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窮途末路(下)


    從剛剛內城之下的圍困中逃出,張暮平穩著呼吸,身體上的疼痛在不斷著神經,他回頭看去,孫濤的隊伍並沒有追來,而是開始圍剿起剛剛沒能一同離去的將士。


    也許是奔跑到拐角處風口的緣故,微風匯聚於此,將戰場上殺與被殺間的喊聲傳遞,張暮麵色不變的離去,隻是在內心裏微微歎息,冀州的將士倒下了,但是他不能倒。


    不是從前惜命的緣故,而是他答應過夏侯霖,要將夏侯族人平安帶離冀州。這是一種承諾,張暮從前隻會對此一笑而過,但現在,當身處亂世戰爭來臨的時候,一切物質都顯的那樣脆弱,唯有某些“精神”事物可以長久存在。


    人有時會在形勢所迫的情況下,變的很卑鄙,可有時候,人還會去選擇自己。


    身處危局之中,張暮前所未有般的冷靜,這不再是那種與世界格格不入般的漠然,而是真正麵對人生中的抉擇,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會是從前那個被世界所遺忘的人。


    我是冀州的統軍參謀,我叫張暮……他腦海裏,忽然莫名其妙的閃過這個念頭。


    “廖奕將軍!”張暮奔跑中的腳步忽然停下,他喘了口氣,向著隊伍裏還在急速奔行的廖奕喊道,聲音不大,卻恰恰能讓周圍人聽清楚。


    奔跑到這裏,已經脫離了剛剛的戰團,此處是外城胡同間的一條道路,出去就是外城南麵與內城間的大道。


    “別停下!不是要奔赴內城的西門嗎?那就快一點!北門敵軍即然已經殺入外城,恐怕西門的敵人也離此不遠,我們沒有時間了!”廖奕的心情似乎不好,這一吼的聲音很大,一下子震住了周邊的人,旁邊將士們慢慢停下,好像還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麽。


    但張暮與伏安心中都未曾見怪,因為無論哪一位將軍,看到自己手下被人屠戮而不得不離去時,心情都不會好。


    “廖奕將軍,我們恐怕要在此暫時分道揚鑣了。”


    張暮穩住急促呼吸,他麵色平靜的一語,讓廖奕不由愣住。


    “什麽意思?難道不去內城西門了嗎?”廖奕說話間抬著眉,神情滿是疑惑,隨即又想到什麽似地,麵上露出一絲喜色。“難道除了到西門去爭取機會外,還有另外可以解決現在困境的方法?”


    張暮感覺有些好笑,他輕搖著頭,雙倍大智若愚的後遺症還在,隻是現下非常時刻,他一直在忍著罷了。


    “將軍多想了,我們是要南下去往將軍府邸,救回夏侯將軍的女兒。”張暮看著廖奕,發現在說到夏侯將軍的時候,他多少輕歎了一口氣。“我們就在此地與將軍分開了,現在情形如此,除了西門可以碰碰機會外,沒有其他的辦法。還請將軍速速趕去,一旦讓西門鄒翼的隊伍先行搶入,到時恐怕將軍就真的危險了。”


    “那你們呢?”廖奕略一愕然後問著。


    “車到山前必有路。”張暮一邊說,一邊示意旁邊伏安,將那千餘人的隊伍整理好。“不瞞將軍,我曾經答應過夏侯霖,要保他餘下族人的平安。”話語裏,他將夏侯將軍的稱呼改為了夏侯霖。


    張暮拱了拱手。


    然後與伏安一同領著那千餘人,急速奔向外城通往南城門的道路。行動舉止間的匆忙快速,讓廖奕能看出他內心中的急迫焦慮。


    廖奕站立在原地,他看著千餘人離去的背影,忽然偏過頭,聲音有些低沉,仿佛自言自語般的問著。“你說我是不是還欠夏侯霖一個人情?”


    旁邊那個將士撓撓頭,滿臉用力思索的樣子。“沒有啊,一點印象都沒有,將軍你是不是記錯了。”


    廖奕卻好像沒有聽到這句話,他目光深遠,恍惚色一閃而過。


    “也許吧……”


    天官都城,外城南麵的府邸裏一片淩亂狼藉,大門貼在地麵上,長廊外的石桌傾倒,碎裂的磚石與瓷器隨處可見,大小不一的布帛散落,讓整個府邸都充斥著一種敗破。


    東荊州與冀州的將士,在這個夏侯霖與顧安曾經住過的庭院中,相互廝殺著。


    “大小姐快點走!東荊州的人馬已經破城而入,馬上就要將這個府邸包圍起來了!”一個夏侯家的老將士,雙手持刀架住對麵砍來的兵器,然後趁此空隙叫喊道。


    “陳伯……”夏侯芸已從最初的震驚中,慢慢平複下來,她全身穿戴著披掛,手中軍刀微微顫抖著,眼前老將士是家族裏的老人,很早就追隨著夏侯家族征戰,具體時間早已沒人知道,隻是夏侯芸從記事起,這個陳伯就已經一直陪伴在家族左右。


