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你…….鐵路公司…….選舉?”張其結還沒能確信這個事實,或者說這個事實超乎他的任何想象,簡直好像路上遇到一個雕刻昆蟲成藝術品的家夥,雖然看他做得是很厲害很讓人吃驚,但誰會想到有人是專門在昆蟲上麵下刀的?


    方秉生這樣一個人跑這裏來搞什麽助選?選舉?張其結定定的看著方秉生,不知道說什麽好。


    看張其結這個樣子,鴉片黨和旁邊的山雞都得意笑了起來,方秉生麵無表情。而旁邊不敢得罪這批人而被帶來的範林輝,猥瑣的偷瞧了一眼方秉生,朝對麵的張其結攤開手說道:“我早說了我不想選舉,還搞這麽大陣仗?老張,人家是從京城專門過來管選舉這事的!你信嗎?”


    範林輝說得是一口難以置信的口氣,好像村民看到一群西裝革履的人竄進農村搶劫牛糞一樣,搶牛糞倒也無所謂,但這陣勢把原住民嚇壞了。


    張其結醒過神來,坐在沙發上對著方秉生攤開手,驚問道:“你方先生是專門來龍川搞選舉的?我們這裏就是個小縣城啊!你…你…咳咳!”


    後半截話,張其結沒說完,但是大家都聽懂那語氣是什麽意思了:“你至於的嗎?”“你瘋了嗎?”“你吃飽了撐的嗎?”


    一身西裝的鍾二仔對張其結的態度有點不滿,雖然張其結說得也不能算錯,但是現在大家都和鍾先生和方先生在一條船上了,馬上就要脫離鴉片黨的範圍,和整個大宋國精英富豪在一條船上了,他這樣講,是在鄙視龍川鴉片館的四個精英是有病咯?是不配和京城那些財大氣粗的民主黨精英在一條起跑線上咯?是不配參加選舉咯?是歧視他們咯?


    所以他站起來,對著張其結說道:“老張,你這樣說就不對了!這選舉是利國利民的!選舉是陛下的聖裁!選舉就是德……德兒子!知道什麽是德兒子嗎?就是和那個……那個什麽……什麽兒子來著,反正就是電報、鐵路、銀行、洋槍隊那個兒子,是完全一樣的!都是一個爺爺生的!對了,還有侄子也是一樣的!這兩個兒子連大小都分不出來!一樣的重!一樣的高!一樣的牛!”


    一席話說完,張其結瞪著鍾二仔瞠目結舌,鬼能知道他滿嘴“兒子”什麽意思。


    “得得得,先喝杯茶,慢慢談。”張其結招呼工廠仆役給幾個滿臉激昂卻滿眼茫然的鴉片館客人上茶,自己卻看定了不動聲色的方秉生,這個家夥眼鏡片後麵的眼珠子裏隻有誌在必得的寒光,沒有什麽茫然,看來即便要聽懂怎麽回事,怕是也要和他講。


    先喝了口熱茶穩了穩心態,張其結放下茶杯,看著方秉生問道:“方先生,這就是說,您從京城過來,不為別的,就為了今年龍川選舉?”


    “是這樣的。”方秉生笑了笑。


    “然後您就是專門輔佐咱們縣李猛這四位的,為了讓他們選上議員?”張其結又問道。


    方秉生一笑,還沒回答,鴉片黨李猛又竄了過來,揮手製止著張其結,說道:“老張,你這話說錯了啊,這個方先生可不是輔佐我們的,是我們的老師!選舉專家,人家可厲害呢!”


    張其結瞄了一眼冷笑著的方秉生,肚裏已經清楚:前幾天,他被眼前這個京城來的家夥給耍了,那時候的熱情隻不過是這個小子來摸自己底牌的,故意裝成什麽都不懂,怪不得會問自己那麽多關於選舉的問題。


    可恨自己言無不盡知無不言,把所有見識都對他透露了,還領著他見了幾乎所有的長老會候選人,“這個奸詐的京城王八蛋!”張其結肚裏咬牙切齒,不由得很惱火。


    但張其結還是笑著問方秉生:“哦?原來是方老師啊,還是選舉專家。嗬嗬,我是小地方人,沒見過大場麵,就一農民,想必方先生已經知道了。與我們吃飯的時候,方先生大約是可憐我們無知,有些本事藏著沒露,那麽請問方先生是在美國還是在英國又或者是法國學習的選舉呢?”


    這些話在諷刺方秉生騙人,還在問方秉生到底有多強大。


    李猛笑了起來,把大拇指高高翹起,對著方秉生連續虛空按了三次,扭頭對張其結說:“老張,方先生在哪裏學藝我是不知道。我隻知道,前三次選舉:佛山、東莞、韶關,這些大城,方先生一個人包辦!讓我們候選議員一個不漏滿堂紅!”


