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昌化縣城牆上揚起的白旗,威字旗旗總趙源走回中軍看了看呂策的臉色。呂策不喜歡在戰場上?嗦,隻盯著趙源的眼睛看了一會,就讓趙源明白了老大的意思。


    我沒有下令停止炮擊!


    趙源跑回了炮兵陣地,一揮手,四十門火炮又開始了黑火藥時代的最憤怒的咆哮,城牆上的白旗瞬間被爆破炸起的磚石掩埋。炮擊持續了小半個小時,二十輪的炮擊,讓昌化縣城的西麵,塌成一段一段的磚頭,已經很難稱之為城牆了。本來就年久失修的城門,毫無懸念地變成一攤碎石。城內的道路,住宅,商鋪,甚至縣令衙門都毫無保護地裸露在先鋒營黑洞洞的炮管麵前。


    在士氣高漲的五源軍事武裝集團麵前,昌化守禦所的一百多旗軍操兵,已經連趴在城牆上的勇氣都沒有。按一貫囂張的趙益的說法,這些拿著鐵片子的男人,連根菜都算不上。不過,如果想讓大明衛所旗軍趴在擺明了會被火炮摧毀的城牆上,擺出與城同在的勢頭,確實有點為難譚化龍。


    昌化所的千戶譚化龍試圖帶著操兵和少量家眷組織一場逃跑性的突圍。但被大炮嚇破了膽的旗軍,被兩倍於己的龍頭寨的黎兵和趙益的膘字旗稍作夾擊,幾乎沒有交手,就在賊兵的哈哈大笑中逃回了城裏。雖然現在的城牆已經毫無意義,但賊兵沒有攜裹著殺進城,賊兵們似乎還沒有把昌化夷為平地的念頭。當然,昌化縣已經逐漸不敢用賊兵稱呼外麵這支部隊,誰敢一邊投降一邊稱呼對方為賊兵呢?


    炮火終於停歇了下來,城裏的士兵、商人、工匠小心翼翼地從自己宅院上麵伸出點腦袋,戰戰兢兢地想看著外麵的征服者,等待著最後的判決。坍塌的城牆外麵,五百五源穀士兵靜靜地列隊站在一個土坡上,似乎在等待著昌化縣的回應。略有些疲憊的炮兵正在檢查炮管的狀況,還有一些輔兵更是毫無正處於戰場的覺悟,大咧咧地在給軍馬圍著精料。


    昌化千戶譚文龍已經完全失去了麵對敵人的勇氣,參將集結半個瓊州府的大軍都被五源穀輕易摧毀了,難道還指望這個可憐的千戶在沒有城牆的城市裏誓死據守嗎。如果他那麽做,唯一的結果就是整個昌化一千多口老少,會被五源穀的火炮轟成渣。


    昌化縣的千餘口人始終沒有理解呂策的意思。不得已,膘字旗旗總趙益單騎出列,慢吞吞地走到了那個曾經是昌化西城門的地方,他策馬踏上了那地方一片殘磚形成的高地,抬手聚了聚視線,看了看不遠處似乎是縣衙的地方。


    那就是趙益是個小乞丐的時候,連接近都不得的神聖所在。


    那就是曾經高不可攀的縣尊老爺的衙門呀。


    趙益笑了笑,自己現在是五源穀膘字旗的旗總了,前麵的道路很遼闊,甚至一眼看不到盡頭,自己沒必要還念著那些不堪的過去了。


    趙益清了清嗓子,向那些躲在宅院和地窖下麵的膽小鬼們,宣布了活命的條件。趙益隻說了一遍,昌化千戶便第一個反應過來,帶著二十多個親兵衝進了縣令衙門。很快,昌化縣曾經的父母大人,張三光便被綁了出來。千戶很聰明地料到了五源穀的另一個目標。曾經欺騙過五源穀的縣令公子,張文定也從後院被綁了出來。


