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龍和田雨隻在一起度過了三天的蜜月生活,就要分別了。


    因為李雲龍師所屬的a兵團已逼進廈門,廈門戰役馬上要打響,李雲龍急得連新婚的妻子都顧不上了,他急著趕回部隊。


    田雨理解丈夫的心情,他是個職業軍人,要是沒了仗打,他會很痛苦的。


    何況田雨的野戰醫院也要隨戰線推進,近幾天也要南下了。


    野司留守處的一個參謀告訴李雲龍,入閩的鐵路雖已通車,但前方戰事吃緊,大批的物資彈藥需要運上去,所以貨車優先,客車要幾天以後才有。


    李雲龍點點頭說:我們就搭乘貨車。


    參謀說:首長,這哪兒行呢?路這麽遠,路上隨時都會出現敵情,這列貨車裝的是彈藥,守車上隻有一個班的兵力負責彈藥的安全,無法抽出兵力來保衛您的安全。


    李雲龍眼一瞪說:誰要你保衛我的安全?給我們兩枝衝鋒槍,編入警衛班當戰士總行了吧?別說廢話了,執行吧。


    李雲龍和警衛員小陳拎著美製m3式衝鋒槍爬上守車,他對站在車下送行的田雨揮揮手說:你回去吧,不要等開車了。


    站在站台上的田雨不滿地撅掀起嘴:你這沒良心的老李,就這麽走了?也不和我道個別?你給我下來。


    李雲龍看看小陳,小陳把眼光移到別處,他隻好又從守車上下來。


    田雨溫柔地幫丈夫整理一下衣領,低聲說:親愛的,你要保重自己,別惦念我,這大概是最後一仗了,千萬保重。


    她的眼圈紅了,但很快克製住了,為了緩和一下氣氛,她又小聲地開玩笑地說:戰場上的大將軍應該八麵威風,別兒女情長啊,要隻是個**的將軍就沒勁了。


    李雲龍笑著大聲說:是將軍在哪兒都是將軍,不管是在戰場上還是……田雨捂住他的嘴:噓,該死的老李,這麽大聲音,你不覺得臉紅嗎?這有什麽?我又沒摟著別人的老婆睡覺,我自己的……行了,行了,把嘴閉上,我該走了。


    田雨猛地在丈夫臉上親了一口。


    在守車上的小陳嚇得一閉眼說:師長,我可什麽也沒看見。


    田雨笑著說:你看見又怎麽樣?我告訴你小陳,你要看好我家老李,要是少了根汗毛我饒不了你,聽見了嗎?小陳忙不迭地答應:放心吧嫂子,師長要少根汗毛你扒我的皮。


    田雨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守車上有一個班的戰士都規規矩矩地抱槍坐著,班長大概早接到通知,他立正敬禮,報告道:報告首長,我姓張,四五年在蘇北入伍,現在全班聽您指揮。


