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代城市的體育場惟一功用就是集會。


    當然,開得最多的是批鬥大會和公審大會。


    這種集會非常乏味,因為程序幾乎是幹篇一律,還沒有見過哪個城市的此類大會有什麽較新的創意,這種現象令許多後世人感到迷惑,難道當年的中國人競如此缺乏想象力和創造力?數億的國民,如此廣大的國土,沒有人為規定的統一模式,怎麽從南到北所有的集會都開得這樣毫無新意?如果讀者不嫌乏味的話,我們不妨沿著當年集會主辦者的思路去領略一下集會的氛圍和程序。


    會場布置:主席台上方當然懸掛著領袖的巨幅畫像,畫像兩側是領袖語錄,呈對稱方式。


    左: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右:指導我們思想的理論基礎是馬克思列寧主義。


    其實領袖說出這段話的時候,也根本沒想到,不知是什麽人把這段話肢解成一副時髦的對聯,隨之便在全國蔓延開來,成了約定俗成的規矩。


    主席台前方是掛橫幅的地方,就像一篇文章的點題一樣,橫幅是要表現此次大會的主題,公審誰,批鬥誰,還不能忘了把被批鬥者的名字用紅筆打上叉。


    首長的長條桌上應該是白桌布,上麵放著麥克風,當地黨政軍首長按職務大小排座次,每人身前照例放一隻茶杯,特別需要指出的是,這種帶著把的茶杯的使用也有某種共性,全國如此。


    可以肯定地說,沒有哪個中央文件規定在集會上必須使用這種茶杯。


    由此可見這種隨大溜的思維方式是我們中國人的思維特點。


    試想,若是用了傳統的蓋碗,首長們坐在主席台上蹺起二郎腿,用三個手指頭捏住蓋碗撇撇茶沫兒,這似乎就不成體統了,有點八旗子弟的派頭,哪還有點政治鬥爭的嚴肅性?看來最先使用這種茶杯的人是個非常細心的人,茶杯裏也有政治。


    (若幹年後,會場的模式變化不大,不過是礦泉水取代了茶杯)這類會場還有種必不可少的道具,就是會場四周,主席台兩側,甚至體育場環形跑道的圓徑四周,都應該插滿紅旗,以此造成“風展紅旗如畫”的氛圍。


    會議程序:此程序約需要二十多分鍾,時間再緊也不得從簡,不然要出大問題。


    一、全場起立,高唱《東方紅》。


    二、敬祝我們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毛主席萬壽無疆!(三遍)敬祝毛主席的親密戰友,我們敬愛的林副統帥身體健康!永遠健康!(三遍)這段程序很有講究,毛主席前的一係列定語共36字,一字不能少。


    萬壽無疆和永遠健康也必須是連呼三遍,多了少了都不行,不然就要出大問題。


    三、念領袖語錄,內容應與本次大會主題有關。


    四、全場高呼口號,公審對象或批鬥對象出場,脖子上掛著大牌子,白底黑字,名字打叉,通常姿勢為“噴氣式”。


    若是準備判死刑的公審對象,該是五花大綁,捆得像個棕子。


    五、批鬥過程,各界代表輪流上台念稿子批判,革命口號穿插其間,以造聲勢。


    六、尾聲,由大會主持者進行批判總結,宣布將被批判者押出場,最後全體起立,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後散會。


    應該承認,這樣年複一年、日複一日開這種沒滋沒味的集會,確實很容易使人提不起興趣來,人類的天性是追求新鮮感,不然社會發展便失去了動力。


    若幹年後的流行歌手們對此是深有體會的。


    這種乏味的、幹篇一律的批鬥大會在某一天突然爆出個大冷門,以往的程序被破壞了,大會被迫中止。


    總之,說句時髦的話,這次批鬥大會充滿了戲劇性和新聞價值,以致這座城市的老百姓津津樂道了許多年。


    對李雲龍的批鬥大會選在這座城市最大的體育場,體育場的看台上可以容納上萬人,那天會場經過精心布置,和全國其他城市的會場沒什麽兩樣,前麵已經介紹過,在此不贅述。


    有所不同的是主席台前上方的橫幅特別巨大,每個字高達1。


    5米,上麵是黑體仿宋字“徹底清算現行反革命分子李雲龍的反動罪行批判大會”。


    昔日田徑比賽的環形跑道上,每隔十米就是一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士兵們胸前挎著衝鋒槍,雪白的手套在陽光下顯得很醒目,他們以立正姿勢麵向看台,從這點上看,以往的批鬥會可沒有這麽多全副武裝的士兵。


