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雨軒越往劍莊行去,心情便越是沉重起來,一絲不安籠罩在他的心頭,隻見他臉色漠然,眉宇微皺,清秀的輪廓淡淡的刻著剛毅。隻有幾縷碎發迎風飄逸,淩亂不堪。


    來到劍莊門口,朱紅色的大門大開著,微微的染了些沙塵。雨軒沒有猶豫,徑直往裏走去,望了望兩側的回廊,仍然沒有見到一人。再往裏走去,雨軒置身於庭院的中央,依然向四周張望,盡管天色已然昏暗,景色莫辨。


    但所見之處,無一生物。淺水塘安靜如初,敗荷,殘蓮點綴其中。周圍枯草叢生。而這邊,幾張石桌空蕩蕩的,顯是有幾日沒人坐過了,灰跡斑斑。


    “這是怎麽一回事?”


    “怎麽一個人都沒見到?”


    “爹,二叔,三叔。”雨軒略想了想,然後開口大聲喊道。


    依然空空如也的劍莊除了回音,再也聞不到其他任何的聲音。安靜的讓人不知所措,慌意漸生。雨軒又連著喊了幾遍。卻是一無所獲。


    恐慌開始重新爬上雨軒的心頭,無助的悲傷自心底而生,一幕幕剛下眉頭,卻上心頭。雨軒哭喪著臉繼續四處找尋。


    他不明白,怎麽一瞬間,這麽多奇怪的事齊齊發生,怪異的他都無法應接,不及回想,難道隻能這樣默默的承受嗎?


    一輪望月俯瞰大地,清輝遍灑,冷意頓生,卻是不及雨軒心中萬分之一。不多長的時間,雨軒已是跑遍了父親和二位叔叔的臥房,甚至一些下人的偏房,結果仍是一無所獲。此刻,他正呆若木雞的癱坐在書房,眼瞼耷拉著,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不住的打轉著,麵色蒼白,黯然失色。


    書桌上,那本泛著黃色的市井讀本隨意放置,旁邊則擺放著雲笈七簽,還有幾本聖人先哲的文卷散落在拐角,一切都如初。去劍塚之前的一幕幕赫然閃現,竟恍如隔世。滄海桑田,莫不如此。


    那滴淚珠終究還是滾落下來,沿著某種軌跡緩緩的蜿蜒而下,隱隱還冒著熱氣。而哽咽之聲也隨之而來。突然,雨軒哇的一聲哭將出來,眼淚嘩嘩的如雨下,無助的哭音那樣惹人憐,讓人不忍。在這小小的書房裏繞梁環繞,聲聲不絕。


    雨軒不曾用手拭去淚痕,就那般放聲痛哭,旁若無人。清輝透窗而入,搖搖欲滅的燭火冷意搖曳,似是冥府的冥焰,冷冽可怖。書桌上堆積著月光,透著書香,光華如水。寂靜的夜晚,隻有雨軒的悲慟響徹天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雨軒竟在椅子上睡了過去,神態戚戚然,麵色依然蒼白無血色。夜涼如水。突然,叮咚一聲脆響,雨軒頓覺醒,鬆開紅腫的雙眼,四處張望。然後俯身朝地上看去,隻見青鼎頹然的躺著。


    雨軒將青鼎拾了起來,神情已然清醒,麵色一轉,收拾好青鼎後,站立起來,朝外走去。劍莊已經隻剩下他一人了。雨軒默默的承認著,步伐虛晃。


    恍惚間,雨軒來到了前堂,漫無目的,他不知道該往哪裏去,該幹什麽去,落寞的坐在深紅色的木椅上,思緒回放,往事曆曆在目。


    初次走失沙漠,沙塵暴起,飛沙急驟,卻是被父親那寬闊的身影一一濾去,溫暖的懷抱如春風沐浴,關切的言語如潮水淹沒。雖然後來手上的戒尺印五日未消。


    初次學文識字,字識得他,他不認得字,不耐之下,竟是甩書離座,卻是被父親那嚴厲的嗓音喝住,隻見父親彎腰拾起書本,撣撣灰塵,重新交予他手,責令罰抄百遍。後來手上的戒尺印三日未消。


    初次徹夜未歸,夜寒如冰,冷意初透。獨自站在荒涼的沙漠之上,望著孤月,淚雨凝噎,娘親的忌日,思念如沙漠般不知其幾遠。顫抖之際,一襲狐裘自背後披上,父親寬大的手掌微按在他的肩上,歎息了一聲,輕聲嗬斥了一句。後來手上的戒尺印一日未消。


    是從那日起吧,他笑著識破了父親的伎倆,躲了過去,然後,那戒尺便再也沒有出現過,手也再沒有紅腫過。再然後,父親教他習武,陪伴讀書,與其嬉鬧,其樂融融。


    博學篤誌,切問近思,神閑氣靜,智深勇沉。**字是父親親手書寫,一揮而就。掛在他的書房之中,他每日都會臨摹一遍,細細品讀,不知倦意。


    ……


    一切就像是夢一場,過眼雲煙。


    眼淚再次盈滿雨軒的眼眶,隻是已經沒有氣力流淌而出了。他一動不動的斜坐那兒,腦海中,那些畫麵滾滾而去,如東逝水。思緒飄散,而神誌竟也不知不覺間跟著慢慢渙散,漸虛漸無。