    稍息,稍息,大家隨便點兒,張班長,你打算怎麽布置你的兵力呢?李雲龍問。


    車頭派兩個戰士,一挺機槍,其餘人在守車裏,守車經過鋼板加固,能抗住子彈。


    李雲龍搖搖頭說:這招太蠢,兵力大部分集中在守車上,人家隨時可以爬上任何一截車廂,把鉤一摘就把咱甩了,要是對方打算偷襲的話兩顆手榴彈就能把咱們全報銷了。


    這樣吧,我和小陳在守車上,你帶其餘人全部上車頂,每節車廂放一個人,不要隨便走動,隨時做好戰鬥準備。


    記住,一旦發現有人扒車上來,不必警告,立即開槍。


    張班長布置兵力時,心裏還在喃咕:這首長真是多事,全班人都趴在車頂上,有這必要嗎?八成是嫌守車太擠,讓我們給他騰地方。


    他很快就會知道李雲龍這樣布置兵力的重要性了。


    一路無事,火車過了南昌,天快黑時進入武夷山區。


    從車窗向外望去,近處青山如黛,山上青鬆翠柏,高下相間,飛瀑奇石和山坡上的野花雜樹顯出一片絢麗的色彩,紅的火紅,白的雪白,綠的碧綠,青的靛青。


    遠處的山峰,白雲繚繞,選題北延,各具奇姿。


    山坡上的一片白花映著帶水氣的斜陽、河流、飛瀑,幽靜的山穀和險峻的峰巒構成一副天然的水墨畫。


    警衛員小陳扒在車窗上貪婪地看著山色,嘴裏噴噴地讚歎著。


    這個出生在北方農村的孩子第一次領略南方的湖光山色,顯得很沒見過世麵。


    李雲龍微微叉開雙腿,四平八穩地站在窗前。


    他凝視著窗外卻對美麗的景色視而不見,他以軍人的直覺似乎嗅到一絲不祥的氣息。


    職業軍人對地形太**了,在他看來,這裏的地形太險惡了。


    他很熟悉山,從小生在山裏,長在山裏,紅軍時期的川陝根據地他也是在連綿的群山中參加過多次反圍剿。


    抗戰時期的第二戰區內也多是山地,他在晉西北的山區打了多年的遊擊。


    從南方到北方,他對各種類型的山都很熟悉。


    北方的山由於氣候原因,水土流失導致山體缺少植被,岩石**著,山體從遠處望去呈鐵灰色,顯得陰沉、冷峻,色彩單調。


    這種山不養人,很貧瘠,人在山區的生存能力受到限製,在遊擊戰中很容易暴露目標。


    天然隱蔽物少,破碎的山體使山路變得極為複雜,限製了部隊的運動。


    用李雲龍的話說,這種鳥山,要多操蛋有多操蛋。


    而南方的山多是石灰岩地區。


    地質學稱喀斯特地貌,由於雨水的切割,溶洞遍布,河流縱橫,很少有破碎的山體,完好的植被既是天然的隱蔽物又能提供野生食物,是理想的遊擊戰地區。


    像李雲龍這樣的遊擊戰專家不可能看不出這裏的凶險。


    這片山區方圓幾百裏,自古匪患嚴重。


    翻開地方誌,裏麵記載的多是不同朝代的成名土匪首領和圍剿官軍之間的活動,字裏行間透出一股血腥氣。


    這裏的土匪分兩類,一類是業餘的,白天種地勞動,割草砍柴,對上孝順父母對下嗬護妻兒,乍一看,百分之百的良民。


    到了晚上,就不是那麽回事了,約上幾個親朋好友,起出藏匿的刀槍,找個背靜處就開始了夜生活。


    遇有走夜路的客商無論有無財物,一律殺死,為的是不留活口,以免後患。


    屍體也要弄到僻靜處埋掉,不留半點痕跡。


    劫得財物一律平分,補充家用。


    這種土匪隱蔽性極強,又心狠手辣不計後果,他們打生下那天起就沒人告訴他們,世界上還有良心一說。


    在他們看來,人的生命和螞蟻的生命似乎沒什麽區別,他們沒有犯罪感,隻認為這是正常營生,和種地砍柴一樣。


    他們即使發了大財也不動聲色,照樣衣衫襤褸的扛著鋤頭種地,因此很難抓住他們的把柄。


    另一類土匪屬專業型,天生就不喜歡過安分日子。


    一到好人群中就找不到感覺,你若用好人來稱呼他,他會覺得你在罵他,非跟你急不行。


    他們嘯聚山林,打家劫舍,內部等級森嚴,有自己的王法,有自己的價值觀和是非觀。


    他們分工有序,各負其責,充滿敬業精神,執著地保持個人崇拜傳統。


    首領的意誌是不可違抗的。


    他們一個匪窩就是一個小社會,甚至還有內部貨幣流通。


    這類土匪和中國大部地區的土匪無大區別,無非是殺人越貨,綁票勒索,販賣點兒煙土什麽的,沒什麽特色。


    但近來大批的國民黨散兵遊勇進入了這個地區,和原有的土匪團夥混到一起,這就變成了帶有政治色彩的武裝團夥了。


    兵敗如山倒的國民黨當局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又是空投武器電台,又是濫發委任狀,弄得司令少將滿天飛,連手下隻有十幾個人、七八條槍的小土匪團夥也成了一個旅,土匪頭子成了少將旅長。


