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見史班動了氣,都站起來勸他。呂策哈哈笑說,“不急不急,慢慢做。”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史班想到呂策一直出生入死的,心裏有些過意不去,覺得自己有點急躁,繃著臉坐下來說,“也行呀,我看能不能先把黑火藥弄點出來吧。”龐寧聽了這話,看著呂策賊賊笑了,呂策卻不理龐寧,哈哈陪著史班笑。說,“也是,沒有火藥怎麽做槍炮!”史班把龐寧動作看在眼裏,罵道,“胖子你別隻會傻笑,你給我弄點硫磺來,否則什麽都是假的。”龐寧揚了揚眉毛,倒了杯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說了聲,“好”


    龐寧大話雖然說了出去,心裏卻沒底。找到個郎中,塞了幾錢銀子讓開個有四兩硫磺的方子,在昌化縣的藥鋪裏抓了藥。回來把那四兩硫磺的一個藥包,給史班看了,史班拿回鐵匠鋪擺弄了會,一個小時又回來了,把那一包東西扔在桌上,說,“這是硫化物和硫磺的混合粉末,硫純度不高,我可不會提純。”龐寧想想也是,少數民族地區明朝政府哪裏會讓黑火藥的材料這麽容易買到,但又怕引起官府猜疑不敢四下裏打聽,便一時也沒找到純硫磺的買處。


    話說臨高縣城裏那布莊何掌櫃上次得了龐寧運來的一百匹布,隻留了十匹在店裏應付縣裏權勢人物的索要。其餘的布,何掌櫃聯係上一個海商。那海商姓徐名正南,有艘廣式鳥船跑廣東福建一帶,在海南辦貨最喜歡的就是海南黎家吉貝土棉布。見何掌櫃拿出來的這白布比黎人土棉布還要雪白精細,最適合南方炎熱氣候,想來能討廣州城裏那些公子們歡喜,當下以四錢一匹的價格全部買下。又給這棉布起了個“狀元布”的名字,到了廣州城放在幾家綢緞裁縫店裏寄賣,售價一兩二錢一匹。等徐正南從泉州回來,廣州城裏的公子哥已經把“狀元布”買光了,還有人天天來問有沒有新貨。徐正南見這布利潤頗高,就來催何掌櫃進貨,何掌櫃便找龐寧。龐寧那是什麽人物?知道以臨高一個小小縣城,不可能有那麽大的市場把這棉布賣得這麽快,眼珠一轉就猜到何掌櫃後麵還有個大買主,便想跳過何掌櫃認識。定下了這份心思,這日起,龐寧便常去臨高縣城會這何掌櫃,卻也不帶貨,隻是不斷說吉貝棉用盡,棉布一匹也沒有!又旁敲側擊地問何掌櫃把這麽多布賣到哪裏去?何掌櫃早就明白了龐寧的意思,哪裏肯讓龐寧得逞,兩人軟磨硬泡兩個月,那到何掌櫃店裏求布的,開的價格都到一兩一匹了,龐寧愣是不改口。何掌櫃想想一口氣吃不成胖子,何必和銀子過不去,終於敗下陣來,便和龐寧說好三錢銀子一匹,要龐寧每月保證他三十匹棉布。龐寧滿口答應,何掌櫃這天便趁那徐正南又走廣東回來,把龐寧約到,兩下介紹認識了。