    荷槍實彈顯得火藥味兒很足,這倒表現出一點兒新意。


    按馬天生的意思,這是要造成一種強大的威懾力,體現出無產階級專政的不可戰勝的力量,還要體現出“人民大眾開心之日,就是一小撮反革命分子難受之時”的氣氛。


    李雲龍的秘書鄭波,警衛營長吳玉水,警衛員小吳,司機老常,還有司令部的七八個參謀都坐在主席台下的馬紮上,鄭波心裏明白,凡此類大會,總有三個目的,一是發動群眾,鼓舞群眾鬥誌。


    二是震懾階級敵人,起到殺一做百的作用。


    三是使犯了嚴重錯誤而暫時還沒發展成階級敵人的人受受教育。


    鄭波琢磨著,他們這些坐在台下馬紮上的人無疑屬於這第三種人。


    大會開始,以往的會議程序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二十分鍾後,例常程序結束,正劇應該開始了。


    擴音器裏傳來一個嗓音頻率極高的女人領呼口號,整個會場頓時喧鬧起來,上萬人呼口號很難同步,結果造成會場內的呼聲此起彼伏,猶如山呼海嘯一樣。


    在一片喧囂中,李雲龍出場了。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領章早被揪去,沒有戴著軍帽,三個身材高大的戰士簇擁著李雲龍,按標準的“噴氣式”要求,由一個戰士抓住他的頭發使勁往下按,後麵兩個戰士撅著他的兩臂拚命向高抬。


    坐在台下的鄭波清楚地看見他的老首長在拚命地掙紮,想直起腰來,他甚至聽見軍長的骨頭在哢哢作響。


    鄭波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坐在主席台上的馬天生今天特地換了一身新軍裝,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清清嗓子對麥克風說:“革命造反派的戰友們、同誌們,今天我們把現行反革命分子,殘酷鎮壓革命群眾的劊子手李雲龍揪出示眾了,這是毛澤東思想的偉大勝利……”全場又一次沸騰了,口號聲四起……李雲龍猛地抬起頭來,抓住他頭發的戰士吃驚地發現,他手裏抓的竟是李雲龍的一把頭發,上麵還連著一塊血淋淋的頭皮……一縷鮮血順著李雲龍的額頭流下來。


    他暴怒地吼道:“馬天生,放你娘的屁,我李雲龍不是反革命,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將軍,為這個國家流過血……”全會場一片嘩然,台上一片混亂,兩個按著李雲龍胳膊使勁向上攝的戰士感到他正在不顧骨折的危險,用盡全身的力量想把腰直起來,兩個身強力壯的戰士自然不肯示弱,他們用力掀著李雲龍的胳膊僵持著,離著很近的鄭波聽見一聲脆響,李雲龍的一條左臂章拉下來,兩個戰士一時嚇呆了,他們沒有想到這個反革命分子競如此暴烈,寧可骨折也不肯彎腰,兩個戰士在這一刹那競嚇得鬆了手。


    李雲龍用那隻沒受傷的右手從脖子上摘下寫著他名字的木牌,用力一甩,沉重的木牌徑直砸在主席台的長條桌上,馬天生和黃特派員身前的茶杯被砸得粉碎,碎瓷渣和茶水濺了他們一臉台下的鄭波在心裏喊了一句:偉哉,上將軍!他淚水奪眶而出。


    警衛員小吳抄起馬紮撲向主席台哭喊著:“首長,咱們拚了。”


    吳營長也竄了起來破口大罵:“馬天生,**你姥姥……”四周早有準備的警衛士兵撲過來按倒他們,小吳和幾個血氣方剛的年青參謀掄起馬紮和警衛人員廝打起來。


    此時,台上的李雲龍已被幾個戰士拳打腳踢地按倒,李雲龍用僅有的一隻手臂進行徒勞的還擊,台上台下已亂作一團。


    擴音器裏傳出尖銳的口號聲:“堅決反擊反革命分子的囂張氣焰!李雲龍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體育場內上萬人被眼前的突發事件驚呆了,他們從沒見過如此剛烈的反革命分子,還有這麽多不要命的死黨,他們想不通,這些人難道吃了豹子膽?此時的會場秩序大亂,競無人應呼口號。


    馬天生有些氣急敗壞,那塊木牌差點就打破了他的腦袋,而且是眾目睽睽之下,批鬥大會開到這個份兒上,恐怕要在全國創個先例了。


    反革命分子在會場上公然反撲的事例還不曾有過,怎麽就讓他趕上了?馬天生當機立斷,下令把李雲龍押下去,暫時休會。


    渾身是血的李雲龍被抬進了囚車,他的口鼻等處不停地流著血,一滴滴的流淌在地上,從主席台到囚車的一段距離,競消成一條血路。


    那些受過徒手格鬥訓練的警衛戰士動起手來沒有輕重的概念,李雲龍的腹部、肋部多次遭到重擊,受了嚴重的內傷,劇烈的疼痛使李雲龍處於昏迷狀態。


    運載李雲龍的囚車開動了,向監獄駛去。


    離此不遠的拐角處駛出一輛“嘎斯矽”型蘇製吉普車,不遠不近地跟上去。


    駕駛吉普車的段鵬一邊開車一邊淚流滿麵地發出野獸般的嗥叫,林漢臉色鐵青把牙咬得哈哈響,剛才會場上慘烈的一幕他們全看見了。


    段鵬的嚎叫突然嘎然而止,他狠狠擦了一把眼淚,陰森森地說:“我看清了,前麵囚車上的那幾個混蛋,就是他們動的手,媽的,什麽不許傷人性命?老子可不管這些了,今天非宰了這幾個混蛋不行。”