    國民黨當局也想開了,反正不就是一身將軍服,一張委任狀嗎?隻要你反共,授你個上將也沒關係,在國民黨總參謀部的兵員表上,這麽方圓幾百裏的山區中,愣是有幾個軍的番號。


    李雲龍出發前,看了野司發的敵情通報,搖頭歎道:這就是國民黨當局的不對了,好歹也是個政府,也是支正規軍,怎麽墮落成這樣?連這麽烏七八糟的土匪也收編,還要不要臉了?前些日子,三野大軍的主力從這裏掃過,沒有停留。


    隻沿鐵路線留下少量的守備部隊和一些剛剛組建的地方部隊守衛這條鐵路大動脈。


    有限的兵力隻能駐紮在沿線的縣城及主要車站,土匪們早惦記著弄塊肥肉吃。


    李雲龍的彈藥列車算是趕上了。


    李雲龍感到一種巨大的危險悄無聲息地向他逼進,一陣輕微的戰栗迅速掠過全身,他太熟悉這種感覺了,在多年的軍事生涯中,每當要投入戰鬥之前,都會出現這種感覺。


    他叫來張班長,增加了一道命令:列車一旦受阻或與敵人發生戰鬥,馬上派出預先指定好的戰士沿鐵路線出發到最近點求援。


    他布置完任務,看看表,已是晚上八點多了。


    他從幹糧袋中抓了兩把炒麵,用手捧著,一下送到嘴裏,又對著水壺咕哪灌了幾口涼水,抹了抹嘴對小陳說:你也吃飽點兒,今天夜裏肯定有情況。


    小陳說:你咋就這麽肯定?要是沒情況呢?你還別抬杠,我要說得不準,我那枝勃朗寧就歸你。


    他肯定地說。


    警衛員小陳剛調給李雲龍時,很拘束,見了他連大氣都不敢出。


    相處一段時間後,他發現這個首長挺好處,根本沒架子。


    別看平時說話罵罵咧咧,那純粹是不拿你當外人,他心情好時,你頂他幾句也沒關係,於是小陳和師長說話也隨便起來,甚至有點兒放肆。


    他見李雲龍四仰八叉躺在地鋪上合眼要睡過去,便耐不住寂寞沒話找話:師長,你咋睡了?李雲龍睜開眼睛說:不睡幹什麽?你值班我睡覺,分工不同嘛。


    小陳嘟囔著:你咋老睡覺呢?你不老說官兵平等嗎?你也該值值班啦。


    晤,你這小免崽子,敢跟老子講平等了,官兵平等這不假,可也有個區別對待。


    比如說老子能娶媳婦,你敢娶嗎?怎麽沒話啦?你得先熬個二六八團才能考慮媳婦的問題。


    所以嘛,你這叫絕對平均主義,毛主席早就批評過。


    咦?你小子咋這麽貧嘴?給老子好好值班,出了問題看老子不捶你。


    他用大衣蒙上頭迷迷糊糊睡去,恍惚間妻子那美麗的麵容又浮現在眼前,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兩人之間似乎總有一層淡淡的薄霧,既朦朧又遙遠。


    妻子溫軟細膩的肌膚使他渾身充滿了**,猶如鼓滿風的船帆,妻子如嬌似嗔,呢喃細語,柔情似水。


    他沉醉在一片溫馨的氛圍中,仿佛沉入溫暖的海洋,他撫摸著妻子的臉龐,突然發現,竟是滿臉的淚水……噠噠噠……一陣急促的衝鋒槍點射聲將李雲龍從溫柔鄉中驚醒。


    他掀開大衣抓住衝鋒槍一躍而起,腳還沒有落地,嘩啦一聲,保險蓋打開,子彈上膛,人已竄到守車門口。


    一手持槍,另一隻手攥著兩枝不知何時從彈袋中掏出的備用彈夾,這一氣嗬成的動作快得像旋風,驚得小陳目瞪口呆。


    好個靜若處子,動如脫免,他算是開了眼,什麽叫久經沙場的老兵。


    張班長從車頂探出頭向李雲龍報告:倒數第二節車廂和第三節車廂之間結合部竄上兩個人正在摘連接掛鉤,看樣子是想使尾部守車脫鉤,幸虧被車頂哨兵發現,一個點射就把那兩個家夥打下車去了。


