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元月的一個沒有月光的夜晚,福建馬祖海域沿大陸一線的海麵上,有一艘50噸排水量的舊登陸艇在慢慢吞吞地航行。


    這是一艘載滿物資的運輸船,黑沉沉的海麵很安靜,隻有突突的馬達聲發出微弱的聲響……戰士吳連生抱著56式衝鋒槍斜倚著後甲板的護欄上。


    他臉色鐵青,麵部肌肉由於過分緊張而**著。


    他死死盯著站在前甲板上向海麵觀察的排長李存誌,牙齒咬得咯咯響。


    這些天,吳連生算是恨上他的排長了,在他的意識中,排長李存誌就是他命中的煞星,自從他入伍後,排長就無時無刻不找他的茬子,橫豎看他不順眼。


    去年,他父親在家鄉為他說下一門親事,女方條件不錯,據媒人介紹,女方認為吳連生的家庭條件不怎麽樣,之所以同意,是因為吳連生在部隊當兵,以後如果提了幹前途還是有的。


    對於這門親事,吳連生還是很滿意的,這身軍裝的確提高了他的身價,不然就他那條件這輩子是否能娶上媳婦還很難說。


    吳連生自己也很有些雄心壯誌,在部隊好好幹,爭取穿上四個兜的幹部軍裝,在他家鄉十裏八村還沒出幾個軍官呢。


    他決定回家看看,借上件四個兜的幹部服一穿,聲稱自己是排級幹部,先把媳婦娶到手再說。


    他想得挺好,幹部服也借到手了,沒想到請假時卻碰了釘子,排長說排裏人手緊張,一律不批假。


    吳連生一聽就火了,沒說幾句就和排長大吵起來,他在火頭上競抄起板凳向排長砸去,要不是被別人抱住,他當時也許就把排長幹掉了。


    部隊不會容忍行凶打人的行為,更何況是戰士打幹部,連裏已決定給他記大過處分,隻是還沒宣布。


    不過他老鄉阿增和張春海已經私下裏把消息透露給他了。


    這三個青年從小一起光腚搓泥巴長大的,三個人還偷偷換過帖子拜了把子,關係自然非同一般。


    部隊入伍的政審極嚴,這三個青年的入伍本身就說明他們根紅苗正,都是三代貧農,他們隻上過兩年小學,雖識得幾個字,但思維方式卻是文盲式的。


    國共兩黨幾十年政治軍事鬥爭的恩恩怨怨,對他們來講似乎過於深奧了,他們也不可能關心。


    愚昧的人往往心胸狹隘,容易走極端。


    吳連生認為排長李存誌毫無疑問已經是自己仇人了,對仇人該怎麽辦?當然應該幹掉他。


    阿增和張春海的想法就更簡單了,既然拜過把子義結金蘭,那麽大哥的仇人便理所當然是大家的仇人了。


    三人很快達成共識,找個機會幹掉排長,殺排長時,如有人在場也隻好算他倒黴,沒說的,一塊兒幹掉。


    下一步怎麽辦?這三個農民士兵雖然愚昧,但也知道殺人的後果。


    吳連生說,這還用想嗎?當然是投奔對麵那個島。


    那邊有個功率很強大的廣播站,光是臉盆口粗的喇叭就十幾個,他們可沒少聽,那邊每天都在喋喋不休地宣布對棄暗投明者的懸賞價格,駕駛殲擊機過去,賞黃金多少兩,魚雷艇多少兩,小至56式衝鋒槍和54式手槍都有價格。


    這個價目表他們記得清清楚楚,此時,吳連生正估計著這艘舊登陸艇值多少兩黃金,這幾枝衝鋒槍和手槍值多少錢。


    並且他堅信他已經擁有多少兩黃金了,甚至連黃金的用場都已派好。


    馬祖島上的巨型探照燈光柱在海麵上來回掃過,這艘登陸艇的位置距敵占島已不足八公裏。


    黑暗中,前甲板傳來排長李存誌的命令:全排做好戰鬥準備,注意燈火管製……吳連生輕輕撥開衝鋒槍的保險,猛地站起來狠狠地扣動了扳機,達達達……槍口噴出的火舌向站在前甲板的排長掃去,排長李存誌在淬不及防中被密集的子彈幾乎攔腰截斷,震耳的槍聲驟然間劃破夜空……與此同時,前甲板上另外兩枝衝鋒槍也開火了,射擊時的口焰在黑暗中閃爍,灼熱的彈殼在甲板上進濺,幾十秒鍾後,槍聲沉寂了,七個曾和他們在一口鍋裏攪勺子的朝夕相處的戰友都靜靜地倒臥在血泊中。