    林漢顯得很冷靜,他低聲說:“老段,你不能太衝動,那幾個戰士沒什麽錯,他們就是受這種教育長大的,對敵鬥爭就得這樣,你教育手下戰士難道不是這樣?我可警告你,千萬不可傷人性命,不然l號知道了饒不了咱們,我一直認為你段鵬的心理素質是第一流的,怎麽今天這樣失態?別忘了你是特種兵。”


    林漢的話很見效果,段鵬也感到自己的失態,他擦幹眼淚,鎮定下來對林漢說:“老林,你提醒得好,我今天是有些失態,不過現在好了,你放心吧,我不會誤事。”


    囚車拐過一道彎,速度猛地減慢了,經驗豐富的司機立刻感覺出汽車的兩個後輪胎沒氣了,輪胎的鋼圈和路麵接觸造成的顛簸使減震器發出怪聲。


    他罵了一句停住車,推門下來準備換胎。


    站在街道拐角處的梁軍冷笑一聲,吹吹槍口上的火藥味,熟練地擰下消聲器,把手槍插入腋下的槍套裏,他握住裝在袖子裏的鋼心橡膠棒晃晃悠悠向汽車走去……與此同時,段鵬的吉普車也停了下來,林漢下了車,雙手插在褲兜裏閑逛般地湊過去……昏迷中的李雲龍覺得有人在輕輕搖自己,旁邊有個熟悉的聲音在輕喊:“1號、l號,您醒醒。”


    他眼前的景物開始清晰了,發現是段鵬和林漢正扶著自己,兩人都穿著藍色的勞動布工作服,扮成工人模樣,汽車在高速行駛著,不過似乎不是剛才的囚車了。


    李雲龍馬上明白了,他冷冷地問:“剛才的司機和警衛戰士呢?”林漢回答:“1號,您放心,我們沒傷人,隻不過用橡皮棒敲了一下,這幾個家夥可能要多睡一會兒,我們把那幾個小子放在個安全地方,醒了會自己回去。”


    李雲龍歎了口氣:“你們這幾個無法無天的家夥,到底還是幹了,你們想過沒有?這次惹下的可是殺身之禍,一旦敗露,軍事法庭可要判死刑的。”


    正在駕駛汽車的梁軍回答:“1號,幹我們這行的都認為,死和睡覺是一回事,一個破軍事法庭能唬住誰?再說啦,我們現在的身份是‘井岡山兵團’的造反派戰士,有點兒事也該‘井岡山兵團’負責,關我們屁事?”李雲龍疲乏地閉上眼睛吩咐道:“把我送回家去。”


    段鵬和林漢大驚失色道:“1號,千萬不能回家,那是自投羅網。


    我們已經安排好了,一會兒就換車,這輛車是梁軍從東風機械廠偷的,我們馬上要把它扔掉,有人會把您送到漁船碼頭,船已經準備好,幾天以後您就可以在遼寧葫蘆島附近登陸,東北那邊的事有人安排,您先把風頭躲過再說。”


    李雲龍睜開眼厲聲道:“誰要你們安排這些?我再說一遍,現在我命令你們送我回家,聽見了嗎?“三個部下無奈地服從了命令,梁軍把偷來的吉普車甩在郊外的樹林裏,他們扶李雲龍上了事先藏在那裏的掛著軍用牌照的吉普車,段鵬和林漢、梁軍脫下印著“東風機械廠”字樣的工作服扔進樹林,換上了軍裝。


    李雲龍發現這幾個家夥把這輛吉普車裏裝備得像個軍火庫,有微型衝鋒槍、微型手雷、燃燒彈和煙幕彈還有幾件進口的開夫拉防彈背心和一具“40”火箭筒。


    李雲龍嘲諷道:“搶個李雲龍還用費這麽大的勁?你們的裝備都可以去襲擊裝甲部隊了。”


    段鵬說:“這輛車我們改裝過了,外表和普通‘北京吉普’一樣,其實四周都加裝了防彈鋼板,輪胎也防漏的,前風檔是防彈玻璃,而且隨時可以放下,能迎頭發射火箭彈。


    l號,我們早計劃好了,這次行動盡量做到不傷人,可萬一哪個環節出了點兒問題,我們就豁出去大幹一場了,所以我們不得不做點兒準備。”