    一席話聽下來,張其結也倒抽一口涼氣:自己見過洋人選舉不假,但麵前這個混蛋竟然搞過三城大宋選舉!雖然當年報紙沒有像龍川這樣皇報登照片和介紹,他對報紙上三城那些議員不了解,但光聽李猛的口氣,就知道肯定是方秉生想中的人全部中選。


    “失敬失敬啊,請方先生原諒前幾天我對您的吹牛,論起選舉來,還是您是專家啊。”張其結拱了拱拳,然後正色問道:“那麽請問,您找我是什麽事呢?”


    看來終於讓麵前這個土鱉明白自己是什麽身份了,要談正事了。


    方秉生微笑起來,說道:“明人麵前不說暗話。張先生是龍川的大才,我就說明白:這次選舉有十二個候選人,直接選舉,隻有四個名額一次出線。而我這裏就有四個候選人。所以我們想和張先生交個朋友,能夠互相幫忙。若能讓我們四人順利當選,我們是不會虧待您的。”


    張其結皺了皺眉頭,問道:“這我不大明白,這個選舉本來就是候選人之間互相競爭一下的。你選你們的,我選我們的,怎麽會我們互相幫忙而您的人當選呢?”


    方秉生鼻孔裏冷笑一聲,伸手指著張其結道:“我們不想和您唱對台戲。”


    一句話張其結完全清楚對方的來意了:要是看目前的局勢,一旦開選,肯定要造勢,要拉攏下民眾,若我請戲班子,那邊也會請,這還真是不折不扣的對台戲了。


    所以方秉生想讓自己在選舉期間聽戲而不能唱戲,就是完全靜默,那樣他的人自然順利當選。


    看張其結臉色有異,知道張其結這種滿手燙傷的家夥不會輕易就範,方秉生耐心的解釋起來:“張先生,我們是所有官督商辦大企業的聯手行動,我們力量有多大想必您心裏有數:


    第一:不說別的,僅僅龍川縣城,在座的幾位論身家和你們比,也差不到哪裏去,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一旦爭鬥起來,就是兩敗俱傷;


    第二:但是第一點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我們有強大的後援,我們僅僅競選經費就有兩萬大洋,是京城民主黨給我們的!而且,這些錢是我們準備往水裏砸著聽響玩的,明白嗎?我們根本不稀罕錢,您怎麽比?


    第三:我們不光有錢,我們有的別的噱頭:我們都不稀罕什麽粵劇的,不是因為不好聽,而是因為太便宜,百姓見多了上不得台麵;京城的一個西洋馬戲團已經預定,正在來龍川的路上;西洋馬戲團啊,有獅子、有老虎、有洋人娘子,是真女的,不是男扮女裝的!若不是我們想恩待一下這窮縣城的百姓,他們窮人一輩子也看不上的;而您去哪裏請呢?您要請立著腳跟跳舞的芭蕾舞劇團嗎?請得起嗎?”


    說完之後,方秉生往沙發上一靠冷笑著盯著張其結。


    說競選經費高達兩萬元自然是唬張其結他們的,一個工人,一個好工廠的工人,一個受人豔羨的好工廠工人一年也不過賺七八十元,這兩萬需要這個工人不吃不喝250年才能掙出來,絕對能嚇死平民的錢。


    然後,看著嚇傻了的張其結,方秉生真的臉上樂成了一朵花,兩手一拍,對張其結道:“我非常佩服張先生,您是我非常非常敬佩的好漢子。大家都是好朋友,都在商界混,您不也是我們鐵路公司的老客戶嗎?我就想,何必讓您燒錢呢?因為您燒不起的,選舉就是個大錢吃小錢,若是您非要花錢,那隻能白白浪費。何必呢?我們何不如做個好朋友,你今年幫我一把,明年我幫你一把呢?大家交個好朋友,共同發財多好呢?”


    張其結看著方秉生愣了好一會,想了想,問道:“若我按你說的,不和你們對著燒錢,不唱對台戲,你們就僅僅交個朋友?”


    “張先生是聰明人!”方秉生扭頭對著幾個鴉片黨大笑起來,林留名彎腰從地上拿起一個紙盒子放在張其結麵前的茶幾上,方秉生笑道:“這是一點心意,不成敬意的,請您一定收下。”


    張其結端了端那盒子覺的沉甸甸的,本來按禮節中國人是不好意思當麵打開禮物的,但是現在哪裏是送禮,而是在商業談判,張其結幾下就撕開了包裝,隻見裏麵是一個精美的銀盆,上麵浮雕著耶穌受難的圖案,銀盆中間還有一個同樣鏤刻花紋的精美銀梳子。


    張其結掂量了一下盆子和梳子,估計都是純銀的,看這一副洗漱用具造價不會低於一百元,他看著方秉生問道:“這就是你們的心意?”