    馬祖島上的探照燈也突然停止在海麵上的掃動,將光柱死死地罩住這艘登陸艇,吳連生升起早已準備好的白旗,登陸艇轉了個九十度彎,向馬祖島駛去……當這起重大的殺人叛逃事件的消息傳來時,李雲龍正在軍區開會,當他知道這起叛逃事件是發生在自己的部隊裏時,便被激怒得兩眼噴出火來,他一掌拍在桌子上,隨著一聲巨響,桌上五毫米厚的玻璃板被擊得粉碎。


    軍委、國防部、總參的電話接踵而來,各級領導的批評怒罵,訓斥充溢於耳,其中分量最重的就是國防部長林彪的指示:我們最擔心的就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情報部門也深感責任重大,破例啟動了最隱秘的情報係統,各種高度機密的情報源源不斷地傳來,被迅速匯總:金門、馬祖、大二擔等島嶼的守軍已全部進入一級戰備,各種遠程火炮已推出工事進入臨戰狀態……台灣海峽出現特混艦隊巡航,海峽上空出現大編隊軍用飛機,設置在前沿海域的聲納裝置探測到水下有不明國籍的潛艇在活動據內部情報,台灣方麵已決定在台北機場召開大會,歡迎棄暗投明的反共義士吳連生等人,負責接送的飛機已到馬祖……在軍區作戰部的會議室裏,司令員皮定均坐在會議桌的東頭,李雲龍坐在會議桌的西頭。


    兩人中間隔著長長的會議桌,都在靜靜地望著對方的臉。


    這兩個出類拔萃的職業軍人,身經百戰的將軍都用同一種姿勢端坐在椅子上,身板挺得筆直,身子決不靠著椅背,總和椅背保持十公分的距離。


    多年戎馬生涯養成的氣勢躍然表現在神態舉止中,兩人都穿著筆挺的黃呢子軍服,隻是肩膀上已沒有了金色的將星,佩戴著鮮紅的領章和紅五星帽徽。


    軍隊已於一年多以前取消了軍銜製,從軍服的樣式上看,除了衣兜的區別,將軍和士兵的軍服是一樣的。


    司令員扔過一支中華牌香煙,兩人點上煙默默地吸著,青白色的煙霧在兩人之間繚繞,把會議室弄得煙霧騰騰的。


    喂!老李。


    司令員開口了,這兩天挺熱鬧,檢討的檢討,整頓的整頓,出了這種大事,你我的烏紗帽可都有點懸乎,各級幹部都在忙乎著,你在於什麽?我看你好像沒檢討的意思。


    李雲龍顧左右而言他,他猛吸口煙道:還是大中華好,你那兒還有存貨嗎?一會兒給我拿一條來。


    別***廢話,你的部隊出了這種事,你還有心思要煙抽,老子正琢磨著給你個什麽處分呢。


    司令員望著他說。


    事情已經出來了,檢討有個屁用?不如幹點兒實際的,有句成語,叫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咳,你小子啥時候變得滿嘴文縐縐了,冒充起知識分子來了,我別是聽錯啦,這真是你說的嗎?司令員好像有點兒不相信似的看著李雲龍。


    這是我那老夥計趙剛的話,人家可是正兒八經的大學生,抗戰時和我一起混了八年,就算咱老粗不想學也沒用,天天那學問就往耳朵裏灌,咱那文化也一天天見長,等抗戰勝利了,得,咱也大學畢業啦。