    李雲龍笑了:“謝天謝地,幸虧順利,不然不知有多少人要倒黴了,我不是早就和你們說過,要鬧事去那邊鬧,這邊可不能鬧。”


    梁軍一邊開車一邊說:“1號,我怎麽覺得自己都乖得像個才過門的小媳婦了?什麽事都不敢於,謹小慎微的,這哪是特種分隊?明明是‘南京路上好八連’。


    就說剛才吧,押送您的那幾個毛頭小子,收拾他們還得用橡皮棒?這是林漢的主意,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嗎?要我說,一人給他一掌就完了。


    費這事幹什麽?1號您想吧,要是這也不許那也不許,那我們分隊就改個名吧,叫乖孩子分隊得啦。”


    林漢苦笑道:“l號,那橡皮棒就是給他這種人預備的,不然這小子一掌上去,能把人家腦蓋骨打碎,那幾個戰士再怎麽樣,也是出於無知嘛,咱們總不能一出手就殺人呀?”李雲龍劇烈咳嗽起來,吐出一口鮮血,段鵬等人急了:“l號,您有內傷,咱們先去醫院吧,鐵路醫院咱們有關係,保密沒問題。”


    李雲龍吃力地喘息著說:“沒事,當年十幾塊彈片差不多全打進肚子了,不是照樣活了這麽多年?林漢,你剛才說得對,那些新入伍的戰士要聽黨的話,服從上級命令,這沒什麽不對,我剛當兵的時候腦子比他們還簡單,現在問題是,黨也有錯的時候,黨和國家犯了錯誤,不能要這些年青戰士負責嘛。


    看來當初梁山分隊缺個軍政素質全麵的政委,我臨時把林漢推上去是做對了。”


    梁軍回頭報告:“l號,咱們到了,我已經在這一帶轉了幾圈,仔細觀察過了,我可以肯定沒有情況,咱們可以下車了。”


    段鵬用對講機和部下聯絡:“06、07,報告你們的位置。”


    “報告0l,你們在我的視線裏,距離約一百米,聽候指示……”“06、07,馬上秘密封鎖這一帶,如有武裝軍警進入,可以先提警告後開火,沒有我的命令,任何武裝人員不得進入這一帶,執行吧。”


    段鵬冷冷地下了命令。


    對講機傳來06驚喜的聲音:“明白了,誰敢進入我的警戒圈,就開火打他***……”李雲龍住的小樓,在他被捕後就被查抄了,大門緊鎖著,貼著封條。


    不過這難不住梁軍,他用一截鐵絲花了十秒鍾就開了鎖。


    段鵬和林漢一左一右攙扶著李雲龍走進客廳坐在沙發裏。


    李雲龍喘息著指指壁爐說:“小梁,你把手伸進壁爐裏,摸摸爐壁左上方,那裏麵凹進去一塊,放著一個鐵盒子,你把它掏出來。”


    梁軍取出鐵盒,李雲龍示意打開,他打開盒蓋,掀開裏麵的蒙布又拆開幾層油紙,發現一支袖珍型“勃朗寧”手槍靜靜地躺在鐵盒裏。


    李雲龍伸手拿過手槍,仔細端詳著,這是枝比利時fn公司出產的袖珍槍,槍身全長115毫米,口徑6。


    3毫米,重量375克,彈容6發。


    李雲龍曾把這手槍給一個研究常規兵器的工程師看過,那工程師一看就知道,曾告訴他,這種槍是1906年著名槍械設計大師勃朗寧先生設計的,並由比利時fn公司生產,成為名噪一時的名槍,後來由於此槍性能良好,歐洲很多國家都有仿製,據說銷售量已達到四百萬枝。


    李雲龍默默地撫摸著藍汪汪的槍身和槍柄上精致的花紋圖案。


    這枝槍很能反映出製造國家的工業化水平,製造工藝極為精良。


    他想起了當年楚雲飛送他這枝槍時的情景,心裏突然感到一種暖意,這個楚雲飛,倒真是個人物,他把玩著這枝手槍思念著它的前主人。


    要說心裏話,他還是挺喜歡楚雲飛的,他和楚雲飛打了大半輩子交道,一會兒是朋友,一會兒是對手,見了麵除了喝酒就是談軍事,就是不能談政治,一談準要唇槍舌劍地幹起來,彼此攻擊對方的政黨。


