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窮途末路(上)


    張暮伸手輕撫著城牆,似乎是被眼前景象刺激,本已淡下的暈厥感再次升起。他開口深吸了一口氣,胸腔間的疼痛,讓他懷疑自己是否真能撐回到內城之中。


    “你怎麽了?!”廖奕有些詫異,他印象裏張暮似乎沒有受過什麽傷,但現在臉上痛苦的模樣,顯然症狀並不輕鬆,但也僅此而已,他沒有過多深入的去想,戰場上刀劍無眼,也許是今日剛剛受傷也未曾可知。


    “我沒事。”張暮閉著眼,他一邊嘴上有些急促的呼吸著,一邊機械性的搖頭說道。今日有很多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如剛剛大勢中所言,天官都城的北門與西門陷落,也如現在南城門外,魏衡突然領軍再次大舉攻城,兩次意外,讓形勢變的更加危急起來。


    張暮一直覺得,他來到這個世界後除卻適應外的最大改變,就是思維上比前世縝密。


    一點點變化,他都要想象到很多與此相關聯的情況。


    在剛才得到大勢消息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出了決斷,那就是與廖奕共同領兵從城門撤出,然後大軍向內城方向轉移,屆時隻要加快腳步,兩者大軍匯聚一起在內城外堆積,到了那個時候,隻要東荊州的真正主力還沒有到達,他們就有機會進入天官都城的內城。


    當然,隻是有機會而已。


    張暮很相信,他們即便到了內城的邊緣,王維昌也會以各種理由來阻擾他們進城,因為他目的就是為了讓張暮等人死在戰場之上。


    但並非一點可能沒有。


    因為王維昌不是一個純粹的賭徒,否則的話,他完全可以趁昨日夜晚領大兵,在都城內殺向他與廖奕將軍的府邸,然後聚兵回守內城,將整個外城徹底放空,這樣做法,更適合一個賭徒的心裏,可王維昌沒有這樣做,而原因張暮清楚的很,因為他有野心,有想當冀州諸侯長的野心。


    也正是野心的存在,所以王維昌會心存顧慮。


    而這種顧慮,就是他不想擔上自己殺掉盟友隊伍的名聲,要知道,事情如果按照現在情形發展的話,那麽在外人眼裏,王維昌隻是守城不利,導致東荊州大軍突進天官都城內,而廖奕他們隻是運氣不好,在駐守都城南門與東門時,被敵方大軍包圍,從而光榮戰死。


    張暮心中篤定,在日後冀州人們的談資裏,一定會是如剛才那般說起的。


    這裏麵,很少有人會想到王維昌是故意失守,借東荊州之手除掉他們,即便有聰明人存在,將這個想法說出,恐怕也無人相信,正如張暮昨日忽然明白的道理一樣。


    沒有人相信的真話,也是假話。


    故此,如果周圍敵軍稀少,張暮又與廖奕在一起站立於內城之下的話,王維昌未必不會打開城門,因為王維昌不可能直接說出“我就是為了殺掉你們”的話語,他缺乏拒絕的理由。


    當然,事情不會這麽膚淺簡單,一切都隻是他的推測。


    張暮的腦海在此間快速運轉,這一係列的想法閃過,現實隻是才過了數秒而已。


    “張暮,現在該怎麽辦?”旁邊的伏安出聲相詢,這位平日心性一直很好的將軍,臉上也開始顯現出了一種類似於絕望的憂愁。他能力有限,畢竟精神上的心性再好,也彌補不了另一方的短缺。


    氣氛沉默了幾秒鍾。


    張暮晃了一下身體,臉上多少有些無奈,大風吹在城頭間,他似乎覺的身體都有一種輕盈。“快!帶走南城門三分之一兵力,提拔一個親信當指揮,記住!千萬不要帶多了,剩下的將士留下來,能撐多久是多久。”說道這裏頓了一下,張暮似乎又想到了什麽。“還有一點,你不要領兵直接從南城門下來,帶到東城門來,就說是為了支援廖奕將軍,千萬不要多說!”


