到半個日本士兵。李如鬆策馬立於城門之下,波瀾不興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在他身後,是自尹成浩以下的數萬聯軍將士。他們都怔怔地看著眼前空無一人的開京,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意味。


    “怎麽,日本人也學會用空城計了嗎?”尹成浩小聲嘀咕道,一拉馬韁走到主帥身邊。此時開京護城壕上的吊橋已經放下,城門也正在緩緩打開,他舉起手中長槍迎空一招,“所有部隊注意,準備戰鬥!”


    士兵們早已組成了攻城戰鬥隊形,聞聽有令,數萬人一起發出震耳欲聾的回答。一排手執巨櫓的士兵上前走出方陣,高舉手中的盾牌以備來自前方的箭鏃矢石;長槍手們站定弓步,手中緊握的長槍密集如林不動如山;弓箭手也舉起硬弓對準前方,把箭的右手虛搭在弓弦上作勢欲射;火器操作手也晃亮手中的火折,湊近火繩做好隨時射擊的準備。


    隨著城門的逐漸開啟,李如鬆也慢慢舉起右手,一時間,軍官們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那隻手上:隻要它向下斬落,數十張嘴將同時下達發動攻擊的命令,將從那門中出來的敵人徹底消滅!


    隻是那隻手卻始終沒有落下來――在大軍麵前打開城門的竟然是一群當地朝鮮百姓!一時間數萬人目瞪口呆,不知日本人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李如鬆卻似乎沒有太多的意外,隻聽他輕叱一聲,座下花驄馬便直徑直向城門走去。


    “大帥!”尹成浩一甩鞭追了上去,伸手拉住李如鬆坐騎的轡繩。“大帥,當心別中了倭人的詭計!”


    “你胡說什麽!”李如鬆用鞭梢點點城門口那些前來迎接明軍的百姓,不耐煩地回答:“倭人畏我兵勢,早已不戰而逃。本帥兵不血刃光複開京,哪裏有什麽詭計好怕的!”他揮手迫開尹成浩,驅馬來到一名白發老者麵前:“這位老鄉親,現在城裏的情況怎麽樣了?”


    那老者慌忙作個大揖,用半生不熟的漢語說道:“天朝派來的將軍果然是我等的救星,城裏本來有好幾萬倭人,搶劫殺人無惡不作,昨日將軍在城北紮寨,倭人們便都趁夜從南門逃走了。今早城中不見一個倭人,我們才敢打開城門出來迎接天兵。”


    李如鬆回過頭看了尹成浩一眼,大聲發令:“全軍進城!”


    “國內有什麽消息嗎?”坐在開京行宮內的王座上,李如鬆一麵喝著朝鮮軍使送來的勞軍酒,一麵漫不經心地翻著麵前的文書。


    “軍情通報:龍興漢將軍攻克開封,獲叛軍大將王雙首級;內閣政令:於山西、直隸兩地遷五萬軍民入遼東屯墾;內閣政令:田稅降為十五征一,按當地糧價以銀兩結算,販運糧食蔬果進港免稅;內閣政令:對經商之人……”


    “行了行了,看來都不是重要的東西,和我們也沒什麽關係。”李如鬆點點頭讓尹成浩不再說下去,“如柏那邊怎麽樣了?”


    “二將軍入朝以來所戰皆勝,殲敵約在三萬上下,據最近的消息他們已經進入江原道,正向太白山區進軍。”


    李如鬆撫髯一笑:“如柏幹得不錯,如此一來我遼東大軍已經消滅了十萬左右的敵軍,可以說是立下不世大功了。現今朝鮮三京已複其二,最後一座王京用不了多久也是我手中之物了。尹副官,讓部隊在開京休整兩日,後天一早便出發向王京進軍!”


    尹成浩聞言一驚,“大帥,我軍接連行軍多日將士勞頓,更皆此時天寒地凍作戰困難,不如先暫留開京,等開春解凍後再圖南下!”


    “沒這必要!”李如鬆不耐煩地回答:“你沒看見一路上的情形嗎?倭人在我們麵前就像一群毫無還手之力的麋鹿,根本毫無抵抗不堪一擊!照這樣下去,別說打仗了,現在就算使勁追也連敵人的影子都看不到。因此,我們的任務隻有一個:追擊!追擊!還是追擊!別說區區一個王京,我要提兵南下直入忠清道、全羅道,把那些倭人鼠輩趕下大海!”


