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熙看了看秦明韜,見燈下這年輕將軍微眯著眼睛,似乎在仔細想著自己的話。李錦熙心裏一動,打定主意,拱手道,


    “大人,不才有一謀劃,或可助大人守城。”


    秦明韜畢竟隻在這個時代生活了七年,大多數時間也都是在五源穀裏,沒有和上層社會接觸的機會。等到這次和明軍將領對上陣來,和那個陳廷對博弈般排兵布陣,秦明韜才發現處處都是雲裏霧裏,對對手的用兵習慣,官場規則完全不了解,迫切需要加強了解。便點了點頭,示意他講。


    對於李錦熙來說,這計謀卻是關係個人命運,他略一斟酌,道,“大人明鑒,此計可緩敵一兩月,屆時若先鋒營整頓軍士,破澄邁來援,裏外合擊,瓊州府局勢可變。然此事甚難,還需大人十二分信得我,方有成功之望。不才一片赤誠之心,方敢獻此計。”


    秦明韜以為他是賣關子邀功,便道,“你大膽說,如果是好計謀,我有重賞。”


    李錦熙聞言一皺眉頭,抖了抖袖子站了起來,拱手道,“大人如此言,小的便就此告罷。”


    秦明韜穿越前雖然沒工作多久,但受家族裏經商親戚影響,倒是早熟。按秦明韜叔叔的話說,手下人分兩種:一種是狗,一種是驢。驢自然是埋頭幹活的,隨時可換。而狗是看守門院,監督驢子幹活的,忠心最是難養。秦明韜雖是個豪氣的人,但也多少受了家族影響,撇眼睛看了看李錦熙,卻覺得這李錦熙為求功名富貴,當真是敢打敢衝。


    此時大敵當前,秦明韜也顧不得那麽多,誠懇地道,“你不怕誅九族的罪,勸我當帝王,雖然荒唐,但我現在也信得過你。若有良策,你但說無妨,以後我就把你當先生了。”


    李錦熙眉頭略舒,似乎在玩味著秦明韜這句話,半晌低下頭去,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出來,也不言語,便給秦明韜看。秦明韜略略一看,臉色微變,才明白李錦熙為什麽那麽害怕自己不信任他。秦明韜看了看信的署名,問到“王之求…好像是潯州衛世襲指揮使,來勸你棄暗投明,嗬,他怎麽會認得你?”


    李錦熙拱手道,“大人明鑒!小的曾遊學中原,在洛陽和這王之求打過幾次交道。王之求觀人不持門戶之見,和在下算得上半個朋友。”秦明韜這才知道眼前這個李錦熙,是個見過世麵的謀士,笑道,“你倒是挺會玩,那洛陽,景色不錯吧。”


    李錦熙見秦明韜開起玩笑,附和了幾句,旋即正色道,“若大人信得過小人,讓我翻城牆出城,隻和他們說城中糧草不足。明軍若是信了,顧及大炮威力圍而不攻,則瓊州府可得一、兩月喘息時間,這一二個月收攏人心,鍛煉民壯,有火炮輔助守城,想來還能再守月餘。五源穀軍械最精,先鋒營在臨高儋州整頓人心,若有二、三個月,先鋒營新兵稍練,未必不能解瓊州死局。”


    秦明韜聽了這話默然不語,坐在油燈下反複推敲,昏暗的書房裏,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人最好誘騙的時候,就是太想做成一件事情的時候。秦明韜現在死守在這孤城裏,城破便要掛了,哪裏有回旋餘地。如果李錦熙是騙自己,他混出城後,無非讓明軍知道城內底細。改水營厲兵秣馬已久,明軍收拾完附近州縣,本來也橫豎脫不了和明軍死戰一場,要掛便掛了。但若是對李錦熙這計謀棄之不用,卻有可能失去一個扭轉戰機的大好機會。秦明韜不禁歎了口氣,知道自己現在太想守住城池,不管李錦熙是真是假,這次是肯定要信他了。


    秦明韜站了起來,道,“先生願為秦某以身冒險,秦某絕不會忘記。先生拿上二百兩金子,若計謀被明軍識破,力求以此脫身。”李錦熙聽到那二百兩金子,心裏也是一陣感動,拜倒道,“大人有帝王氣象,豈能受困於瓊州府城?此事我為大人計,定成!”


    秦明韜對李錦熙恭敬一揖,便喚李勇新到後院取出二百兩金子,裝在一個小盒子裏給李錦熙。李錦熙低頭又道,“城中恐有細作埋伏,此事要成,還需大人尋一可信之人,以妄議國器之名,將我那幾個朋友及在下家裏劫掠一番,或可亂真。”


    秦明韜看了看李勇新,李勇新會意,上下打量了下李錦熙的身子骨,揚了揚眉毛笑道,“抄家杖罰是吧,我知道!這等好事,我當真有點小拿手,秦爺你交給我李勇新好了。”


    李錦熙隻想裝個落魄書生逃出府城,倒沒說要裝挨打,聞言一愣,想來卻也該如此,咬牙顫道,“李將軍手下留情…”


    …


    一覺醒來,四下裏還是一片平靜,隻隱隱聽到隔壁戲班子的曲樂聲。趙德住的這院子在城西,原來是城裏一捕頭的,隔壁住著的是一戶商人,托龐寧照顧,不曾被抄家。如今府城被圍,隔壁這商人倒是毫不以為意,每天呼朋引伴飲酒聽戲。趙德躺在床上,聽那戲子唱,“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闌意?”,不禁跟著哼了幾句。旋即又有些好笑,這也算是以一對十的艱苦守城戰嗎?