    淮海戰場上的最後一別,李雲龍送了他兩發機槍彈,他回贈了一發迫擊炮彈,那十幾塊彈片至今還留著呢。


    臨,朋友嘛,平時惺惺相惜,戰場上各為其主,先是一起和日本人幹,打完了日本人,朋友自己又於起來,打得你死我活的。


    1949年你小子跑了,我還挺高興,不然逮住你我李雲龍可救不了你,八成1950年鎮反時就把你小子斃了。


    這還不是最好的結局?我還以為這輩子沒有交手的機會了。


    想想吧,咱們當團長的時候吵,當師長的時候打,沒想到都當了將軍又隔著海幹了起來,我的特種兵收拾了你一下,你反過手又折了我幾員大將,這輩子和你小子算是粘上啦,你一嘴我一口,你一拳我一腳,誰也沒占什麽大便宜,昨老鬧個扯平呢?楚兄,你我兄弟之間也該有個了結了,謝謝你送我的這把槍,我就帶它上路了,怎麽樣?這夠給麵子了吧?老兄我先走一步,到了閻王爺那兒,要有機會,咱們接著幹。


    李雲龍拒絕了段鵬的幫忙,他兩膝夾著手槍用那隻沒受傷的手依次卸下手槍套管、複進機簧、緩衝器和彈匣,很從容地用布擦拭著每一個零件,一邊對段鵬等人說:“我剛當紅軍時,是扛著自家的梭標去的,那時紅軍隊伍不發槍,除了有口飯吃,別的都要靠自己了,你們別看電影上的紅軍隊伍,清一色灰布軍裝、八角帽,那是胡說八道。


    1927年夏天我是下身隻穿條褲權,上身光著膀子過來的,後來打土豪弄了件黑杭紡綢大褂,就是電影上財主愛穿的那種,黑底上印有‘福’字或‘萬’字圖案的綢大褂,這件大褂我穿了半年,你們想啊,行軍隊伍裏有個穿財主綢大褂的人是什麽樣子?可當時就是這樣,誰也別笑話誰,部隊沒有被服廠,沒有後勤部,所有東西除了打土豪就是靠繳獲,後來求鄉村大嫂子織了幾尺土布,用草木灰染成灰不溜秋的,好歹做了身軍裝。


    記得當時裁剪的很糟糕,褲襠勒著屁股溝,走起路來磨屁股,就這,還當寶貝呢。”


    段鵬等人都笑了。


    “我第一次參加戰鬥,用梭標捅死一個敵人,繳獲一枝老套筒,你們沒見過這種槍,是清末光緒年洋務派大臣張之洞創辦的漢陽兵工廠的產品,射擊精度極差,很容易卡殼,我那枝老套筒的膛線都磨平了,子彈總是翻著跟頭出去。


    後來,我又繳獲一枝‘中正’式步槍,是國民黨河南鞏縣兵工廠的產品,抗戰之前,這種槍算當時最好的步槍,隻裝備中央軍部隊,其實也隻五發彈容,單發射擊,人工退殼,射程和精度還不如日本的‘三八大蓋’。


    抗戰時我用一枝德國造駁殼槍,它的正式名稱叫毛瑟‘m1932’式手槍,口徑7。


    63毫米,彈容二十發,有效射程一百米,這種槍適合近戰,槍身後有快慢機頭,撥動連發機頭,能頂枝小衝鋒槍,在當時可是枝好槍。


    後來,就沒意思了,官越做越大,槍越來越小,也沒機會衝鋒了……”李雲龍笨拙地把手槍重新組裝好,把子彈頂入槍膛,他仔細撫摸著藍汪汪的槍身,槍柄在他的手掌中漸漸溫暖起來,仿佛有了靈性。


    他自言自語地說:“玩兒一輩子槍,最後隻剩下這枝小玩藝兒啦,這簡直不算槍,是娘們兒玩兒的玩具。”


    段鵬等三人都以立正姿態站在一邊注視著李雲龍,他們鬧不清軍長要幹什麽。


    時間在一分一鈔地流逝,他們都是老兵了,心裏非常明白,在此處耽誤的時間越久,危險就越大,但他們誰也沒說話,麵對漸漸迫進的危險,他們麵無懼色地穩穩站在那裏。


    李雲龍抬起頭,仔細把三人上下打量了一遍,似乎在用目光向三個忠誠的部下告別,目光中飽含著疼愛和欣賞。


    段鵬的心裏猛然顫抖起來,他心裏全明白了,因為他在軍長的目光中看到了訣別,他的眼淚刷刷地順著麵頰灑落在胸前,不由失聲喊道:“軍長,我的軍長,請跟我們走,我們求您啦,求您了……”李雲龍冷冷地命令道:“現在我命令你們馬上歸隊,聽清楚沒有?我從來不說第二遍,給我馬上走。”


    說完他絕然揚起槍口,把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段鵬。


    “不,我們絕不走,您要願意開槍就開吧。”