    “大帥!”尹成浩固執地懇求道:“我們在前一段時間的戰鬥中箭矢特別是火箭消耗很大,如今天氣寒冷木質堅硬,難以生產補充;接連的雨雪天氣也讓我們白白損失了不少火yao;最為關鍵的是,軍中糧草問題非常急迫。隨著我軍逐漸南下,國內運送糧食的周期越來越長,而朝鮮人提供的那點糧食勉強隻夠半月用度。倭人留給我們的開京幾乎找不到半點糧食,直到現在部隊都是靠在平壤的繳獲來維持。這樣下去士兵們要如何作戰?”


    李如鬆開始惱怒起來:“他們隻要走到王京就行了!朝鮮官員說王京城外的龍山糧倉儲有糧食六七十萬石,隻要占領王京,這些補給就足夠我們一直打到釜山!至於箭矢、火yao、炮彈什麽的都不重要,我們能夠兵不血刃占領開京,也就能兵不血刃占領王京!”


    “大帥!”尹成浩第三次求道:“這萬一是倭人引誘我軍深入的計策――”


    “不要再說了!”李如鬆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本帥已作的決定豈容你來多言?你既然那麽關心糧草軍備的補給,那就給我去當督運官好了!撥你兩千朝鮮兵馬,兩旬日內把下月的十萬石糧草運至王京,如若有誤,軍法處置!”


    尹成浩低下頭,深深吸了口氣,“屬下遵命。”


    西元1586年3月3日,李如鬆率軍進逼至王京城下。


    雖然明知人數遠遠不及敵軍,驕縱躊躇的李如鬆卻不以為然。他將自己手頭的兵力集中在王京北門,擺出圍一厥三的架勢想要逼迫日軍像先前一樣棄城出逃。


    然而圍了半日不見收效,李如鬆心頭便焦躁起來,他下令把所有長程火炮集中到前線,對準城頭進行密集火力覆蓋。這一招倒是大出羽柴秀吉所料,由於製作工藝的落後及資金的限製,絕大多數日本軍隊連最簡陋的木炮也難以一見,至於明軍這些各式各樣數量眾多的先進火炮自然更是聞所未聞。此時明軍陣線上萬炮齊發,這種陣勢可是日本人從來沒見過的,隻聽見暴烈如春雷般的一輪炮聲過後,咻咻的彈丸破空聲不絕於耳,一陣燃燒的火雨傾瀉在了日軍的頭上,頓時慘叫聲不絕於耳。


    “退下城牆!尋找掩蔽!”侍大將們忙亂地喊著,可是為時已晚,部署在城頭上的千餘士兵轉瞬間已經死傷慘重潰不成軍,剩下的也連忙逃下城去。明軍炮手又轟過一輪,見城上已無活人不免有些失望,而來時匆忙未備齊攻城所用的雲梯等戰具,步兵也隻能看著空蕩蕩的城牆兀自興歎。


    李如鬆不免有些懊喪,又圍了大半個時辰見日軍死不出戰,心下更是氣餒,惟有下令鳴金收兵。待回到營中,下令連夜趕製一批雲梯,屬下們卻回報說天寒木硬難以動工,李如鬆頓時勃然大怒,將手下將校們狠狠訓斥了一通。


    恍然間不覺十天已過,其間明軍每日圍城攻打卻始終占不到多少便宜。日軍吃過大炮的苦頭之後再也不敢在城頭安置重兵,反倒是逼迫朝鮮百姓上城駐守充當炮灰。明軍也覺得這種戰鬥十分沒勁,卻無他法可想,隻能這樣幹耗下去。


    3月13日,李如鬆得報雲梯製成,便興致勃勃地下令攻城。對於城頭上的朝鮮百姓,隻象征性地一次火炮齊射便足以將他們驅得四散而逃。三千名朝鮮義兵推著雲梯敵樓緩緩接近城牆,準備登城強攻。


    得到明軍強攻的消息,日軍便一窩蜂擁上城來,用弓箭和早已準備妥當的擂石滾木向下狠命攻擊。明軍也不甘示弱,重炮齊發自不待說,弓箭手也憑借射程的優勢將火箭直射上城頭,令得城頭上連連有人向下滾落。