    張三光一身白衣,踉踉蹌蹌地被按在了呂策馬前,他很勇敢地保持了一個朝廷命官最後的自尊,沒有尿濕褲子,也沒有瑟瑟發抖。即使他跪了下來,也是被賊人強按的。呂策對譚化龍友好地點了點頭,這次對五源穀的討伐,譚文龍沒有被征招。按一個海南衛千戶俘虜的說法,參將周天知不信任譚化龍。譚文龍拿了五源穀的銀子以後,說了些或者做了些什麽,讓周天知覺得他通賊。而譚文龍現在敢押著縣令過來,似乎也說明了他對五源穀的坦蕩。


    如果說貪汙這碼子事情也有道德標準的話,張三光的貪汙道德就太差勁了,拿了龐寧的大把銀子,還屁顛屁顛讓昌化典史帶著三百民壯隨大軍討伐五源穀。拿了錢還想殺人滅口!


    呂策笑著問張三光,“你認識龐寧嗎?”,趴在地上的明朝官員聽到這個名字抖了一下,沒做回答。張文定看了看縮在地上的父親,抬頭答道,“將軍明鑒,家父見過龐兄二次,小人和龐兄為莫逆之交,多有往來!”呂策臉上浮起了一陣非常暖和的笑容,如果是一個未經世故的少年,恐怕會在這種笑容麵前如沐春風。呂策點了點頭,道,“好!”,對押著張三光的昌化千戶譚化龍下達了命令,“以勒索五源穀,貪墨受賄之罪,將張氏三族,午時斬於市。”


    跪在馬前的張三光晃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控製住年邁的身體,軟倒在地上。旁邊的張文定聞言如遭雷擊,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這條罪名不但滅了張家全族,而且還徹底讓張文定身敗名裂,連最後守土殉職的名聲也不給。


    張文定瞠目結舌地看著這個冷酷的將軍,如果是遇事靈活的龐寧帶兵站在這裏的話,事情也許還有轉機吧。張文定眼前的呂策,是個年輕英武的軍人,兩道劍眉下淡淡的眼神在自己身上瞟過。張文定和五源穀的龐寧打了太多次交道了,他不相信呂策這麽決絕,試圖最後努力一把,往前爬了一步大叫一聲,“將軍~”話音未落卻一把被千戶譚化龍按住,譚化龍既然已經綁他二人出來,如何肯給他翻身的機會,大聲喝道,“爾等作惡地方久矣!”又喝令左右親兵,“將此二賊縛於市,待午時斬首。”


    呂策很滿意譚化龍的表演,先鋒營現在隻有兩百人,他很需要一些衝鋒的炮灰。呂策從來沒有想過用他辛苦訓練出來的先鋒營炮兵騎兵,去和敵人玩消耗,炮灰部隊的需求缺口非常大呀。呂策又發出了第二道軍令,“昌化衙門充為先鋒營指揮所,張府充為先鋒軍營!所有人入城,縣城內廣宅大戶,抄家,家眷縛於市。其餘貧苦百姓,隊長入戶安撫,營兵不許擅入侵犯,違令者斬!”


    四個旗總事先都被交代了富戶的標準,紛紛大喊得令,各自整隊入城。呂策看了看還在馬前的譚化龍,問道,“你手下還有多少人?”譚化龍聞言倏地單膝跪在馬前,如一個精忠的愛國將領麵對著他的元帥,答道,“標下還有操軍一百一十三人,親兵三十一人!”呂策喝道,“好,昌化守禦所旗軍操兵,整編為五源穀先鋒營新字旗,譚化龍暫為代旗總,戴罪立功。其餘軍戶,就地解散為民戶。中軍隊長鄧阿奇何在?”