    段鵬第一次拒絕了軍長的命令,態度非常強硬。


    梁軍跨上一步,臉繃得近乎猙獰說:“軍長、您應該知道這小玩藝兒對我們沒用,我們可以繳掉您的槍。


    強行架走您,我們有這個能力。”


    李雲龍冷笑道:“嗬,真是翅膀硬啦,敢繳我的槍……”話音沒落“叭”的一聲,子彈接著梁軍的頭皮飛過去。


    梁軍麵不改色,動也不動地說:“軍長,這沒用,要是這小玩藝兒都能把我們嚇住,那您親手組建的特種分隊也太廢物了。”


    李雲龍無奈地搖搖頭,口氣緩和了一些:“你們聽好,一個軍人,可以在肉搏戰中被敵人砍掉腦袋,但他絕不可以被侮辱,軍人可以去死,但絕不能失去尊嚴,你們想把我藏起來,過幾年苟延殘喘的日子,我認為,即使是出於好心,也是對我李雲龍的侮辱,讓我活得像行屍走肉。


    這樣做,我隻能認為是誰和李某有深仇大恨,絕不是什麽好心。


    你們明白嗎?大丈夫來去赤條條,活著要活出個人樣,死也得像條漢子,幹嗎要我去學縮頭烏龜?壞了我一世名聲?”段鵬、林漢和梁軍終於明白李雲龍決心已定,已無挽回的可能了,三人不由心中大慟,這些心硬如鐵的漢子第一次彎下從沒彎曲過的膝蓋,齊刷刷地跪在軍長的麵前,男兒膝下有黃金啊,他們要用這種中國最古老的禮儀向他們最尊敬的,對他們有著知遇之恩的將軍告別,這三個堅強的漢子熱淚縱橫,久久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李雲龍疲乏地閉上眼說:“好啦,快走吧,記住!要保住這支特種分隊,別讓海峽那邊的同行看笑話,拜托啦!”段鵬等三人擦幹眼淚,立正站好,向軍長行了標準的軍禮,然後流著淚走出大門……李雲龍扶著樓梯扶手慢慢走上樓,從臥室的壁櫥裏拖出一隻紫紅色布麵箱子,他打開箱子,這是1955年解放軍授銜時發的將官禮服,據說當年為了這身禮服,很多社會主義陣營的國家都幫了忙,有的國家給料子,有的國家負責加工肩章和紐扣之類的小物件,李雲龍模了摸領花和袖口上麵金燦燦的鬆枝,鬆果圖案,那雙和禮服相配的小牛皮靴子是高腰鬆緊口樣式,將官和校官的靴子略有差別,將官靴的靴頭扁而尖,線條很流暢,這點微小的差別表明了1955年時解放軍的正規化程度和森嚴的等級差別。


    李雲龍很困難地脫下沾滿血的舊軍裝,慢慢地穿上這套已經過時的將軍禮服,心裏想起當年授銜時他和丁偉等人嫌少將軍銜太低而故意鬧事的往事,不由得輕輕笑了。


    那會兒還是年輕呀。


    禮服穿好了,他又從箱子襯裏的小兜中取出三枚金燦燦的勳章,他仔細端詳著三枚勳章,心裏暖融融的。


    有八一紅星圖案的二級八一勳章是授予在十年土地革命戰爭中擔任過團級指揮員的。


    有延安寶塔山圖案的二級獨立自由勳章是授予抗日戰爭中擔任過八路軍、新四軍團級指揮員的。


    有天安門圖案的一級解放勳章是授予解放戰爭中擔任軍級以上指揮員的。


    這三枚勳章從設計到鑄造都極為精美,上麵鍍著純金,在燈光下很耀眼,這三枚勳章上濃縮著從貧瘠的山溝裏浴血拚殺而漸漸強大起來的這支軍隊的曆程,也濃縮著李雲龍個人曆史和百戰搏殺的記載。


    他把勳章別在禮服的右胸上,戴上裝飾著金色帽緶的大沿軍帽,對著穿衣鏡看看,到底是禮服,穿上它,人變得神采奕奕,穿衣鏡裏出現一個八麵威風的將軍,一副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的氣概,黃色的硬質肩章上,那顆金色的將星在燈照下閃爍著……他扶著樓梯扶手從樓上下來,慢慢坐進沙發,拿起電話撥通了馬天生的辦公室:“我是李雲龍,現在在我家裏……這有什麽好奇怪,我知道你正四處搜捕我,怎麽就沒想到上我家來看看呢?你大概隻顧著在車站碼頭撒網了吧?看來你的腦子不太靈活。


    說實話,這個軍交給你我還真不大放心。


    好吧,你來吧,咱們該好好談談了,畢競共事一場嘛。


    記住!隻允許你進我的大門,持槍的戰士們不準進來,我手裏有槍,你馬天生要有點兒良心,就不該讓年輕的戰士做無謂的犧牲。


    好,來吧,我等你。”