    首長,要不是您重新布置車頂哨,咱們全在守車上被甩掉了。


    李雲龍冷笑一聲:別忙,好戲還沒開場呢。


    他們的目的是搞彈藥車,摘守車是為了隔斷我們對整個列車的控製。


    敵人的主要兵力肯定布置在前邊,哼,玩兒這招他們還嫩了點兒……話音沒落,列車突然拉了緊急製動,車輪和鐵軌之間劇烈的磨擦發出刺耳的尖叫,列車在巨大的慣性作用下還在向前繼續滑動著。


    小陳一下子被甩到守車的前部,而早有防備的李雲龍一把抓住扶手紋絲不動,他大吼一聲:準備戰鬥!列車還沒停穩,槍聲便爆豆般響起。


    加固守車的5毫米厚鋼板被密集的彈雨打得火星亂濺,小陳抱起一挺捷克式輕機槍衝窗外就是一梭子,車頂上的戰士們也用衝鋒槍開火了,夜色中車上車下曳光彈像一串串火流星來回亂竄,晃得人眼花繚亂。


    李雲龍看看窗外,月光下的能見度隻有二三十米,再遠就黑糊糊的什麽也看不見了。


    他火了,照小陳屁股就是一腳罵道:你他娘的瞎打什麽?見著敵人了嗎?小陳停止了射擊。


    張班長在車頂報告:車頭傳過話來,前邊的鐵軌被扒掉了,隻能固守待援了,按照您的命令,送信的戰士已經出發了。


    李雲龍側身站在窗口,注視著宙外,一邊下命令:告訴你的戰士,見到敵人再開火。


    少用連發,多用單發或點射,敵人多了就用手榴彈。


    看不見敵人就靜等著,敵人火力再猛也別理他。


    他娘的,等打完仗老子要收拾一下你們的連長,這個笨蛋是怎麽訓練的兵?用起子彈來個個都像財主?抗戰那會兒老子的團也算主力了,每人才合五發子彈,照樣敢打攻堅戰。


    哪像你們這些敗家子,連敵人的麵還沒見著呢,兩梭子子彈都他娘的打出去啦。


    正說著,李雲龍發現三十米外有些黑糊糊的人影,呈散兵線狀貓著腰向守車撲來,他抬槍一個三發短點射,噠噠噠……兩個人影應聲栽倒,引得對方一陣彈雨回擊。


    小陳興奮地說:師長,好槍法!怎麽連瞄都不瞄?李雲龍不答話,又猛地從窗側隱蔽處竄到窗正麵,抬槍又是四個單發射擊,小陳眼看著又是四個人影栽倒了。


    李雲龍又是一閃身竄到窗戶另一側,槍口朝天,手扣扳機做出等待出擊姿勢,他嘴裏還說著:神槍手分為兩種,一種用眼睛瞄準,三點成一線,大拇指與食指合力擊發,規規矩矩,一點兒馬虎不得,這種方式能打得很準,缺點是無法迅速捕捉目標,必須要構成瞄準線後才能擊發,這叫靶場上的神槍手,實戰就不行了……他說著又一閃身,這次用的是長點射,槍口跳動著噴出火舌,火力成扇麵掃過去,四五個人影仰麵栽倒。


    他接著講:另一種神槍手是憑感覺打,不下死力氣練,什麽槍口掛磚呀,空槍練瞄準呀,沒用,你要是個笨蛋,怎麽練也沒有用,真正的神槍手是戰場上用子彈喂出來的。


    打得多了,感覺就有了,眼到手就到,抬槍就有,彈彈咬肉,這就叫神槍手。


    他似乎在講授射擊課,為了論證他的理論,他不停變換著射擊方式,單發,連發,點射,令人眼花繚亂地交替使用,30米能見度之內,沒人能衝過他一枝槍的火力阻擊。


    小陳佩服得五體投地,乖乖,真神了,一枝衝鋒槍輕輕鬆鬆幹掉十幾個敵人,連一梭子子彈都沒用完,要不人家怎麽是師長呢?沒兩下子能成嗎?槍戰進行了兩個多小時,陷入僵持狀態。


    土匪們無法接近列車,李雲龍指揮戰士們在夜間目力所及的範圍內建立起一道死亡屏障,無論土匪們的火力多猛,這邊極有耐性地一槍不發,但隻要土匪們的散兵線一旦進入30米內,列車的車頂和車下,稀疏的短點射立刻組成交叉火力,使缺乏正規訓練的土匪們傷亡慘重,怎麽也無法逾越這道死亡屏障。