    李雲龍得意地吹著牛。


    我說,你小子別***兜圈子了,我看出來了,你早有主意了,說出來聽聽。


    皮司令,你別考我啦,其實你肚子裏早有方案了,事情明擺著嘛,這三個混蛋打死我七個人,拿自己戰友的血去換敵人的賞錢,這種叛徒,咱們要是讓他們活著離開馬祖,你這司令,我這軍長就別幹了,回家哄孩子去算了,娘的,殺人抵命,欠債還錢,這道理什麽時候也不能變。


    司令員臉上綻開笑容:這麽說,你早準備好了?李雲龍站起來,沉聲道:報告司令員,特種分隊已經到位,情報部門的內線、外線情報係統全部開啟,金門馬祖的空中、海上通道已全部在我的監視之下,連隻鳥也別想飛出島去。


    ,,皮定均的雙眼炯炯發光,他低聲道:好呀,來而不往非禮也,幹掉這些叛徒……冬季的台灣海峽風急浪高,鉛灰色的大塊雲團在海麵上空疾馳而過,沒有了陽光的照射,海水的顏色呈藍黑色的,刺骨的寒風卷著冰冷的海水向岸邊衝來,洶湧的浪頭帶著無限能量在礁石上撞得粉碎,發出轟然巨響,飛濺起雪白的泡沫,把陸地與海洋的連接處鑲上一道白得耀眼的分割線。


    沿大陸海岸一線的巨大礁石、山岩峭壁的內部傳來一陣低沉的、金屬磨擦的轟鳴聲,一扇扇沉重的、偽裝得像岩石一樣的電動鐵門在緩緩開啟,一尊尊大口徑的遠程火炮黑洞洞的炮口伸出工事,慢慢昂起炮口。


    一枚枚身軀粗大得像雪茄煙模樣的陸基對艦導彈沿著軌道緩緩伸出工事。


    沿岸所有製高點上,巨大的網狀、拋物線狀的雷達天線在做360度轉動,捕捉著來自天空中和海麵上的信息。


    在軍事情報部門的偵聽電台中,往日大量喧囂繁雜的無線電波奇跡般地消失得無影無蹤,隔海對峙的兩支軍隊都不約而同地進入無線電靜默。


    在大陸一側的某野戰機場的起飛線上,靜靜地停著四架銀色的殲6型戰鬥機,飛機處於臨戰狀態,銀白色的副油箱懸掛在機腹下,機翼下乳白色熱源製導的空對空導彈顯得非常醒目。


    透過密封的有機玻璃艙蓋,能看見身穿橘紅色抗荷服,頭戴天藍色飛行頭盔的飛行員。


    這是由四個王牌飛行員組成的第一攻擊波,他們靜靜地坐在座艙裏,兩眼緊緊盯著跑道的前方。


    他們身後的停機坪上整齊地排列著近百架銀光閃閃的,進入臨戰狀態的殲擊機。


    這是第二梯隊。


    在離停機坪不遠的指揮塔台上,皮定均和李雲龍正在專心致誌地下軍棋。


    軍區空軍副司令充當裁判員。


    這次行動牽涉到不同部門和軍兵種,由軍區司令員親自指揮,空軍殲擊機負責主攻,各有關部門配合組成臨時指揮部。


    塔台裏的參謀軍官們都在緊張忙碌地工作著,電話鈴聲此起彼伏,情報軍官們在匯總著不斷傳來的敵情動態,作戰參謀們正伏案用比例尺在地圖上測算著各種數據……角嶼前沿觀察哨報告,金門的西村機場和沙頭機場敵機起落頻繁,兩個小時之內,各類飛機起降二十多架次,起降頻繁是平時的五倍……兩艘大型運輸艦在護衛艦的護航下,進入金門南側的料羅灣港口,前沿炮指來電請示開火……馬祖機場敵機起落頻繁,上午10時,從台灣方向飛來兩架hu-16型海上救護機在馬祖機場上降落,一小時後,其中一架返航…李雲龍的警衛員小吳提起暖瓶給正在下棋的將軍們茶杯裏續水,他心裏挺納悶,那邊又是飛機又是艦艇,來來往往的不停,那幾個叛徒這會兒沒準早到台灣了,可這幾位首長還在不慌不忙地下棋。