    在己方遠程火力的掩護下,朝鮮義兵們勉強登上了牆頭,拔刀向身邊的敵人狠狠砍去。可突然間一隊日本武士揮舞著雙刀衝了過來,武器之利戰技之精立刻讓手足無措的朝鮮人落於下風。此時城頭上敵我纏鬥,明軍後方的炮火投鼠忌器也不得不減弱下來,日軍趁此機會更加瘋狂地反撲過來。雖然源源不斷有義兵登上城頭,可麵對窮凶極惡的日寇,朝鮮人的牆頭陣地在不斷收縮,越來越多的人喪生於鋒利的倭刀之下。


    “集中火力,向城上開炮!”李如鬆突然直接對炮兵下令道。他手頭明軍以騎兵為主,僅有一個軍團的近衛軍步兵也要作為野戰的支持力量,用來強攻堅城實在不劃算。此時眼見朝鮮義軍抵敵不住,也惟有出此下策以求大量殺傷敵軍。


    此時朝鮮義軍能在城牆上容足的已經不到兩百人,麵對狂吼著洶湧而來的敵軍實在有種力不從心的絕望之感。突然間聽得後方驚雷巨響,看到麵前敵手眼中現出不敢相信的驚懼,霎那間,周圍的一切變為通紅一片――那是火的顏色,同時也是血的顏色。


    隊形密集的日軍猝不及防堤暴露在這雷神般的打擊下,一時間傷亡極其慘重。朝鮮義兵雖然也遭到不分敵我的無差別攻擊,但由於人數不多,和敵人的損失比起來自然微不足道。片刻之前還不可一世的日本武士一下子崩潰了,他們不等明軍發起第二次炮擊便倉惶逃下城去。死裏逃生的朝鮮士兵陡失強敵,一下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王京城中突然響起一陣激越的金鼓之聲,不解其意的明軍心頭一陣緊張,連忙調遣更多士兵登上城頭嚴陣以待。


    誰知好一會不見日軍的動靜,城樓上的士兵們登高極望,也隻看見城內旌旗紛亂不知何故。突然間馬蹄驟響,李如鬆派往監視王京各門動靜的哨馬盡數飛馳回來。“大帥!倭人大開東、南、西三麵各門,大軍盡數出城向南而去!”


    “該死!他們又要逃走!”李如鬆大為震怒,“打開北門,步兵列隊進入王京;驃騎軍三個軍團立即南下分別追擊逃跑的敵人!”


    易飛是李如鬆手下三個驃騎軍軍團長之一,他祖上是移居遼東的漢族軍戶,世代在遼東都司帳下任職。易飛雖然接替父職時歲數不大,卻在對抗土蠻的戰鬥中屢立奇功,年僅20歲時便升任指揮使,內閣軍改時便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驃騎軍軍團長。


    此刻,他率領三千鐵騎追擊出東門南逃的日軍時,心頭始終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憂慮。厚達半尺的積雪上,日軍留下的腳印清晰可見,令得追蹤並不困難。可是,為什麽這三路日軍不合兵一處交相掩護地撤退呢?再者,敵人為何不走大路偏要挑這崎嶇難行的小道?聯想到日軍撤退那恰到好處的時機,他心裏不由一陣悚然,該不會中了敵人的詭計吧?


    易飛心頭一個激靈,舉起手中馬刀高聲下令:“全軍停止前進!斥侯出動哨探周圍敵情!其餘部隊向中軍靠攏!”


    可惜為時已晚,前驅部隊剛接到命令尚來不及停住腳步,已有數十人連同戰馬一起摔倒在地,後麵的士兵既驚且怒,連聲大喊起來:“陷阱!前麵有絆馬索!”


    便趁明軍這片刻的慌亂,無數日軍從道路兩邊的隱蔽處衝了出來,他們頭戴角盔手舞長刀,發出駭人的吼聲向驚愕的明軍士兵發起猛攻。山坡高處更立起黑壓壓一片弓箭手,把如雨的箭矢傾瀉到明軍頭上。然而近衛軍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魚腩之師,在短暫的手足無措之後重新振作起來,大吼一聲縱馬衝向敵軍。


    一場追擊戰反倒變成了伏擊戰,獵人轉眼間成為了獵物。這個變化顯然不會令人高興得起來。易飛大喝一聲,反手砍倒一名日本武士,同時環視戰場飛快地估計局勢。在數量上,日軍顯然比己方多出數倍,而明軍倉促還擊陷於貼身苦戰,騎兵雷霆萬鈞的衝鋒優勢根本發揮不出來,如此與步兵對戰反而落於下風。此番正是需要當機立斷的時候,一片刀劍交接的叮當聲中,易飛竭盡全力放聲大喊:“弟兄們,我們此番中了倭人的詭計!大家跟我一起向北殺出重圍!”