    他掛上電話,他坐在正對大門的沙發上,腰板挺得筆直,兩個膝蓋微微分開,被折斷的左臂自然垂放在左腿上,他閉上眼睛。


    該說的說了,該做的也都做了,該走啦。


    身為將軍,他不喜歡這種歸宿,記得一個著名的外國將軍說過:一個軍人最好的歸宿,是在最後一場戰鬥中被最後一顆子彈擊中。


    李雲龍同意這種觀點,欣賞這種死法。


    可惜,生活沒有給他這種機會。


    他環視著這熟悉的客廳,在這裏他和妻子共同生活了十幾年,客廳裏的空氣中似乎還留著田雨特有的芬芳氣味,這沙發上好像還留著田雨的體溫,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溫馨,眼前幻化出炮火連天的淮海戰場,那小小的野戰醫院,那穿著白色護士服的美麗少女。


    他忘不了妻子和他分手時說的最後一句話:雲龍啊,你是龍,我是雲,龍和雲是分不開的。


    他想象著,一條渾身閃動著金色鱗片的蒼龍在一片雲蒸霞蔚中翩翩起舞,雲中龍啊。


    他不由輕輕笑了。


    妻子也太高抬他了,不過,妻子能這麽看重他,還是挺使他感到欣慰的。


    唉,人要是能重新活一遍,大概就會比第一次活得仔細些,有滋味些,會多享受些歡樂,少存些遺憾。


    唉,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是沒有好好讀讀書,活得稀裏糊塗,不明不白的。


    他記得趙剛勸過他多次,還手書了一副條幅送他:千秋邈矣獨留我,百戰歸來再讀書。


    據說這是曾國藩寫給其弟曾國荃的。


    趙剛對這位不好學習的老戰友很是恨鐵不成鋼,而喜歡以大老粗自居的李雲龍很不以為然,這條幅早就不知扔到哪裏去了。


    想到這裏,李雲龍輕輕笑了起來,每個人回首一生,誰能沒有遺憾呢?當初要不是參加了紅軍,他李雲龍守著家裏的兩畝薄地,還不是腚朝天地在土裏刨食?也許到老死也不會走出大別山一步,那時他不知道自己是住在一個圓型的地球上,還以為大地像塊揉麵用的案板平平的一塊,而遙遠的省城便是大地的中央。


    真傻得可以。


    他第一次見到飛機是反圍剿時,國民黨那老掉牙的雙翼飛機,在飛機的俯衝掃射中,他傻呆呆地站在那裏問:“班長,這大鳥兒上咋有人呢?”如今回首往事,他突然發現自己這一輩子淨碰上文化人了,要沒這些有學問的人,他還不定傻成什麽樣呢。


    他碰上的第一個文化人是他當營長時的營教導員朱玉成。


    李雲龍和他相處了很短一段時間,朱玉成就犧牲了。


    李雲龍清楚地記得他是翻越夾金山時滑下山澗犧牲的。


    那天天氣很晴朗,映入眼簾的色彩也很絢麗,藍色的天空,白色的雪山,漫山遍野的紅軍部隊,宣傳隊的女兵們站在沒膝深的雪裏打著快板鼓動著士氣,山上山下紅旗翻卷,朱玉成在李雲龍身邊隨口吟出幾句古詩,讓李雲龍至今記憶猶新: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輪台東門送君去,此時雪滿天山路。


    朱玉成話音沒落,腳下一滑,人就像斷線的風箏一樣向深澗飄落下去……唉,打下這個江山可真不容易,死了多少人哪,這個朱玉成要是能活下來,1955年至少授個中將。


    他也是從大別山深處走出來的。


    大別山啊,當初黃麻暴動,幾十萬大別山子弟參加紅軍,如今還有多少?1955年授銜,來自大別山的將軍有293名。


    這些幸存者成了將軍,可誰能忘了那倒在戰場上的幾十萬大別山子弟?落葉歸根,該回去啦。


    一別家鄉四十年,故鄉的一切恍如昨日,遠遠地他好像看見黑紫色的大別山主峰金剛台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勾畫出險峻的側影,上麵矗立著古堡,顯出一圈雄壯而粗獷的輪廓,故鄉的山野漸漸漫起藍色的霧氣,高大的鬆柏、楊槐、栗樹把枝杈刺向蒼穹,村落、寺廟、水車、關隘都被虛虛幻幻的霧嵐所籠罩……魂歸故土,應該是最美麗的人生終極,高官和厚祿,甚至轟轟烈烈的事業,都不如大自然的賜與來得溫馨。