    伏安聞言點點頭,雖然這麽做有些對不起那些留下的冀州將士,但現在情形緊急,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


    張暮沒有看伏安離去的背影,而是轉過身,向著一旁的廖奕笑道。“我想廖奕將軍應該知道現在情況緊急,還請將軍現在做出一些準備為妙。”


    廖奕沒說什麽,他隻是深吸了一口氣,滿臉都是不爽的神色。這並非針對與張暮,隻是他剛剛在戰場上有一點爽快的感覺,十年來的壓抑在那個瞬間剛剛釋放出來,現在卻又要為逃命而奔波,這落差之大,讓他不覺心有鬱悶,廖奕不是怕死的人,隻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死在州域之間的內戰裏,隻會讓他有種憋屈感。


    所以伍豐攻城的時候,他才會有挖掘地道的打算。


    對於衫山一郎,他是真的心生不爽。


    盡管這人美的跟謫仙一樣。


    他丫的,長這麽漂亮幹什麽?!想起那張臉,廖奕在心裏不知第多少次的暗罵道。


    冀州,天官都城的西門上。


    鄒翼與高適正在此站立,周圍的將士們都在這附近的外城內探尋,一個個三五成群,四處尋覓著,好像有什麽東西需要他們尋找一樣。


    “我們這樣拖延時間好嗎?”旁邊高適木然的說著,臉上除了眼睛與嘴巴偶爾動一下外,其他似乎都是死的一樣,所謂表情,更是很少變過。


    “怎麽?防止敵軍是誘敵深入,從而檢查附近城中火源。這個理由不好嗎?”鄒翼翹起嘴角,輕笑著說道。“你大可放下心來,魏衡是不會說什麽的,他甚至巴不得我這樣做。”


    “為什麽?”高適偏過頭,聲音中有些略微疑惑。


    鄒翼一皺眉,臉上不滿之色閃過。“你最近一點長進都沒有啊,你難道就不明白,為什麽魏衡主動擔當此次攻伐冀州的大將嗎?又為什麽如此不歡迎我們的到來嗎?”說罷,還略微歎了一口氣,伸出手對著高適的腦袋指了指。“你能不能動動那裏,別讓那裏麵的東西跟你的表情一樣了。”


    高適眉頭一挑,這個變化他已很久沒做過。“是因為魏衡貪功。”


    鄒翼點點頭,魏衡與閻哲是東荊州軍隊中最大的兩個人物,兩者相爭互鬥了很多年,魏衡一直處於下風。但此次十年之局的州域之戰爆發,如果能夠完成這個任務,將整個冀州攻下,憑此功勞,一舉超越閻哲簡直易如反掌。但這不是關鍵,最重要的是,魏衡不怕失敗。


    事實上這麽多年來,與閻哲的較量間,魏衡幾乎都在失敗,但他的地位卻從沒有動搖過,原因無他,因為他有一個姐姐,一個被東荊州之王皇甫晨納入房中,從而深受寵信的姐姐。


    這也是魏衡能夠主動攬下攻伐冀州任務的最大緣由。


    “隻是不想……王維昌竟會做的如此決絕。能把身家性命都豁出去的豪賭,魄力倒是蠻像賭徒的。”鄒翼自言自語似的說著,說到又笑了一下。“不過我可不相信他會沒有後手。”


    “王家在冀州四大家族中排名第二,是冀州裏唯一一個與齊家同立近兩百年的家族,整個家族依舊維持著古訓,允許家族繼承人間相互爭鬥,唯能力稱雄者上位。”高適在一旁說著自己知道的情報。


    “確實太過沉寂了……”鄒翼目光一閃。“一會兒待將士回來後,你就下令向內城進發吧。沿途放慢腳步,就說怕前路有敵軍設伏偷襲。”


    “諾!”高適應聲道,但他並沒有走,而是頓了一下複又說道。“我們這是要幫助張暮他們嗎?”