    小陳逮住便宜賣乖,向土匪們喊話:兔崽子們聽著,老子這裏有罐頭,誰想吃就過來拿,怎麽著,沒人過來?那老子可要先睡會兒啦,有事明早再說。


    李雲龍一聽不高興了:他娘的,咱倆誰是警衛員?要睡也輪不到你,該老子睡才是,你***怎麽墳頭改菜園子——拉平啦?小陳說:好好好,我頂著,你先睡,誰讓你是首長呢?李雲龍還真躺下了,他拿過大衣正要往頭上蒙,聽見那邊土匪也喊上話了:共軍弟兄們,我們不是土匪,是國軍武夷山遊擊縱隊,兩軍交戰,各為其主。


    我們不想難為你們,隻想借點兒彈藥用。


    我們鄭司令說,如果貴軍同意,請派人來談判,我們保證談判代表的安全。


    李雲龍側耳聽聽,又躺下了說:別理他們,談個屁,一會兒援兵到了,老子包他們的餃子。


    那邊似乎猜到李雲龍的想法,繼續喊道:請不要抱有幻想,貴軍派出的報信士兵就躺在前麵,沒有人能救你們。


    李雲龍一聽就躺不住了,他火燒屁股似的蹦了起來:操他娘的,我說援兵怎麽老不來?信沒送出去?他氣得在守車裏連兜了幾個圈子,又扭頭問小陳:咱們的傷亡情況怎麽樣?陣亡四人,負傷七人,算上你我還有五個有戰鬥力的。


    李雲龍自言自語道:嗯,援兵來不了,打消耗戰咱們本錢太小,不上算,得想點兒別的辦法啦。


    小陳靜靜地看著李雲龍來回踱步,心裏充滿著希望,他毫不懷疑師長能想出個好辦法來,他這輩子打過的惡仗多了,多大的風浪沒見過?眼前這小河溝豈能翻了船?李雲龍猛地停住腳步,問小陳:你小子怕死不怕?小陳漲紅了臉,他感到奇恥大辱,有這麽問話的嗎?他腳跟一碰,胸脯一挺,大聲吼道:腦袋掉了碗口大的疤,怕死就不當解放軍啦,請師長下命令。


    好樣的,像我的兵,你和我去會會那個狗娘養的鄭司令,找個機會擺平了這***。


    李雲龍從皮挎包裏掏出當年楚雲飛送他的那隻勃朗寧袖珍手槍。


    這隻槍很小,全長才115毫米,六發裝彈。


    他哢嚓一聲將子彈頂入槍膛,摘下軍帽把手槍放進帽子裏,然後把帽子扣到腦袋上,扭頭見小陳正往衝鋒槍彈夾裏壓子彈,便罵了句:笨蛋,你以為人家會讓你帶衝鋒槍去談判?把槍放下,帶一顆手榴彈,蓋子擰掉,放在褲襠裏。


