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來的時候,本來以為一封請柬手到擒來,萬萬想不到居然遇到了個不諳世事的呆子。


    其實秦少遊說和他不熟倒也罷了,可是秦少遊說的可是自己的爹啊,雖然這個爹是幹的,可是侮辱幹爹,實在比殺王洪親身父母還要難受。


    於是王洪怒了。


    他是武人,二話不說,直接隔了櫃台,伸出一隻手,抓住了秦少遊的衣襟,怒氣衝衝的道:“你這廝,算是什麽東西,莫以為有了點兒小名,就敢桀驁不馴,在這洛陽城得罪了我幹爹,立即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秦少遊被他扯住,不由大怒,隻是王洪氣力大,掙脫不開。他便道:“你看你後麵是誰?”


    王洪禁不住朝後看了一眼,後頭空蕩蕩的沒有人。


    他立即知道自己上當了,等他氣衝衝的回過頭來,秦少遊已在他分心的時候,奪過了他另一隻手中拿著的算盤,而後狠狠的朝他的額頭砸去。


    啪……


    算珠散落。


    王洪的額角上淤青了一塊。


    王洪要瘋了。


    這個家夥,居然敢對自己動手?自己堂堂雲騎尉,一個小小的助教竟敢摸老虎屁股?


    他舉起拳頭,便要往秦少遊臉上砸去。秦少遊扯不開他抓住自己衣襟的手,便朝他大叫:“快看,你後麵是誰?”


    王洪猙獰大笑道:“到了現在,還敢戲耍本官,你當我是豬麽?你死定……”


    啪……


    王洪的後腦勺突然被什麽重擊了一下,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拳頭頓時鬆下。


    背後襲擊他的,正是聽到了動靜趕來的鄧健。


    鄧健氣勢洶洶,一拳砸了他的後腦,立即無數的拳頭如雨花一般朝王洪身上傾瀉,一麵怒喝:“娘的,瞎了你的狗眼,不曉得我鄧健是什麽人,敢來這裏惹事!”


    王洪連忙抱頭,被打得渾身淤青,口裏大叫:“瘋了,瘋了,你知道我幹爹是誰?”


    他抱頭鼠竄,好不容易掙紮到了門檻,還不忘回頭怒斥一句:“咱們走著瞧!”


    鄧健已追上去,飛起踹他一腳,他仰麵倒下,疼得口裏吸著冷氣,而後連滾帶爬的逃了。


    而鄧健顯然還意猶未盡,叉著腰,威武雄壯地看著王洪離開的背影冷笑道:“若是再讓我撞見你,見一次打一次。”說罷,這才回來,隻見秦少遊站在櫃台後,笑嗬嗬地看著自己。


    隻是這表情……嗯,有點怪,沒有敬佩,也沒有感激,而是同情。


    鄧健禁不住道:“秦哥兒,你看……”


    秦少遊打斷他,語重心長地道:“鄧兄……”


    秦少遊這是第一次叫他鄧兄,鄧健有些不太習慣的愣了愣。


    接著秦少遊道:“有件事,我想問問你,你說,一般像你這種跑江湖的好漢,若是遇到了麻煩會怎麽辦?”


    鄧健嘴角一撇道:“麻煩?鄧某這輩子就不知道什麽叫麻煩。”


    秦少遊歎口氣道:“比如你打了一個世勳的武官呢?”


    鄧健禁不住道:“這個……你說方才那個人是個官?”


    秦少遊帶著無害的表情道:“我隻是打個比方而已。”


    鄧健鬆口氣道:“哼,你也太小瞧我鄧某人了,鄧某這輩子就不曉得什麽叫害怕,莫說打的是什麽官,就是天王老子,來一個,我一拳過去,打了也就打了!”


    秦少遊忍不住翹起拇指:“好樣的,出了事,我一定給你買一個紅木的棺材。”


    鄧健聽了前頭的話,還禁不住得意洋洋,可是聽著後頭的話,便感覺不太對勁了,他忍不住道:“什麽什麽棺材?”


    “紅木的。”


    “不,不,不,我是問你,為什麽給我買棺材。”


    秦少遊一臉哀痛的樣子道:“以防萬一而已。方才你打的人,他有個爹叫周興。鄧兄啊,雖說冤有頭債有主,這年月人心不古,這柿子不是都喜歡軟的捏嘛。”


    鄧健頓時啞口無言,愣了老半天才道:“他……應當不認識我吧。”


    秦少遊歎口氣:“本來是不認識的,可是你不是喊了一句,不曉得我鄧健是什麽人麽?”