    鄒翼搖搖頭。“你要想清楚了,我這不是在幫助張暮,隻是他們隸屬於冀州勢力,現在州域之戰爆發,正是東荊州與冀州在相互對抗。”聲音於此輕輕歎了一口氣。“冀州強大一分,就會削弱東荊州一分力量。我們何樂而不為呢?”


    “可是還有北門的孫濤,我們能夠放緩速度,但他恐怕不會。”


    “那就不是我們的事了。”鄒翼把目光放向遠處內城的方向。“對於張暮而言,別說是軍事不在行的孫濤,哪怕換一個更弱的家夥來,隻要他領大軍破北門加速而入,都會讓張暮陷入困境之中……”


    “不過我倒不會憂心。”


    高適聞言看著鄒翼,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隻是鄒翼似乎沒有什麽想要訴說的**,他微眯著眼睛,內心中好像在想著什麽。


    張暮……你身上為什麽會有種跟老師一樣的感覺呢?奇怪。


    一分一秒流逝,張暮從沒覺的時間會這麽快過,也從沒有如此在意過時間,他在東城門的城頭下,看著正收攏將士向這裏趕來的伏安與廖奕,內心裏長長呼出一口氣。


    身體雖然虛弱,但也許是形勢所致,他總覺的自己還能堅持一下。


    “張暮,你還能堅持住嗎?”伏安詢問著,神情多少有些憂慮,他後麵帶著一千多名將士,這些人都是當初借兵,從廖奕手中要來的,真正夏侯家親信,為怕別人生疑,他一個也沒有帶。


    “沒事。”張暮搖頭說道。現在形勢急迫,東荊州大軍轉瞬間就會從外城攻入,屆時,他們如果還沒有進入內城中,恐怕就真的再也進不去了。


    哪怕真的有事,他也要說沒事。


    幾人沒有過多言語,廖奕從東門抽調了六千將士,總共七千人的隊伍向內城中奔走。不同於天官都城的其他三門,東門的攻城將軍是個真正的無名之輩,魏衡攻南門,鄒翼取西門,孫濤打北門,所以綜合起來,隻有東門的攻城能力最弱,故此廖奕可以親身領兵而走,而不會擔心東門會被瞬間攻破。


    但南門不同,魏衡親自領軍攻打,恐怕是真的撐不了多久。


    伏安在旁邊扶著張暮,時間緊迫,所有人都以最快的速度前行,道路上本就沒有什麽人煙,此時除了腳步落地的聲響外,更顯寂靜與蕭條。


    天官都城不小,從城門走到內城的地方,全力奔跑也要小半個時辰左右。


    這對於體力本就不好的張暮而言,實在是一種煎熬,豆大的汗水掛在臉頰上,不時順著發絲滴下,他一邊奔跑,一邊張嘴大口的喘著氣,渾然不在意迎麵灌進的冷風。


    “大小姐還在城裏呢。”旁邊的伏安此時壓低著聲音,在張暮旁邊說道。“我們恐怕還要去南門,回府邸上尋找大小姐的蹤跡。”


    “我知道。”因為身體勞累的緣故,張暮這句話說的很輕很快。“內城隻有東、西兩個門。我們現在是為了搶奪進入內城的機會。到了東門後無論結果如何,我們都會分兵向著南門而去,然後找到夏侯芸。”


    伏安點頭,張暮現在臉色蒼白的嚇人,他擔心會出什麽事,沒有再多言。


    距離內城已經越來越近,張暮的視線裏甚至已能看到內城城牆的身影,可就在這個時候,就在他心裏剛剛略微鬆了一口氣的時候,一支身著甲衣的東荊州隊伍,居然從旁邊的道路口中斜插過來,他們見到張暮、廖奕等人的部隊後,很簡練的抽出刀,迎麵衝了過來。


    他們一邊衝來,一邊大聲的喊道。


    “殺啊!!冀州的敗逃隊伍都在這裏!!!”


    “快!回去報將軍,說廖奕的隊伍出現了!!”


    “殺!!冀州快要覆滅了,整個天官都城即將淪陷,大功在即啊!!”


