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自己原本三個工人想對自己說什麽的樣子,範林輝急急的大手一揮,吼道:“這可是和我什麽關係也沒有。”


    他自然是怕被人賴上,不要說去法庭告他不得不開始打官司,又或者家裏親族抬著棺材堵了他廠門,僅僅是要他賠醫藥費他也怕的要死,這磷中毒連李醫生都沒見過,就算能治,怕也代價不菲。


    所以範林輝繼續吼道:“我那火柴廠可是正兒八經的西洋工廠,有正規執照、按時交稅、從機器到材料都是從京城買來的,生產流程也沒問題,別說我這裏,就算大秦英國人也這麽造火柴!可不是我往你們飯菜裏投毒過吧?”


    “你們要非得說你們這樣和我有關,那我也隻能講洋工廠都是這樣!”雖然別人還沒開口,但範林輝越說越著急,都有點氣急敗壞了:“你們知道張其結的廠子嗎?哪個月不往外麵掃幾十根被軋下來的手指呢?幹久了,肺裏都是棉絮,連喘氣都喘不上來!李廣西的五金廠更可怕,那機器轟隆隆的和個鐵牛一樣,一不留神,整隻手整條胳膊就沒了!就連王魚家手裏的工人誰身上沒有個燙傷疤瘌呢?”


    “而且我這是正規工廠,可沒有騙過你們!現在我一招工,在我門口排隊應聘的人可以從東城門排到西城門,我有強迫你們嗎?這就是西學!種地放牛固然沒有掉手指、什麽林子中毒的風險,但那樣能給你們一個月七、八元工資嗎?誰家的錢又多又沒點代價呢?”範林輝攤開手叫道。


    聽完這番話,小趙三個怯怯的閉了嘴,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李醫生轉頭問章必成道:“你們英國怎麽處置工人受傷什麽的?”


    章必成想了想道:“也就是靠教會慈善和……bor/union……這個詞中文我不知道怎麽說,就是工人自己聯合起來,做組織,維護上帝賜予他們為人的正當權利。”


    “工人團契吧?好主意啊。”李醫生點了點頭。


    範林輝本來攤開手、瞪圓眼睛、保持一副路人不關自己事卻被賴到的無奈表情,就這樣一動不動的威嚇著麵前的三個工人,聽身後李醫生和章必成談論什麽工人團契,趕緊轉過身子,小聲道:“李醫生啊,這個工人就沒必要搞什麽團契了,很多都不識字,而且今天在你這裏做事,發了薪水後你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了。”


    李醫生笑了笑,說道:“你是怕提高工人工資吧?我知道,你們龍川商會其實很喜歡城外流民遍地的情況,老張就講過,這有了流民當候選工人,工人內部競爭加劇,做活的人安心賣力的多,所以成本就少。”


    “哪裏有啊,我也很希望他們能吃飽飯、娶個老婆生個孩子啊,再說我們工資已經很高了,在海京一個月七元的地方也不多。”範林輝很委屈的說道。


    李醫生走到小趙三人麵前,親切的說道:“別擔心,既然我們知道是什麽病了,就有辦法。雖然我從來沒有治療你們這種磷中毒的經驗,但我回去縣城就寫信給總會醫生詢問治療辦法。你們暫時把名字和住址寫下來給我,我收到回信就去找你們好不好?”


    “太謝謝李醫生了!”三個人感恩戴德。


    看三個人轉身離開了,範林輝有些猶豫的問李醫生道:“這要是治病買藥需要花錢怎麽辦啊?這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啊!是洋人發明的這套火柴玩意本來就有毒,……我要不要也奉獻點?”


    “老範,耶穌教導我們要愛人如己;所以你想做什麽我管不到的,你自己禱告尋求神對你的旨意吧。”李醫生說道。


    “唉,李醫生,你這不是逼我掏錢嗎?這…這…這真不關我事啊!算了,算了,我出去繼續發東西去,再好好想想。”範林輝跺了跺腳,歎了口氣,一臉內心有愧的樣子走了。


    看著範林輝冒雨跑了出去,章必成笑道:“其實看範弟兄很熱心的,你們教會牧養的不錯。”