    鄧健後襟都濕了,道:“我和你之間,誰是軟柿子?”


    秦少遊想了想道:“若是對方智商低,我手無縛雞之力,當然我比較軟一些,可是若是對方還有點頭腦,大抵是曉得我好歹有個官身,腰間配的是銀龜袋,不能輕舉妄動,可你就不同了……”


    鄧健臉色一變:“秦哥兒,你不能這樣坑我啊。”


    秦少遊隻得壓壓手:“和你玩笑而已。”他撿起一個個算盤珠子,顯得有點肉痛,十五文錢就這麽沒了,一麵道:“惹了事就不要怕事,嗯……讓我想想……”


    “想到了麽?”鄧健忐忑不安的問。


    秦少遊一拍額頭:“想到了,咱們如春酒樓,想不揚名立萬也不成了,鄧兄,勞煩跑跑腿,傳出消息去,就說宴會那一日,我要親自掌勺,如春酒樓重新開業,定要一炮而紅!”


    鄧健虎軀一震,然後他撓撓頭,突然發現這好似和自己眼下的**煩沒什麽相幹。


    好在他是激靈人,見秦少遊淡定,也不禁跟著淡定了,罷罷罷,先去跑腿了再說。


    ………………


    王洪哭了。


    這是他自繼承了雲騎尉之後第二次哭,第一次哭是因為自家的幹爹屁股上生了個瘤子,總是不見好,於是王洪哭了,如梅花三弄裏的梅若鴻一般撕聲揭底,抓著自己的心口,發出龍傲天一般的咆哮。


    而這一次,他哭得更加委屈,他跪在地上,指著自己青腫的額頭道:“幹爹……幹爹啊,你可要為我做主啊,你瞧瞧,你瞧瞧,這都是那姓秦的打的,還有一個……一個叫鄧健的,爹,他們打兒子倒也無妨,可是兒子報了您的名號,那秦少遊怎麽說的,他說,幹爹算是什麽東西,不曾聽說過。幹爹啊,您瞧瞧,您瞧瞧,這……這真是……”


    背靠著王洪的,乃是一個佩帶著紫金龜袋的華服中年。


    他麵色白皙,頜下的美髯及腰,此時他踱了兩步,不禁皺眉。


    這個秦少遊,好放肆。


    隻是……


    他冷冷地看了王洪一眼:“這秦少遊如今聲譽正隆,他打了你也就打了,又能如何?”


    王洪吸了口冷氣,不對啊,那秦少遊不過是個小小的通直郎而已,屁大的官兒,可是看幹爹的樣子,似乎想要忍氣吞聲。


    周興背著手,淡淡地道:“這件事休要再提了。眼下,不宜去招惹他。”


    正說著,卻是有個主事之人匆匆進來,在周興耳畔耳語一番。


    周興的臉色更加深沉起來,他揮退了主事,然後深深地看了周興一眼:“最新得了個消息,秦少遊那個宴會,會由他來掌勺主廚。”


    “幹爹的意思是……”


    周興捋了捋美髯,突然冷笑道:“本來暫且還忍讓他一時,可是這個小子居然自己作踐自己,這倒是有幾分意思了。王洪啊……”


    王洪看到了一線曙光,連忙仰起脖子道:“幹爹有何吩咐。”


    周興坐在了胡凳上,慢悠悠的道:“這幾日,你辛苦一些,搜羅一些罪證,過幾日可以拿人了。”


    “幹爹的意思是……”王洪忍不住一喜。


    周興笑了:“還不明白麽?大家夥兒去捧一個小小的通直郎,隻是因為他是個才子,才名在身,老夫也不免要忌憚幾分,可是現在動靜鬧得這麽大,他卻要親自掌勺,這是自己不把才名放在眼裏,暴殄天物,他為此聲名狼藉倒也罷了,可是其他應邀的人呢?他們本是要沾個好名聲,現在這個宴會卻成了燙手山芋,反而成了壞事,這樣很好,王洪啊,為父心意已決,該為你做主了。”


    王洪心中大喜,忙道:“謝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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