    因為攻破城門的緣故,每個東荊州將士的士氣都很高漲,他們不知道這是王維昌故意落敗的緣故,也不需要知道,他們清楚的,就是這場戰爭即將勝利,整個冀州都將是東荊州的產物。


    張暮一皺眉,有建築物遮擋的緣故,他看不清楚敵軍到底來了多少人。


    “他+媽的,敵軍都打到這裏來了?!都給我……”


    話語沒有說完,張暮連忙一把叫住即將抽刀,打算與敵軍對攻的廖奕。


    “廖奕將軍,不能這麽打啊。別中了敵人的詭計,如果我們留下來與之交戰,到時候就真的脫身不去啦!難道將軍想讓你的將軍陪你一同赴死嗎?”


    也許是最後一句話打動了廖奕,他那隻本想推開張暮的手,停了下來,然後有些氣急敗壞的說道。


    “那你說怎麽辦?!!敵軍都打過來了,要眼睜睜的讓敵軍砍嗎?”


    張暮暗自裏歎了一口氣,他不太清楚怎麽回事,隻是感覺廖奕似乎比之前暴躁了許多,而且這種感覺正在逐漸加深,似乎每過一會兒,廖奕就會越躁動。


    “分兵!分出來一小部分與之糾纏,我們快些到達前麵的內城,那裏才是我們此行的最終目的。”


    廖奕眉頭一皺,他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卻又立刻停住,轉而閉上眼,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又緩緩將濁氣吐出,神情間好像在壓抑著內心中的某些存在。“行了,我知道了。”


    聲音之低沉,多少讓張暮有些詫異。


    廖奕果斷聽從了張暮的意見,他從帶來的六千將士中又抽調了五百人左右,臨走的時候,他回頭深深看了一眼,伏安也歎了一口氣,唯獨張暮什麽感慨都沒有,他沒有時間去想這些。


    這些人是死士,現在即便投降了,恐怕也不會有人接受。


    這個時候,對於這批東荊州將士而言,戰俘遠沒有戰功重要。


    兩軍對抗,兵器之間相互碰撞的聲音逐漸遠去,張暮等人離剛剛戰爭的地方越來越遠,幾千人的隊伍快速奔行,說來也怪,似乎除了那一撥敵軍外,這路上竟是再沒遇到其他敵軍隊伍。


    張暮心生怪異,但此刻卻也沒想那麽多,他沒有其他的選擇。


    可等張暮與廖奕等人來到天官都城的內城下時,卻都不由的愣住了,隻見這東麵並不高大的內城牆上,竟站立了一排身形魁梧,渾身凶悍氣質的將士,他們身著玄甲,也就是那種覆蓋甲片的衣甲,每個甲片都是正方形,高不過5厘米,寬不過3厘米,這些甲片在一起,遮住重要的前胸背部,光芒照耀,隱隱中有種莫名威懾之意。


    但這都不是重點,真正讓張暮、伏安與廖奕注目的,是他們手上的那個戟。


    兩人高的長戟,張暮從來沒有見到過,哪怕他已來到冀州這麽久。但他並不陌生,因為這個兵種在大陸上都是很有威名,張暮聽過很多人提起。


    大戟士!!


    數百人之多的大戟士!!!


    張暮深吸了一口氣,這個兵種的數量,在冀州中實際上已經越來越少,全冀州的大戟士數量加在一起,恐怕也就兩千左右而已。這一麵牆,就已有六、七百之多。


    王家的底蘊嗎……


    這必然不是景國然的手筆,張暮相信景國然不會這麽傻,將手上那支可以保命般的精銳隊伍交給王維昌。他皺了皺眉頭,張暮暗自感歎,他早應該想到王家的不同,四大家族中,景家最末,其次孫家,但兩個家族遠沒有齊家與王家擁有底蘊,一百多年的基業,絕不是說滅就能滅的。


    恰在這個時候,身前屬性板一閃,一道消息出現,把張暮從思緒打回到現實之中。


    大勢:1325年5月31日,天官都城南門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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