    “感謝神帶領我們教會。”李醫生說道,“不過我現在很擔心教會商會弟兄的屬靈狀況,以前商會除了少數幾個人,大家都不富裕,大家還互相幫忙爭著為耶穌服務;現在很多弟兄有錢了,我反而擔憂,他們對錢的追求超過對耶穌的追求,讓工人加班、壓低工人工資、喜歡招收外地人,因為外地人服管教、要求少、雖然他們主日也來教會,但是自己的工廠或者作坊都是一周七日連軸轉的,他們明明知道禮拜日不可工作的,卻找借口說周日在廠裏工作的工人都不是基督徒;對向自己手下工人傳福音的事也不熱心,隻想讓他們為自己賺錢,怕自己手下成為弟兄不好管理,也怕在教會揭露自己的罪……”


    “我一會為你們教會禱告!”章必成點頭道。


    “多謝章弟兄。”李醫生點了點頭。


    這時章必成看這會暫時沒有病人來,屋裏隻剩他和李醫生兩個人了,章必成說道:“我有一事不明,請李醫生指教。”


    “請說。”


    “我從京城長老會總會帶來的兩箱最新的西洋藥品為何不見您帶過來呢?那都是弟兄們募捐的錢買的最新最好的西藥,您不是報告總會說賑濟和巡診缺乏藥品嗎?”章必成攤開了手問道。


    李醫生點了點頭說道:“是的,那些都是最新最好的藥。所以我不會在這種鄉下巡診中大量使用,我會在診所裏看病的時候開給富人,這樣可以拿到更多的錢。”


    說罷,李醫生微笑了起來:“你帶的藥我看了,很多特效藥,說不定可以賣到十倍的價錢呢。”


    “什麽?您這什麽意思?您這不是貪墨教會善款物資了嗎?”章必成驚疑的叫了起來。


    “什麽?我貪墨?”李醫生一愣,接著恍然大悟,笑了起來,說道:“我給你解釋一下:因為我們是龍川長老會教會診所,所以我們對窮人是救死扶傷的,可以不收錢;但是對於富人看病,我向來開十倍價格;一般小康家庭,我開五倍價格,這樣才能維持收支平衡,可以收到錢買更多的便宜藥物給窮人,還有點餘力支援賑濟施放糧食、鐵鍋這些工作,畢竟教會財力很有限,富有的弟兄們誰也不想繳齊十一奉獻。”


    “你開十倍價格?難道富人還來你這裏看病?龍川縣城雖然小,但也不至於沒有競爭者吧?”章必成問道。


    李醫生狡黠的嘿嘿一笑,說道:“現在確實沒有競爭者,以前先後來過兩個西醫開診所,都競爭不過我們教會診所,先後倒閉搬走了。”


    “為什麽?”


    “這個嘛,我們宋國有三種醫院、診所:第一種是我們這種教會開辦的醫院診所,是為了把耶穌的愛普及到眾人身上,因此朝廷命定我們的標誌是‘紅色十字架’;”李醫生扳著手指解說道:“第二種是私營醫生,拿到朝廷認可的一些醫學院的畢業證書,就可以從醫,這當然都是西醫,這種診所和醫院是私人可以經營的,他們隻是為了‘用西醫技能賺錢’,因此朝廷命定的標誌為‘紅色手術刀’;第三種就是中醫,這個其實不算醫學,因為朝廷沒有中醫學院也沒有中醫執照,隨便任何人開,但標誌隻能是‘紅色葫蘆’。”


    “懸壺濟世的‘紅葫蘆’根本競爭不過上麵兩種醫院,因為我們國人自古就不相信中醫:所謂的‘醫不過三不服其藥’,也就是除非你三代都是中醫世家,百年來沒有被人打過、店沒有被砸過、家裏人沒有被告上衙門過、沒有卷鋪蓋跑路過,你的老字號居然還能活下來,國人才敢服你的中藥。”


    “至於‘紅十字’和‘手術刀’的競爭來看,國人也不大相信‘手術刀’,因為這些醫生掌控病人生殺予奪大權,一味的為了牟利,漫天要價,除了一部分醫德還算可以的基督徒醫生,其他的西醫也許連哄帶騙的讓你傾家蕩產治療個腳氣,甚至於因為有發放鴉片為藥的資格,把自己的醫院變成合法鴉片館。”