    魂歸故土,是他晚年夢寐以求的夢境。


    幾十萬大別山子弟都回去了,他當然也要回去,那是故鄉啊。


    有多少次,他在《中國古代地名大辭典》上尋找著故鄉……北嶺之在湖北河南間者,曰大別山脈。


    為江淮間一大分水嶺。


    即周秦之冥也。


    今鑿山通道七十餘裏。


    平漢鐵路通過之。


    西起湖北應山縣。


    東至河南商城,羅田至安徽霍卻,霍山諸縣之間。


    舊於關上設關隘十三……自古南北戰爭,恒以此為重險。


    滄海橫流,血肉橫飛,方顯出英雄本色,當年萬源保衛戰,敵軍在不到30華裏的地麵上,使用兵力競達九十個團,數量十倍於紅軍,誰能記清當時打了多少次惡仗?每天要犧牲多少人?他卻是不多的幸存者之一。


    而眼前,一切都沉寂了,流逝了。


    那驚心動魄的槍聲,那撕肝裂肺的呐喊,那悲痛欲絕的咒罵和呻吟,那狼藉遍野的殘肢斷骨和頭顱,那千瘡百孔仍迎風飄揚的軍旗;都沉寂了,流逝了,無影無蹤了,猶如做了一場夢……李雲龍睜開眼,他聽到了汽車的刹車聲和沉重零亂的腳步聲,他從茶幾上拿起了手槍。


    發現大門外有幾個端著衝鋒槍的戰士正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


    “叭”李雲龍手裏槍響了,子彈從一個戰士的左耳邊擦過,戰士們立刻閃在大門兩側。


    李雲龍厲聲喝道:“馬天生,你可以進來,我說過,不要讓戰士們進來,小心我的槍走火。”


    馬天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你們都退到院子外麵,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進來。


    李雲龍,我進來了。”


    馬天生麵無懼色地走進客廳。


    李雲龍滿意地笑道:“馬天生,敢在我的槍口下走進來,你還算條漢子,坐吧。”


    馬天生在麵對李雲龍的沙發上坐下來,不動聲色地回答:“承蒙誇獎,這是你李雲龍第一次稱讚我。


    可我並不感到榮幸,你該知道,一個共產黨員是不怕死的。”


    李雲龍皺皺眉頭,有些不耐煩地說:“又來了,我說馬天生呀,你咋像演戲的?翻來覆去就這麽幾句台詞?你我好歹共事一場,如今我要走了,你能不能不說那些套話?”“這就是你我之間的分歧,因為政治觀點南轅北轍,你對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到現在還采取對抗的手段,你怎麽能聽懂一個真正的革命者的語言呢?李雲龍,你走得太遠了,我勸你放下那枝槍,這才有出路。”


    李雲龍冷笑道:“軍人沒有交出武器的習慣,除非他死了以後。


    說到出路,你可想錯了,我從來沒有打算給自己留條出路,所以你這話等於沒說。


    我找你來不是為了和你爭論這些理論,因為我這輩子就沒鬧明白過,你比我也強不到哪兒去,盡管你比我有文化。


    我隻想告訴你,我李雲龍這條命,不喜歡聽別人擺布,誰都不行,日本鬼子和國民黨不行,現在的中央文革也不行,我這條命得由我自己擺布,我有權利選擇自己的死法。


    我李雲龍這條命雖說不值錢,可也不能被別人輕輕鬆鬆就拿走,這活兒得由我自己於,你知道一個軍人最體麵的死法嗎?上吊?服毒?都不行。


    那是老百姓的死法。


    告訴你,軍人的死法應該是用子彈。


    你看,我把槍口對準太陽穴,當我扣動扳機時,子彈會從我另一側太陽穴穿出,隨著子彈噴出的是我的血和腦漿,那時你會看到,我李雲龍的血是熱的,滾燙滾燙的,冒著熱氣,我的腦漿是白的,像沒點好鹵的豆腐,糊裏糊塗的,這是因為我這輩子沒鬧明白的事太多。


    這顆子彈從我太陽穴穿過後,應該打進那邊牆裏,那牆是灰牆,不會產生跳彈,如果你想留個紀念,就把這彈頭挖出來,我送你了。


    如果你不稀罕,就把它留在牆裏,將來不管誰得到它,和我都是個緣分。


    昭,還有,這顆彈頭可能有些變形,因為我的顱骨比較硬……“李雲龍用右手舉起手槍,把槍口抵住右側太陽穴。


    馬天生的臉色候然變得像一張白紙,他失聲喊道:“李雲龍,你不要開槍……”他冒死猛撲過去想奪槍。


    “叭!”一顆子彈打在馬天生腳前的地板上,離他的腳趾隻有一寸遠,馬天生僵住了,他不顧一切地喊道:“老李,你不要衝動,你我的關係到了今天這樣,也可能是我在某些方麵做得有些過分,我們好好談談……”李雲龍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懶得說話,他的食指猛地扣動了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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