    騎兵們聽得軍團長命令,奮力擺脫各自為戰的不利局麵,一起向北湧去。孰料敵人竟在北麵的路口上部署了十排長槍武士,誓有將明軍全殲的決心。麵對如此險惡的局勢,明軍士兵心頭不由升起同仇敵愾之意,他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如同瘋虎一般瞪著赤紅的眼睛向前方的敵人撲去。麵對明軍拚命式的打法,以足輕為主的日本軍隊不禁生出幾分怯意,紛紛向後退卻。明軍的突擊騎兵得此良機,連忙將戰刀插回腰間,擎出三眼火銃向威脅最大的槍陣猛烈轟擊。


    三眼銃沉悶的響聲剛過,數百名騎兵已經如山崩岩流般傾瀉而至,硬碰硬地正麵撞上日軍的槍陣。鋒利的槍尖刺穿了厚厚的鎧甲,最前排的人與馬轉眼間被刺得千瘡百孔,殷紅的熱血大股大股地噴射出來,濺了日軍士兵滿臉滿身。然而這巨大的慣性並不是幾重竹槍所能夠止住的,已經了無生氣的屍體依然翻滾著撞進槍陣,把一名名士兵壓倒在地。轉眼間,槍陣整齊的隊列在這巨大無匹的力量前扭曲變形,終於達到了自身的極限分離崩析。更多的明軍士兵立刻湧了上來,潮水般淹沒了這支小部隊,以最快速度朝著王京的方向而去。


    正當三路追擊部隊分別遇伏潰敗的同時,李如鬆的本軍也正列陣準備入城。此時李如鬆手頭尚有一萬五千多人,其中九千是朝鮮兵。先前登上城樓的士兵已經打開城門放下吊橋,明軍大隊步兵便排成五列縱隊長驅直入。


    李如鬆正待策馬走上吊橋,城中突然響起了火器擊發聲。他心頭劇震,不敢相信地左右四顧。這片刻的猶豫救了他一命,突然間,護城壕上空爆起一團巨大的橘黃色火球,四丈來長一丈來寬的吊橋從中折斷碎成數十片紛揚落下,上麵的近百名士兵或者被當場炸死或者落水溺亡。所有人都對此景目瞪口呆,而就在這一刻,喊殺聲大起,兩個全裝滿員的日本軍團竟然出現在明軍的斜後方!


    李如鬆一時手足無措,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反觀己方情形則大為不利:騎兵已盡數派出追擊逃敵,而殺敵最有效的火炮為了運進城中已經裝入輜重車,步兵更有近半數陷入城內,餘下的大多是不利近戰的弓箭手或者戰力低下的朝鮮義兵。眼看敵人的三萬生力軍咆哮著衝了過來,素來自視甚高的他倒當真慌了神。


    殺上前來的是加藤清正軍團和羽柴秀吉本軍,這兩支隊伍的戰鬥力在侵朝日軍中可算是首屈一指,現在不惜血本地同時動用,也正表明羽柴秀吉對李如鬆本軍的重視和將其一舉殲滅的決心。


    在日本虎狼之師的強力衝擊下,朝鮮軍隊就如同秋風中的落葉一般被快速驅散。明軍士兵借以輜重車為防禦工事拚死護定李如鬆,日軍一時倒也難以得手,令指揮城外戰鬥的日軍大將加藤清正也不免心下焦躁。此次第二梯隊總指揮羽柴秀吉定下計策,要分三處殲滅貪功輕進的明軍李如鬆部:島津義弘、宇喜多秀家、毛利輝元三位軍團長分別率本部埋伏在城外五裏處截擊明軍追兵;黑田長政、金森長近、山內一豐各領五千兵馬作餌,但聽信號響起便開城門向預定位置佯退;細川忠信領五千兵馬守城,情況不妙時便自行撤退並發出信號;加藤清正領兩個軍團共三萬兵馬伏於城北,伺機包抄李如鬆本軍;羽柴秀吉自帶一萬五千人藏於城中,負責殲滅入城的明軍;另外,又派忍者在吊橋下綁了無數火yao罐,單等明軍半過之時引爆炸橋。