    正想著,見司令員嘩啦一下把棋盤掀翻了,怒氣衝衝地吼道:沒法下啦,你們淨***串起來作弊,老張,你是***什麽裁判?分明是李雲龍派出的特務,剛才那盤棋你們就是靠作弊贏的……李雲龍下軍棋擅用炸彈搞行刺,第一局時他本想用兩枚炸彈幹掉對方的司令和軍長,誰知對方用兵很老道,高級將領都躲進了行營,用兩個排長做了替死鬼,報銷了李雲龍的兩枚炸彈。


    於是他和當裁判的張副司令串通作弊,用地雷當做炸彈把對方的司令幹掉了。


    按軍棋規則,地雷是不能移動的,除非對方主動踩上去。


    可李雲龍也有自己的解釋,老子當手雷用。


    頭一局皮定均沒看出來,輸得稀裏糊塗。


    李雲龍和張副司令在肚子裏偷偷地樂。


    兩人第二局又故伎重演,皮定均是什麽人?他硬是從裁判手裏把棋子搶過來,一看追著自己司令的競是枚地雷,不禁勃然大怒。


    李雲龍狡辯道:誰規定的地雷隻能埋進土裏?老子拿它當手雷用,怎麽啦?皮定均怒道:媽的,老子抗戰那會兒又不是沒玩過地雷,沉甸甸的像個鐵西瓜,你小子不是要拿它當手雷扔嗎?好,老子給你我一個來,你小於不扔出十米遠,老子就……話音沒落,放在旁邊的一台大功率對講機中傳來短促的叩擊聲,這是有人用手指叩擊話筒發出的信號,三聲一組,循環往複。


    三位將軍猛地站起來,剛才嬉笑怒罵的表情一掃而光,麵部充滿了果決和冷酷,司令員的手掌像把鋒利的大砍刀,向下一劈,命令道:第一攻擊波,出擊:起飛線上的四架殲擊機同時轟鳴起來,尾部噴出強大的氣流,迅速駛入跑道。


    叭!跑道前方升起一發紅色信號彈,四架殲擊機分為兩組,在跑道盡頭輕輕一躍,鑽入雲層……是日,新華社發布新聞:我空軍部隊今天在華東地區上空擊落竄入我沿海騷擾破壞的美製蔣機一架。


    新聞很簡短,才32個字。


    此次空戰的情況被國防部列入高度機密,知情者甚少。


    不過那天晚上,參加指揮的三位將軍喝光了一瓶茅台酒。


    酒過三巡,司令員拍著李雲龍的肩膀說:你那個特種分隊還算有兩下子。


    讓給我怎麽樣?有三天沒合眼的李雲龍三杯酒下肚就有些找不著東南西北了,但他心裏可不糊塗,他口齒不清地回答道:不給……堅決不給,你少來這套……酒桌上不談正事……你別想趁老子喝多了就……趁火打劫,老子心裏比誰都明白,笑話,想搶老子的梁山分隊,你……你還不如把老子的老婆……搶走。


    張副司令也喝多了,他嘟囔著: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地雷就是可以當手雷用……情報部門送來一份絕密情報:現查明,擊落美hu-16型海上救護機一架,吳連生等人及台灣負責接送的政工處長全部斃命。


    補充:這一事件是確實存在的。


    1966年1月8日深夜,福建軍區守備7師船運隊的一艘50噸登陸艇從馬尾運送物資到霞浦,艇上成員10人,行至黃歧馬祖之間海麵時,莆田籍戰士吳獻狗等3人突然開槍打死其餘7人,然後駕艇去馬祖投敵。


    1月9日15時35分,運載吳獻狗等3人的hu-16型海上救護機從馬祖起飛,解放軍空軍起飛進行攻擊。


    由副大隊長李純光、副中隊長胡英法駕駛殲5雙擊尾追;中隊長沈學禮、飛行員楊才興駕駛殲6雙擊攔截。


    15時51分,胡英法在馬祖東南60公裏海空發現目標,隨即進入攻擊,在800米至500米的距離上兩次開炮,擊中尾部。


    後李純光又在370米到130米距離上4次開炮,高度從200米打到20米,終將其擊落。


    殲6沒有開炮。


    此次參戰的飛行員受到國防部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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