    小陳為難地說:師長,這褲襠裏咋放手榴彈?用繩子綁在大腿根裏側,搜身時一般不往那兒摸,又不是娘們兒,沒人對你褲襠感興趣。


    萬一搜出來咋辦?那就怨咱倆命不好,硬闖吧,拚個魚死網破。


    小陳向窗外吼了聲:不要開槍,我們的談判代表要出去啦。


    他倆走下守車,一步步走進路基下黑沉沉的樹林裏……兩個敵人哨兵草草模了摸他倆的腰就算完了,李雲龍暗暗樂了,***,你就要為粗心大意付出代價了。


    土匪的臨時指揮部設在樹林深處的一個軍用帳篷裏,準確地說,這夥敵人不算純粹的土匪。


    從他們的穿著和武器看,成分似乎很雜,有穿著國民黨軍軍官製服的,有穿長袍馬褂的,還有包著纏頭布,穿家織土布做的對襟褂子當地農民打扮的。


    武器也很雜,有扛卡賓槍的,有扛日式三八大蓋的,甚至還有扛老套筒和單打一土造步槍的。


    一個身穿黃呢軍裝的上校挺客氣地伸出手自我介紹:鄭鵬舉,閣下是……李雲龍背著手沒動,顯得很沒風度。


    那個上校很尷尬地縮回了手,臉上的表情有些惱怒。


    小陳大聲說:這是我們李師長。


    上校用鼻子哼了一聲說:別說是個師長,就是兵團司令也在我的包圍之中,就你那三條半槍能支持多久?事情明擺著,你們前無出路,後無援兵,就這麽打下去,有什麽意思?李雲龍背著手輕蔑地看了上校一眼,挖苦道:不錯,就這麽三條半槍就撂倒了你幾十號人,打了兩個多小時連列車的邊也沒挨上,你這個上校總不至於是陪上司的小老婆睡覺換來的吧?咋指揮的?上校的臉色由於惱怒顯得發白,他克製住自己的情緒,口氣緩和地說:我不介意師長閣下語言的粗魯,我說過,我們是正規軍,不是土匪,貴軍現在已是山窮水盡,何必再打下去,弄個兩敗俱傷?請師長閣下三思,鄙人條件不算苛刻,隻要留下兩車皮彈藥,閣下便可以上路。


    李雲龍似乎沒有注意上校的話,他正東張西望,看著對手們的衣著打扮和手裏的武器便有些看不起,他嘲諷地說:喂!上校,就這身打扮和手裏的家夥還敢說不是土匪?我印象中的國民黨軍可不是這副慘相。


    上校反唇相譏道:此一時彼一時也,抗戰初期,鄙人就和貴軍打過交道,那時貴軍的裝備和打扮還不如我們現在。


    這倒是事實。


    李雲龍點頭道,那時我們還不如叫花子,你們可是闊財主,可不到十年,咱們就換了位子,輪到你們當叫花子了。


    你看,為車彈藥費這麽大的勁,傷亡不少弟兄吧?噴,噴,令人同情呀,上校先生以前在哪個部隊供職呀?十八軍。


    上校回答。


    哦,土木係的,陳誠的老家底啦。


    坦率地說,你們十八軍的戰鬥力還算湊合,不過淮海戰役時還是被我們幹掉了,幹嗎要重建十八軍呢?現在的十八軍還叫十八軍嗎?兩碼事,那叫烏合之眾,上校先生,你是原十八軍的呢?還是重建後十八軍的?上校漲紅了臉大聲說:鄙人當然是原十八軍的。


    不對呀?李雲龍故做驚訝狀,老十八軍的上校怎麽著也有個南京陸大的文憑吧?總不會是吃幹飯的?他臉一繃,大聲訓斥道:你們陸軍大學就這麽教的戰術?一個小小的伏擊戰就打成這樣?好嘛,我充其量隻有十來個人,你有多少人?聽聲音,輕重機槍就有五六挺吧?打了他娘的半夜,連邊也沒挨上,倒讓我幹掉你們幾十號人,這仗是他娘的怎麽打的?本來就缺彈藥,倒是省著點用呀,還沒見著人影就幹了幾幹發子彈,真他娘的敗家子,你要是老子的部下,非斃了你不行。


    李雲龍越說越來氣,一時競忘了他訓斥的對象是敵方的指揮官,他不能容忍這麽糟糕的軍人,被這種愚蠢的戰術指揮弄得怒不可遏,他的思維已經進入了純軍事學術爭論的範圍。


    那個上校也被他劈頭蓋臉的訓斥鎮住了,一時也沒醒過味來。


    他感到自己受了侮辱。


    李雲龍的話有失公正,這不是戰術問題,純粹是***兵員素質問題。


    這種魚龍混雜的土匪隊伍換了你也不行。


    他臉紅得像猴子腚,爭辯道:你說的容易,紙上談兵誰不會?這是戰術指揮的問題嗎?你以為這是支受過正規訓練的正規軍?不是,淨是***劫道打悶棍的家夥,槍一響就惦記著開溜,你以為我就願意指揮這種亂七八糟的隊伍……上校情急之下,便出口不遜,特別是當著手下的唆羅,這可有些傷眾。


    那些在本地入夥的沒在正規軍幹過的土匪們不愛聽了,便亂哄哄地罵了起來,一個年歲較大,頭上包著纏頭布的土匪首領模樣的漢子砰的一聲把一把巴首插在桌上,橫眉質問道:姓鄭的,你這話什麽意思?你看不起老子,老子還看不起你呢:媽的,什麽狗屁國軍。