    “龍川縣城也是這樣,因為縣城小,富人和小康之家我們都熟悉,我明著標價:我知道你有錢,我會收你十倍價格;但是他們都信任我們,因為我們不管窮人富人都是全力以赴的,絕不會騙你和蒙你,治不了的病我會明說,不會騙人;而且他們也明白我多收錢是為了窮人。”李醫生嘿嘿一笑道:“不僅如此,可以讓人失明重新看見的眼科手術和骨折等手術,不論貧富,我都免費做,這是因為耶穌讓瞎子看見、瘸子起來,我也要學耶穌的榜樣,把耶穌對人所作的複製到經我手的病人上,因為耶穌讓我們有西醫知識就是為了幫助別人的。”


    “所以,兩個手術刀診所要麽必須和我競爭價格,別人還信不過他們;要麽必須和我拚手術技能,我做過多少次眼角膜手術了?他們一群小毛頭能比得過我嗎?所以根本開不下去,都自己去惠州那種大城市了,那裏人多,不像縣城這麽人人知根知底。”


    章必成聽完愣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說道:“看來你們這裏確實缺少醫生。”


    “不僅缺醫生,傳道士、牧師、教師什麽都缺。”李醫生歎了口氣,說道:“我們龍川是個小縣城,夾在惠川大城和贛州大城之間;傳道士有的喜歡呆在大城市,那肯定不會離開京城和惠州周圍繁華地帶;像你這麽堅決的則又覺的龍川太靠近繁華地帶了,寧可去江西或者廣西傳道;而且我們這裏很多培養出來的本土弟兄又往往翅膀硬了就離開龍川去大城市,所以我們龍川被兩大教區惠州和贛州夾在中間,卻是燈下黑了,人力資源和財力支持得到的非常少。”


    章必成知道這是李醫生想讓自己留下來,哪個教會不希望有章必成這種看起來幹勁十足的傳道士呢,哪怕他是洋人、口語不是很好也無所謂。


    還沒回答,


    門外又嘈雜起來,七八個人鬧哄哄的進來。


    李醫生抬頭一看,驚異的問道:“怎麽了?老王病痛加劇了?”


    原來剛剛看完病領了四丸鴉片的絕症患者老王又被幾個人抬了回來,領頭的還是侯長老。


    “李醫生,我要受洗!”老王再次和門板一起放在桌子上,他一手摁著肚子,一手顫巍巍的朝李醫生伸出手來,手指縫裏是那四顆鴉片:“把鴉片拿回去給需要的人吧,我隻要有神就可以了。”


    “你看怎麽辦?”侯長老雖然是名義上的龍川長老會領袖,卻走過來小心的請示李醫生。


    “你對耶穌了解多少呢?”李醫生沒有直接回答老王的要求,他們長老會並非是隨便什麽人都會洗禮。


    “我聽過你們幾次講道,村長和我鄰居也都給我們父子傳過道。我是罪人,耶穌為了我流血死在十字架上了。”老王淚流滿麵的說道:“我希望能在死前受洗,讓我可以上天父的懷裏去,這人世除了我兒子,我並不流連,太苦了,因為我們罪太大了。”


    李醫生點了點頭,說道:“若是侯長老已經測試過你,而你真心信耶穌為主,口裏也承認,我認為是可以的。但是洗禮要在河裏,現在下著雨,而你身體……你下定決心了嗎?”


    “是的!我要把自己奉獻給主!隻有?愛我,”老王淚眼婆娑的看了看李醫生和侯長老道:“我就是一個苦命人,跌跌撞撞活這麽老,這世上真對我好,真心看我像個人的,真心幫助我們不求回報的,怕也隻有你們這群人了,耶穌就像你們這樣的好人吧?那我一定要去他的身邊!不僅是我,我兒子也想和我一起受洗!”


    “感謝神救了你這迷途的羔羊。”李醫生握住了老王的手,說道:“歡迎在耶穌裏和我們大家成為一體,我們都是天父的愛子,都是弟兄。”


    很快老王被抬向河邊了,因為他生命危在旦夕,侯長老他們決定立刻冒雨在河裏舉行洗禮。


    但是李醫生沒有去,還有病人在等著他。


    他帶領章必成和幾個護士跪在一起禱告,為老王受洗感謝神,求神能夠悅納老王把自己獻上的獻祭。


    又得到了老王父子兩個基督徒,李醫生明顯高興起來,看起來勁頭十足,忙得如風。


    這時候,範林輝又回來了,他把雨傘撂在走廊裏,摸了一把頭上的雨水,進來問道:“李醫生,聽說你還要去隔壁水貝村?”


    “是啊。”李醫生答道。


    “我剛剛聽從那邊回來的人說了一件事情。”範林輝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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