    突然,毫無征兆的,雨軒麵色一怔,繼而雙手緊捂著頭,痛意陡生,不覺驚呼出來。又是那一陣針紮似的的疼痛,比之先前更烈。連整個身子都開始瑟瑟發抖起來。與此同時,雨軒的雙眸青黑色的光芒瞬間閃現,隱約帶著絲絲貪婪之意。驀地,一聲冷笑突起,瞬間寒徹了整個前堂。


    須臾,雨軒站立起來,眼中青黑色的光芒已經消逝,一絲猙獰之色掛在他的嘴角,不曾消失。雨軒漸轉身去,仰頭望著掛在牆上的那副萬劍塚圖,漠然不語。


    那萬劍塚圖此刻如一副久遠的畫卷般,殘破不全,意境全失,殺伐之意早已消失殆盡。乍看上去,工筆細膩,躍然紙上。除此之外,別無其他。隻有左下方殘缺的一角吸引了雨軒的目光。


    “哼,原來如此。倒是枉費了辯機那老道的一番苦心。”雨軒竟然冷哼了一聲,帶著一絲狡黠之色言道。


    這時,雨軒的雙眼複又青黑色光芒閃現,恨意森森,凝視著前方的萬劍塚圖,光芒閃爍不定,仿佛有著深仇大恨似的。


    “五弟,七弟,想不到我們還有破陣而出的今日。”雨軒的腔調古怪,清脆的嗓音中透著些許滄桑。雙眸光華湧動。


    “雖然這具軀體平凡無奇,但也無妨。如今我元神孱弱不堪,那人又受製於這具軀體的主人,伺機而動。隻要我等靜養生息,日後自然會奪舍重生,那樣,我們九兄弟就又可以行走於這天地之間了。”雨軒複又開口言道,眼中青黑色的光芒閃爍不定。


    “二哥,昨日要不是這古怪的琉璃珠阻撓,如今我等九兄弟還需受這份罪嗎?”雨軒抬手撥袖,望著那串黯淡無光的琉璃珠,低聲言道。


    “咦?這琉璃珠也不知是何來曆,居然能自辨仙魔之氣,而且還有縛神鎖魄,淨滅元神之威能。”雨軒欲伸手摸向那琉璃珠,卻是頓在半空中。而琉璃珠早已金色光華閃現,六字大明咒漸漸現出,氣象森嚴。


    雨軒踟躇了片刻,捋起衣袖蓋住那琉璃珠,輕歎道:“五弟,七弟,今後你二人隻需深藏識海,安心恢複,其餘的事情我自會處理。”


    漸漸地,雨軒雙眸中,青黑色光芒消褪而逝,周身寒意退潮般散去,隻剩下那幅萬劍塚圖搖搖欲墜,殘破不堪。


    然,片刻之後,雨軒清澈的星眸重現,腦海澄明,竟是不記得發生何事?隻覺得疼痛欲裂之感不再,眉宇間閃過一絲疑惑。卻是望著眼前的萬劍塚圖,發起呆來。


    在欲而無欲,居塵不染塵。


    那副鬆散的禪聯被雨軒諾諾的默道。突然,寒風乍起,穿過前堂,掠過畫圖,竟是吹離了萬劍塚圖兩側的禪聯,燭光搖曳不定,忽明忽暗,讓雨軒的身影更加的孤獨而無助。


    雨軒眼見禪聯落地,轉頭複望萬劍塚圖,卻是看見那兩側禪聯所在之處,竟是有數個雋秀的文字顯現。雨軒從左往右字字念道。


    “都天臨,六道絕。神返虛,萬劍塚。”


    雨軒又是念叨了幾遍,仍然不解其意,遂作罷。神色轉暗,重新坐於木椅上,若有所思。


    沙漠。


    “哎喲,凍死我了,這是什麽鬼地方呀?”一位中年人正坐在篝火旁,雙手不停的火前晃動,麵目明暗不定,有些看不清楚。隻有渾厚略微沙啞的嗓音漸遠漸無。


    “都怪那個看相的,說什麽這沙漠裏有奇花異草,也不知我怎麽就相信了。哎……”中年人身軀又是顫抖了下,忙又靠近篝火近些,歎氣言道。


    “千萬別讓我在碰見他,要不然,我定要讓他生不能,死不得。”一絲狠色浮現在中年人的嘴角,火苗在他眸中閃耀,卻是沒有任何殺伐之意。


    翌日清晨。


    雨軒自夢中醒來,眼睛依然紅腫,淚痕依舊,麵色漸漸有了些血色,白色素服更是顯得淩亂不堪。望著周圍,茫然一切,竟好像還在夢中。究竟哪個才是夢境?雨軒已是無力去分辨,隨它去吧。


    雨軒漫不經心的行走在庭院裏,旭日的光芒揮灑下來,漸漸溫暖了空氣。卻是讓雨軒感覺更加的冷了。景色依舊,生機全無。


    “究竟他們都到哪兒去了?”心中已經不知問了多少遍的話又再一次的浮現,雨軒望著空蕩蕩的四周,不知是否身在夢中?仿佛在望著一片陌生的土地。


    正待恍惚之際,朱紅色的大門口,一聲洪亮的嗓音響起,瞬間如晴天霹靂劃過碧空,將雨軒拉出夢境,逃離夢魘。


    雨軒一個側目,朝門口望去,麵帶喜色,是奇跡誕生了嗎?還是夢終於醒了?總算是有人出現了,盡管不相識,但這無關緊要。


    當一個人身處絕境之時,總有些離奇的事情無法理解,總有些未知的幻境無法堪破。如夢如幻,亦真亦假。然,真實隻有一個。一旦平衡消逝,結局總是慘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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