    到現在為止,各部計劃都進行得非常順利。明軍的每一步行動都落入早已設下的陷阱,想到這裏加藤清正不得不對羽柴殿的神機妙算深表欽佩。可是,自己苦戰了大半個時辰卻始終拿不下這僅餘四五千人的李如鬆殘部。眼看城中羽柴殿親自指揮的戰鬥快接近尾聲,自己可也要加倍得努力才是啊!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正在加藤清正作此想法時,一支明軍的騎兵隊突然出現在他的左翼,令他幾乎魂飛魄散。“怎麽?中華人還有援軍嗎?”


    這支騎兵隻是易飛的驃騎軍團,他深知倭人的毒辣計倆絕不止於此,是以率隊脫險後仍然全力疾馳,力求趕回本軍救援。此時他手下隻餘下大約一千五百人,不但幾乎個個帶傷,弓箭彈藥也盡數用光。饒是如此,眼見主帥身處險地,疲憊不堪的戰士們依然鼓足勇氣抖擻精神,發一聲喊衝向敵軍。一方麵是出乎意料猝不及防,另一方麵是對中華騎兵的畏懼心理;數十倍的敵人竟然在這群傷痕累累血染征衣、精神與體力都接近極限的戰士們麵前畏縮退卻,任憑他們殺入重圍。


    “大帥!在這裏困守也不是辦法!我們還是殺出去吧!”易飛直衝到李如鬆麵前才勒住馬步,但見他一身鎖子甲早已是殘破不堪,連人帶馬都仿佛在紅色染缸中滾了一圈,濕漉漉地倒也不知是敵人還是自己的血。


    李如鬆此刻已經鎮定下來回複冷靜,他估計了一下易飛帶回來的人數,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麽。他心頭愧疚,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低聲問道:“易團長,你的部下還能再戰嗎?”


    易飛並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抬頭看了看戰火正熾的四周:聯軍的外圍防禦陣線已經瀕臨瓦解,身被玄色重甲的日本武士接連從輜重車的間隙中擠了進來,手中巨大的野太刀毫不憐憫地劈倒一個個聯軍士兵。他悲憤地閉上眼睛,刹那間又猛然睜開,放射出一股熾烈的光芒,“大帥請放心,我易飛今日定要為大軍殺開一條血路!”他一揮手中戰刀,“弟兄們,橫豎是一死,就讓我們放手當回英雄吧!驃騎軍,向北進攻!”


    “向北進攻!”近千名騎兵一起舉起馬刀,發出震天價的高喊。雖然他們已經人困馬乏渾身酸軟,曾經銳利無比的刀鋒上也已經布滿了缺口,心中卻始終燃燒著一團永不熄滅的火焰,那溫暖的熱流順著血脈流過士兵們的四肢百骸,賦予他們恍若天賜的無敵力量。


    那團火焰,叫做忠誠與信仰。


    驃騎軍士兵們狂熱地衝進日軍的隊列中,四下揮砍的馬刀劃出一道道雪亮的光圈,敵人的頭顱便在這光圈中拖著血箭此起彼落。日本人被徹底震懾了,這些已經殺紅了眼的大明國士兵如同一條條暴怒的猛龍,在他們噴著死亡怒火的雙睛下,任是誰也要肝膽俱裂喪失鬥誌,眼睜睜看著他們撲到麵前爪抓翼撲極盡所能地將自己撕成粉碎。


    即便刀劍之利也阻擋不了這群死士:一道新的傷口算得了什麽,渾身上下早已沒有一處完好;多流點血又算得了什麽,哪怕生命也已經準備好在此燃燒,為了中華――我們的祖國。


    日軍的陣線開始動搖起來,驃騎軍士兵衝到哪裏,包圍圈便從哪裏瓦解,最終被撕開一條若有若無的裂口。


    “弟兄們,就是此刻,衝啊!”李如鬆一直指揮著其餘部隊配合驃騎軍突圍,此刻見敵軍陣腳浮動包圍潰散頓時大喜過望,立刻下令全軍對準這一薄弱點狠命衝擊。雙方戰到此時都早已是強弩之末,明軍卻在士氣和意誌上zhan有極大優勢令日軍萬難抵擋。如同巨大的水壩上一旦出現裂縫,從這裏噴湧而出的激流隻會更加猛烈地撕扯壩身,令這表麵一如平時般堅實的巨壩頃刻間便土崩瓦解。