    三人約在臨高縣城西邊的鎮海樓二樓,那鎮海樓是十多年前臨高縣三個海商合蓋的酒樓,最適合談這跑海的貨物買賣。到了這日,龐寧跟何掌櫃上得樓來,入了雅室,見到一人身穿醬色緞直裰,粉底皂靴,三綹灰白髭須,約有四十多歲光景,正站在窗台邊看著樓下景色。三人見了禮,報了名號,徐正南家裏排行第二,何掌櫃隻叫他徐二爺,龐寧也跟著叫了,三人入了座位,何掌櫃坐在中間,徐正南在何掌櫃右首,龐寧坐在左首。堂官過來問:“可還有客?”何掌櫃道:“沒有了。今天有些甚麽菜?”走堂的疊著指頭數道:“肘子、鴨子、雜膾、單雞、白切肚子、烙肉片、煎肉圓、銀子湯、灰帶魚、悶青魚、煮鰱頭,還有白切雞肉。”何掌櫃點了六、七個菜,又讓拿兩壺酒來,那小二唱個諾去了。徐正南見龐寧年紀隻有三十不到,舉止不凡,頗為好奇。但不管他怎麽問,龐寧也隻是岔開話題,大談那吉貝棉布的事情。那徐正南聽他說棉花這原材料難得,便說,“我倒是認識幾個在定安、瓊山縣做棉花買賣的,這漢人的棉花你們能不能用。”龐寧想那史班既然能把普通棉花的機械改成用吉貝棉的,自然也能改回來,說,“能用!徐二爺要是能幫小弟籌得棉花,小弟感激不盡,這價格統統好說!”說了又站起來敬徐二爺和何掌櫃一杯酒,一起身把筷子弄翻了。那何掌櫃酒量不好,最喜歡笑話別人喝多,就取笑龐寧,說得三人大笑起來。三人又把吉貝棉價格談定,就按先前何掌櫃賣給徐二爺的四錢銀子一匹。其實龐寧給何掌櫃的布價是三錢價格,但是何掌櫃之前賣給徐二爺是四錢一匹了,龐寧要個高價也是幫何掌櫃留個人情。那何掌櫃最是精明,知道龐寧的布精細是憑機械之利,想來用漢人棉花做出來的也不會太差,就說要是有了漢人棉花做的布,也要月供他三十匹,二錢一匹。徐二爺倚著身份,不好學他沒臉沒皮,隻在一邊撚須頷首,龐寧爽快答應下來,又說要是貨源充足,徐二爺這邊每月一百匹也是跑不了的!二人大喜,又是一片觥籌交錯。喝了十幾巡,龐寧放下筷子說,正色道,“不瞞兩位,我親族五十人,本是梅縣客家人,在故鄉土裏刨不出飯吃,這才到南海大山裏求個活路。在此處萬事俱好,隻是山裏瘴氣未去,鄉人多有疾病。聽道觀裏方士說純硫磺可去瘴氣,不知徐二爺可能幫忙置辦。”那跑海的商人私自下海已是違禁,帶些硫磺又如何?徐正南這時得了生意正喝得高興,怕得罪了龐寧讓他反悔,滿口說道,“廣東多有硫磺礦,你要多少,隻管報來。”龐寧略一沉吟,說,“山中蟲豸甚多,四處需用,一月百斤怕是要的,此事若成感激不盡。”徐正南雖然喝得興奮,還是清醒,見他要這麽大量心下懷疑,隻拿話試他,說,“硫磺火之精,如此大量運輸不易。”龐寧知道這徐二爺起了疑心,就說,“奈何族人散居,確實要用,願以市價三倍收購。”


    那何掌櫃聽到市價三倍幾個字,就想插話,徐正南哪裏會讓上門生意溜掉,當即說定,“此物運輸確實不易,三倍也太貴,不如以廣東進價二倍,每月與棉布一同交割。”龐寧是個爽快人,不在乎讓徐正南多賺幾兩,又是滿口答應。海商最重信譽,徐正南也不拿字據出來,隻憑一言便把這事定了。龐寧事情辦完心底舒暢,又和兩人大幹一場,喝得一片狼藉,把那何掌櫃灌到了桌子底下。龐寧要結下酒錢,被徐二爺喝斷,說,“我每月有五兩銀子放在這裏,結什麽酒錢?”


    龐寧這番回穀,就又把趙如找來,要他提高吉貝棉花收購價格,宣傳多種吉貝棉,趙如一一應了。又過了兩月,那徐正南果然運了棉花硫磺過來,和龐寧約好走水路到石碌河昌化江交界處交接。龐寧和呂策帶了些人手,牽著幾匹騾馬,運了八十匹吉貝棉布去。到了那江河交匯處看到一艘三十左右長的鳥船停在那裏。龐寧和呂策都是最喜歡船舶的,今天見到這古代鳥船實物,哪裏肯罷休,就要上去看。見那鳥船寬六七米,吃水兩米左右,木製舵,三桅五帆,主桅有二十米高,船頭似鳥嘴呈尖型。龐寧和呂策又站在船頭點評了一番,都說這船輕便靈活,適合散貨買賣。徐正南在一邊咳嗽了幾聲,龐寧才想起得趕緊辦正事。他這幾個月到處收吉貝,也隻湊齊這八十匹布,這會有點怕徐正南不高興,徐正南倒沒有閑話,隻說盼望這漢人棉花,也能紡織出精細布匹才好!把話說的滴水不漏,讓龐寧心裏倒更添了幾分感激。兩邊交割了貨物銀子,約好一個月後,還在此處交易布匹硫磺。


    龐寧得了硫磺,就趕緊去找史班報功。史班在鐵匠鋪裏搗鼓一番,確定了純度不錯,過來把龐寧的肩膀拍得啪啪響,說,“胖子不錯,有些本事。”龐寧這會還有事要找史班,不敢托大,陪著笑說,“幫史工跑跑腿,跑跑腿。”史班聽了好笑,說,“什麽情況?我這就開始弄火藥就是了,還是有什麽別的事情?”龐寧小心翼翼地湊過來,說,“剛從山底下販來大批漢人棉花,史頭領你看,能不能幫幫忙改造下機器…”史班沒好氣地說,“你從哪裏搞來的棉花?很多嗎?”龐寧使勁點著頭,說,“很多!一個月起碼可以紡織兩三百匹出來!中間有一錢的利潤,這就是每月二三十兩銀子,以後哪裏不要用銀子?”史班想了想,把趙玉叫了過來,交待了幾句,對龐寧說,“這紡織機器趙玉最熟,讓他幫你們去弄,不過弄出來了龐頭領可得有賞。”龐寧知道趙玉性格,拍胸脯答應,“賞,肯定賞!賞什麽賞?直接升等級就是了!這事就這麽定了。”史班聽了忍不住笑了笑,又跟趙玉交待了幾句,讓他跟龐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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