    真有能耐也不至於讓共軍趕到老子的地盤上來上校手下的幾個軍官又聽得不順耳,他們拔出手槍對準匪首喝道:住口:你在和誰講話?敢這麽放肆……老土匪幹笑一聲:好啊,衝我來了,敢拿槍衝我比劃?弟兄們,抄家夥。


    土匪們都端起了槍,拉栓聲響成一片,雙方僵持住了。


    事情突如其來的變化使李雲龍和上校都怔住了。


    李雲龍心說我怎麽動起氣來了?操!一生氣就把這上校當成自己部下了,還有點兒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上校也在那兒琢磨,我怎麽跟敵軍發起牢騷來了?他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啪地一聲巨響,李雲龍一掌拍在桌上,桌上插的匕首和水杯、馬燈都隨著響聲蹦起一尺多高,李雲龍大吼道:都不許吵,把家夥收起來。


    軍官們和土匪們麵麵相艦,一時角色位置也發生莫名其妙的錯位,因為這話本不該他說,應該由上校來說才對,這個和事佬輪到誰也輪不到他呀。


    李雲龍親熱地拍拍上校的肩膀說:老弟呀,都別打了,叫上你的人跟我走,算你戰場起義怎麽樣?國民黨的氣數早完了,你又不是什麽黃埔將領。


    人家跟老蔣是師生關係,殺身成仁也算有點兒氣節,咱也不攔著。


    可你能和他們比嗎?論官職才是個上校,咱犯得上為老蔣陪葬嗎?不值呀老弟。


    行啦,行啦,別猶豫啦,弟兄們,收拾一下,收拾一下,準備上車吧。


    他說得很親熱,很誠懇,很推心置腹,很輕描淡寫,似乎沒有發生過剛才的一場惡戰,他不過是勸說一群不大懂事的弟兄,而他是眾望所歸的大哥。


    這也算是李雲龍的獨特魅力,他把一廂情願的事弄得像真的似的,根本不容對方考慮,對方被他這連勸帶訓還似乎是設身處地為對方著想的一連串語言弄得有些反應不過來,他那邊早像是把這事定下了,不需討論,已經在忙忙乎乎的準備實行了。


    慢著!土匪首領陰沉著臉說話了,鄭司令,你要投共那是你的事,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但要放共軍走可沒這麽容易,從我的地盤過,還沒有不留買路錢就走的規矩……一個佩少校軍銜的國民黨軍軍官也用左輪手槍對準李雲龍,他大喊道:司令,咱不能聽信敵軍的宣傳,這關係到咱們剩下的幾十號弟兄的前途呀,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李雲龍渾身的肌肉早已繃緊,他閃電般把上校拉到身前,右手幾乎同步地一持帽子,手槍像變戲法似的出現在手裏,手到槍響,啪,啪兩聲,土匪首領和那個勸阻投降的少校兩人的眉心都出現一個細小的黑洞,像兩扇門板似的轟然倒下。


    小陳一把拽出手榴彈高舉著大吼道:看誰敢動一下?事情發生得太快,軍官們和土匪們全僵在那兒,誰也沒敢動。


    李雲龍一條胳膊勒住上校的脖子,一手用槍頂住他的太陽穴喝道:娘的,給臉不要臉,下令放下武器,我數三下就開槍。


    一……上校臉色發白歎了口氣道:都放下槍……已喪失鬥誌的軍官們和土匪們把槍扔了一地。


    等地方守備部隊聞訊趕到時,天色已經大亮。


    李雲龍正在守車的地鋪上蒙頭大睡,如雷的鼾聲使正押著俘虜鋪鐵軌的戰士們感到,他們正在受到噪音的折磨。


    臨開車之前,李雲龍把俘虜移交給地方部隊的一個連長,囑咐了一句:別難為他們,他們算戰場起義的。


    他轉身發現小陳,似乎想起點兒什麽,於是照小陳屁股上踢了一腳罵道:笨蛋,掏手榴彈把褲子都掏掉了,幸虧沒有女土匪,不然你小子非犯錯誤不可。


    娘的,淨給老子丟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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