    此刻情形正是這樣,殘餘的聯軍已經脫困而出,加藤清正自問已沒有能力再生作為,卻也不願眼看著到嘴邊的鴨子白白飛走,便催動大軍尾隨追擊。明軍殘餘部隊雖然以輕裝步兵為主,卻因為連日來極度的疲勞難以甩掉追兵;雙方一刻也不停息地向北狂奔,即使夜間也能看到兩條火把組成的長蛇在山間蜿蜒疾行。


    勞累、傷病和失血過多令明軍在不到一百裏的行程中減員多達三成,更不用說日軍前鋒追上來時的廝殺。而下一步又該怎麽辦,李如鬆心裏是一點底都沒有。入朝大半年來,明軍取得的全部優勢就在短短一天內喪失殆盡,從王京直到鴨綠江,上千裏河山都直接暴露在了日軍的屠刀麵前。眼下倉皇敗退輜重盡失,拿什麽來抵禦強敵呢?


    當敵人又一次在背後出現的時候,李如鬆幾乎已經失去抵抗信心了。他回轉馬頭,怔怔地看著日軍的黑色洪流從天邊席卷而來,將明軍後衛衝得七零八落。我要死在這裏了,他對自己說,連同李家的榮譽也一起葬送……


    “為帝國而戰!”右側的山坡後突然響起一陣高呼,霎時間天地也為之戰栗不息,數千騎兵出現在絕望的士兵們麵前。他們身著朝軍衣甲手挺長槍,在尹成浩的率領下迎麵衝向蜂擁而來的日軍。


    “展開隊列!”尹成浩用朝語大聲命令道,朝鮮騎兵一麵減慢速度重組隊型,一麵繞過潰退的友軍從側翼撲向敵人。鋒利的長槍尖借著迅疾的奔勢洞穿了漆竹甲,深深刺入敵人的心髒,兩百列寬的騎兵橫隊立即衝垮了日軍的長蛇陣,他們驅趕著驚慌失措的日軍,迫使他們放棄追擊向後退卻。


    “大帥,倭人已退,請你放心。末將自當斷後掩護大軍。”尹成浩見日軍退去心下稍定,連忙來到李如鬆身邊。


    李如鬆愴然一笑,“斷後掩護?事到如今我們還能朝哪裏去?王京慘敗,我軍已經無力再戰,漢江以北千餘裏倭人均可長驅直入。隻要敵人窮追不舍,我們再怎麽做也都是於事無補的。”


    “大帥,北撤難以擺脫敵人,那麽我們就向西好了。”尹成浩建議道:“末將此次聞訊前來接應大帥,押送的糧草輜重都暫存於仁川港,我們可以在那裏構築防禦陣地背水一戰。我還派人知會了朝鮮的李舜臣將軍,相信他很快就會來援助的。”


    “好吧……也隻能這樣了。”李如鬆幽幽歎道。


    尹成浩部的突然出現令加藤清正著實吃了一驚,他萬萬沒想到窮途末路的明軍竟然還留了如此漂亮的一手伏兵,倉促之間不敢應戰,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手再次逃脫。此時羽柴秀吉已經下令兵分三路大舉北進,量明軍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己方的圍追堵截,想到這裏加藤清正也就不太在意了。


    至此,王京會戰以明軍的慘敗而告終。李如鬆所部原有一萬七千明軍和幾乎同樣數量的朝鮮兵,比及到達仁川時隻剩四千三百三十九人,其中約有兩千為明軍。而戰鬥中表現最驍勇的驃騎軍易飛部,全軍團三千多戰鬥員經過一次次慘烈的廝殺下來僅餘下一百零三名傷員和四十九匹戰馬。如果單從數量上而言,日軍方麵的損失甚至比明軍更大,參戰的十一萬部隊中傷亡達到了四萬之巨,令得作為主戰場的王京郊外積屍遍野血流成河。即便如此,他們的損失卻是值得的,此刻明軍已經徹底喪失了作戰能力和戰場主動權,接下來的日子裏還有誰能夠繼續阻擋日軍的鐵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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