    論起感情,可謂比大部分的族人都要親近。


    “快走啊!!!”這聲音似乎用盡了老者全身的力氣,他奮力推開敵人的兵器,然後怒吼般將大刀揮舞,逼迫著周圍的東荊州將士散開。


    夏侯芸第一次聽到陳伯的怒吼,她愣了一下,隨即深深看了老人一眼,然後馬上向著府邸的大門跑去。


    兩旁景物急速倒退,夏侯芸奮力的從庭院裏跨到長廊上,身後慘叫聲起,她沒有回頭,夏侯芸隻覺自己整個腦袋都空空木木的,有股乏力的茫然在心中流露。


    殺喊聲在府邸中四起,每個追隨家族裏的將士都在拚命抵擋著,然後掩護夏侯芸的身影,向著府邸大門移動,一路上,不算屍橫遍野卻也是鮮血滿院的慘狀。


    血紅,那是比她頭發還要鮮明的顏色。


    夏侯芸與族人一同奔走,也許是敵軍主力未至的緣故,府邸中東荊州將士的攻殺頗為散亂,與其不斷的喊殺聲相比,多少有些雷大雨小的感覺,這讓夏侯芸多少安穩了一點。


    隻是如此感覺並沒有持續多久,奔逃出府邸門口的時候,夏侯芸一下子就被眼前事物震住了,內心如同是在過山車般,徒然一變,她感覺好像全身都熱了起來,有一種理智即將被剝奪的沸騰感。


    “荀智陽……”聲音裏,猶如赤身在深冬雪夜裏的冰冷。


    府邸大門外,數千東荊州將士於此站立,方陣分布,嚴陣以待的似乎在等著什麽,最前端戰線上的將士散開,露出一個中年人的身影,他身穿白衣,儼然一副書生打扮,正是曾經在夏侯霖手下任職過的荀智陽。


    如此場景,若是被景國然看到,他一定會分外熟悉。


    “這不是大小姐嗎?”荀智陽的臉上滿是訝然之色,然後好像故友重逢一樣笑著,外人看著,分不清這是真是假。“此刻城中混亂,四處都有爆發戰火的可能,大小姐還是安靜的在府邸中呆著,聽我一勸,或可避免某些無法預知的意外。”話語裏,滿是關切之意。


    隻是此語夏侯芸聽著,卻覺的分外刺耳,她冷笑。


    “本姑娘現在確實不想離開府邸了。”說話間,夏侯芸揚起手中的軍製鋼刀,對著荀智陽遙遙一指。“因為離開這裏遠沒有殺掉你重要。”


    荀智陽點點頭,他不以為意的看著。


    “不想大小姐居然如此不智,兩方實力這般懸殊,居然還在幻想著無謂掙紮。”說罷,還搖頭般輕歎了一口氣,模樣就像是在為夏侯芸惋惜。


    夏侯芸深吸了一口氣,她內心裏有種切實憤怒湧動,眼前這個貌似“人畜無害”的書生,毀了整整夏侯一個家族,不談她父親的死,單就是冀昌陷落,與這個人就逃脫不了什麽關係。


    “笑話,不試試的話怎麽知道。”


    “就怕大小姐的實力不足。”


    話語說到這裏,場麵上似乎在醞釀著什麽,一時沉默無比。荀智陽的嘴角翹起,他抬起手,剛要示意身邊將士向著夏侯芸衝去時,一個聲音忽然在府邸外的北麵響起。


    “那如果加上我們呢?”聲音很快很輕,但在這個間歇般的時刻,卻依舊讓別人聽的清清楚楚。


    荀智陽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一個喘著氣的少年,正背靠在某個關門商鋪的柱子旁,他身邊是一個年輕將軍領著千餘人的隊伍。


    “張參謀,我們又見麵了。”荀智陽神色不變,似乎對於他們的出現沒有丁點意外。“我說過,我們很快就會再次相見的……”


    張暮哼了一聲。


    “荀將軍的出使任務,果然完成的很好。”話語在一頓,然後複又說道。“齊家一覆滅,各種任務都自然而然的完成了。”話語中的味道有些怪,但他相信荀智陽能從中體會。


    笑聲響起,荀智陽開口卻把這話題一語帶過。


    “張參謀真感覺實力足夠了?”


    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張暮笑著,然後與伏安一同向夏侯芸走去。“以你荀智陽的為人,這實力夠與不夠又能怎樣?”他一邊走一邊說著。“還不快叫你的伏兵出現。”


    “張暮……”夏侯芸愣了一下,似是沒有想到他會在此出現。


    張暮此時卻沒有顧忌夏侯芸,他的目光定格在荀智陽身上,早在看到荀智陽於府邸門外等候的時候,他就清楚了,這就是個局,還是個讓他不得不鑽的埋伏之局。


    “既然張參謀都這麽說了,那恭敬不如從命。”說罷,荀智陽拍拍手,與此同時一陣狂亂的腳步聲傳來,大隊伍在一起行進時的震動,自地麵傳來。


    張暮平靜的深吸一口氣。


    隻見人群湧動,成群結隊般的敵軍方陣出現,並沿著府邸外的地形結成陣勢,一眼望去,不隻是千餘人的多少倍,人山人海般突然出現,有一種極大的震撼感!


    張暮微眯著眼睛,這一刻,他真的沒有什麽主意了。


    數倍於己的敵人,尚未到來的魏衡,需要在鄒翼前趕到西門的時間,王維昌於內城間的阻撓等等,一切對他們不利的因素都串聯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個讓他所無法攻破的死局!


    窮途末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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