    明軍圍城大半個月,卻是圍而不攻,時日久了,趙德也猜出一二分,想來是去攻打文昌萬州這些州縣,一時還不願意來啃瓊州府城這塊硬石頭。那些州縣裏的五源穀幹部,之前都被義父集中到了瓊州府城裏。沒有五源穀官員組織防守,明軍一到,想來還不是望風而降。估計那陳總兵的凱旋捷報,要像雪片一樣報向朝廷,升官發財指日可待。倒不知道明軍對待分了田地的群眾,如今如何處理。趙德又想到城裏那些冷漠的百姓,不禁冷哼了一聲。


    外屋的丫鬟聽到趙德醒了,端了半盆井水進來,道,“公子今個倒是睡了個好覺。”趙德看了看屋外情景,太陽已經老高了,笑道,“這明軍整天沒什麽動靜,我想忙也忙不起來。”


    那丫鬟手指纖細,在水裏蕩了蕩一片濕毛巾,小心地擰幹了,給趙德擦拭臉龐,問道,“公子你說,這官軍還要圍多久?”趙德閉著眼睛讓她擦拭,安慰道,“圍不了多久,呂將軍到時候攻下澄邁,我們從城裏殺出去,裏應外合,還不是把瓊州給重新拿下?父親是有大智慧的人,有他坐鎮府城無憂,紫鵑安心在家裏,莫要擔心。”


    那被喚作紫鵑的丫鬟聞言點了點頭,突然眉頭一擰,哎喲一聲把那毛巾掉進銅盆裏,濺了趙德一身水珠。趙德見她麵有苦色,不禁問道,“這是怎麽了?”


    紫鵑臉上一紅,嗔道,“公子卻不知道憐惜紫鵑,那後麵如何是能來的?硬要做強!”趙德聞言放心,嗬嗬一樂道,“多日後習慣了,也便好了。”紫鵑卻不肯,不饒道,“你見隔壁王家的女眷,都是滿身錦繡,我身上卻沒有一件新衣裳。”


    趙德道,“天也涼了,等下叫李裁縫來,給你作兩套紅緞子織金對衿襖。”紫鵑這才轉怨為喜,細細幫趙德擦了臉,又端來兩碟黃韭乳餅、醋燒白菜給他做早飯,陪在一邊看趙德吃了。問道,“公子這是去營裏嗎?”


    趙德接過毛巾,擦了擦嘴巴,道,“不去了,去父親那裏看看,這好多天了,看有什麽交待沒有。”


    紫鵑知道這是去做正事,不敢插嘴,哦了一聲,便不吭聲。


    …


    秦明韜見趙德進來了,一臉興奮地道,“趙德你來的正好,來看看,看這告示怎麽樣?”


    趙德一臉詫異地看了看提筆坐在書桌前的李瑛,正在想這女孩怎麽這麽眼熟,接過那告示,卻見上麵寫的都是澄邁城破後土兵的禽獸行徑,要求百姓們團結起來抗敵,點了點頭,把告示還給義父道,“好是好,就是城裏百姓多不識字,怕能看懂的也不多。”


    秦明韜倒也想到過這問題,歎了口氣,道,“這也沒辦法,能宣傳到怎麽樣便怎麽樣吧。”


    趙德知道自己多嘴了,趕緊補道,“料想貼了出去,總比現在好得多。”秦明韜點了點頭,皺著眉頭又看了看那告示,喃喃地道,“多貼幾份,每條街上都要有。”


    趙德又去看李瑛,這才想起來,這不就是隔壁那李姓商人的三女兒,前次到他家吃酒還碰到過。見那李瑛這時穿了一身文書衣服,好奇問道,“這是你寫的?”


    李瑛得意地答道,“正是。”見秦頭領的好心情,被趙德一句話說得煙消雲散,不禁站起來道,“頭領要是怕百姓不識字,還不如我叫上幾個閨中朋友,到各個街頭幫頭領宣傳誦讀,要來的好。”


    秦明韜聞言眼睛一亮,心下想起了根據地的婦女宣傳隊。想到要是讓大兵去讀,還沒開口就把百姓嚇跑了,這些小姑娘上街去念,當真是聾子也要來瞧個熱鬧,拍掌歎道,“這倒是個好主意?”


    趙德想到一幫黃花閨女,拋頭露麵宣傳通告的景象,心下一愣,道,“這個,好像於禮不合。”


    秦明韜卻不肯放過機會,訓斥道,“趙德你怎麽還拘泥於那套落後禮教,如今我們要做的事情,便是開創一格新的世界,束手束腳,還做什麽事情?李瑛你放手去做,你多叫幾個朋友,都升到中等勞役,這事要是最後做的好,還有晉升嘉賞。你要當軍官的事情,倒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趙德見義父說的認真,不敢堅持,伸了伸舌頭笑道,“那倒是,父親說的是,這個通告是要大力宣傳。”


    李瑛聽到最後一句,倒是興奮地跳了起來,往前一步衝到秦明韜麵前,道,“軍中無戲言,頭領你可不能說話不算數!”


    秦明韜多少年沒摸女人了,被這秀麗小姑娘衝到麵前,一時臉上隱隱發漲。好在這麽多年練就的定力還在,若無其事地道,“我秦明韜,自然說話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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