    “部下在!”鄧阿齊聞言策馬跑到了陣前。呂策接著下令,“鄧阿齊為新字旗副旗總,行副將及監軍之職。”


    兩個新的正副旗總領了令,便去整編新字旗了。呂策笑了笑,轉頭對中軍剩餘二十個軍士問道,“劉老三!不對,劉斌!你來做新的中軍隊長!董頭領設計的旗幟呢?”那個識字後給自己取名“劉斌”的中年漢子回答道,“在,在!”從背包裏拿出兩麵錦製黃色大旗,拿出旗杆套上舉了起來,讓中軍軍士迎風舉起。那兩麵大旗上麵用紅色丹墨各寫了三個楷體大字,左旗書,“減租賦”右旗書,“均田地”。


    這兩個口號是打敗明軍後穿越者討論的結果,在這個田地是最主要生產資料的時代,隻有這樣的口號,能夠最快速度爭取下層百姓的人心。這是一種野蠻粗暴的簡單政策,五個穿越者都意識到,強硬推行這條政策的話,他們即將麵對鄉紳集體和宗族勢力的強大阻力。五個穿越者沒法強迫自己拿著聖人之教,和這些代表鄉紳宗族力量的儒家文人地主找到共同點。為了最快地募集到中下層的工人和足夠的新士兵,為了在明朝新的討伐大軍到達時候,後背沒有鄉紳宗族勢力的威脅,諸人也隻有用鐵血手腕推行這條血腥的政策。


    作為一個穿越者,呂策認為,既然**的明朝官僚扭曲了社會的規則,那麽就應該在穿越者手上重新歸零,來贏得公平的可能。上一個時代的遊戲已經終盤結束,必須把棋子放回原位,才能開始新一輪的遊戲。穿越者和這個朝代的基石之間,更慘烈的持久戰剛剛開始。呂策想到即將麵對的腥風血雨,收起了笑容,恢複了那張鐵青的臉。在山坡上想了好久,呂策不由得有些心悸,這種敵人的強大讓他變得憤怒,冷靜和血腥。看了看殘破安靜的昌化縣城,他終於下定決心揮了揮手,喝令,“中軍入城!”


    大道兩邊,富戶的宅院裏一片雞飛狗跳,甚至有刀劍撕裂身體的聲音和人類受傷的慘叫,估計是粗暴的士兵對試圖違抗命令的富戶對了刀子。你指望一個兩三年前還是乞丐,受富人欺淩唾棄的士兵,對待這些富戶時候有多麽文明,是幼稚和不切實際的。呂策對這些聲音無動於衷,麵無表情地走向鋒營指揮所,就是曾經的縣令衙門。身後,剛剛受到各旗隊長安撫的貧苦人家,好奇地把腦袋從院門邊角伸出來,探看這個賊人最凶悍的將軍,是否如傳說中三頭六臂。


    結果讓男人女人們瞠目結舌,他們看到的是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軍人,騎在一頭健壯的白馬上,身後招揚著兩麵黃色錦旗,“減租賦”“均田地”


    站在衙門門口的山字旗旗總趙穀看到呂策過來,趕緊迎上來匯報,縣衙中抄得白銀一千百兩,縣令張三光府中抄得白銀五千四百兩。呂策點了點頭,入了衙門,坐在了縣太爺的位置上。他又嫌縣官那個高高的台子太不體現公開公平的象征意義,讓軍士撤了下去,還在椅子後麵掛起了軍事地圖。趙源幾個旗總搜城結束,這時走了進來匯報,“富戶已經全部押到了集市中間,全城搜出銀子三萬七千兩,現在都集中在縣衙庫房。”


    呂策帶著幾個旗總走出了衙門,看了看在外麵等待命令的幾十個士兵,他們身上有血跡,但口袋裏沒有嘟嘟囔囔的東西。呂策很滿意,衝著四周的士兵道,“先鋒營每個士兵賞銀子十兩,隊長賞銀二十兩,旗總賞銀五十兩。龍頭寨黎兵一百餘人同樣打賞。”呂策頓了一頓說道“這是破城的‘陽光普照獎’,回頭還要詳細統計戰功!抄家結束後,不許騷擾城中百姓,違令者斬。”


    誰不愛白花花的銀子,士兵們歡快地舉臂高呼,要不是呂策板著個臉,他們恨不得把他們愛戴的呂頭領扔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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