    “老張,都知道你留著辮子,你那辮子很帥,但是誰也都留過辮子,知道這玩意清潔不容易,晚上要散開,早晨要編起來,看你每次都一絲不苟的那大辮子,想必當成寶貝。所以我們就送你一副銀臉盆給你的寶貝辮子。”莊飛將笑著解釋道。


    把玩著銀盆和銀梳子的張其結卻沒有笑容,他看見了方秉生隱藏在笑容和眼鏡片後的寒光,依舊是寒光。


    “老範,他們給你什麽東西讓你老實的?”張其結抬頭問沙發對麵的範林輝,範林輝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送範林輝老板一本馬票。兩年內可以隨便進入海京賽馬場十二次。還有優惠火車往返票龍川至京城十二張,我們一條龍服務。”一直倚在花盆架上的那個流氓兮兮的人笑著發話了,這本馬票加上優惠火車票也差不多價值八十元。


    範林輝揮著手給張其結解釋道:“這個我不是賭博啊,我一直想去海京賽馬場看看的,你知道的!”


    “他們知道範林輝喜歡賭博,這**人!”張其結放下盆子,問道:“李廣西和王魚家呢?”


    “還沒去見,因為您是教會主心骨,所以第一個來拜見您,知會一下,範老板是巧了,在路上遇到的。”方秉生攤開手解釋道。


    “那齊雲璐呢。”張其結又問。


    林留名嘿嘿笑了起來,說道:“我家在蓋新房,你知道嗎?小齊本來就在給我家做一個偏房二層樓,我不過允諾他可以修完之後再修正廳的一部分。”


    “小齊這削尖腦袋亂鑽的家夥竟然還想跟著我們選舉呢!哈哈!”鍾二仔笑了起來。


    “這夥人做事夠滴水不漏的啊。”張其結怔怔的看著人人都在得意洋洋的鴉片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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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齊不能跟著你們選舉嗎?”張其結跟著笑了起來,他看著方秉生問道:“我就再問一句:為什麽你們要在龍川這種地方大動幹戈?我想以方先生的本事,應該留在惠州、贛州這種大城選舉的時候發揮不是更好嗎?您這是牛刀殺雞啊。”


    “嗬嗬。”方秉生仰天打了個哈哈,看似自嘲否定,然而這次他卻是真笑了,張其結說得不錯,他就是牛刀,其他人?雞而已。


    “方先生,原諒我有眼不識金鑲玉,前幾天還在您麵前班門弄斧,現在想起來了太羞愧了。能不能再解釋下,免得以後再選舉,還得出這事,這事說實話,我沒有很在乎,但是早知道會影響你們,我就不參選了,選舉準備也折騰我不少時間呢,時間就是錢嘛。所以請您教教我吧。”張其結坐在沙發上,身體朝前弓著,臉上一臉求教的表情,就像那夜方秉生對他一樣。


    方秉生想了想,他的戰略裏,張其結這小子是很重要的一環,有必要解開;若張其結這個長老會骨幹心服口服了,其他人會立刻土崩瓦解。


    所以他還是給張其結解釋了:“張先生是這樣的:龍川確實不大,也本來不應該拿兩萬這種巨資打水漂玩,但是它卡在了一個時間點上。”


    “願聞其詳。”張其結頻頻點頭。


    方秉生咳嗽了一聲,正色說道:“上周五,大宋第一個政治黨派民主黨正式成立了,我們需要拿下龍川作為民主黨成立的獻禮。”


    “民主黨???美國的那個???!”張其結怪叫一聲,難以置信的問道:“這可以成立呢?誰能懂這些呢?方先生你不要蒙我這個鄉下人。”


    “嗬嗬。”方秉生笑了笑,從禮服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藍皮小本,放在掌心裏對張其結抬起來:《大宋民主黨》五個燙金大字赫然在目。


    “哥幾個,給他們演練一下咱們的節目?讓他們開開眼。”旁邊的山雞突然笑道。


    李猛等人對視一下,齊齊站起來,像軍隊一樣先互相轉頭左右瞄了瞄,和中間坐沙發的方秉生肩膀對齊成一條線,然後齊齊手伸進懷裏,又猛地一起掏出來藍皮黨證,大家一起朝前衝了個馬步,一手握拳收在腰間,一手高舉黨證高過頭頂,把封皮對著外邊,齊聲大吼起來:“榮神益人!忠君愛國!為神為君、為國為民、下聽民聲、上佐聖聽、清正廉潔、為民做主!吾等大宋民主黨黨員參見各位父老鄉親!”


    不僅怪叫,還一邊順著吼叫的節奏,一邊有力的晃著自己黨證,好像打拍子那樣。


    幾個本來有頭有臉的本地中年人一時間突然變成了好比唱詩班小孩的集體舞表演,五本亮閃閃的黨證被五隻肥胖、保養良好、還帶著金銀戒指的手指捏著出現在空中,再加上猙獰的大吼和羊癲瘋狀的打拍子,氣勢嚇死個人,簡直是李愛光神甫開的孤老院裏的瘋病病人跑出來了四個。


    範林輝沒防備嚇得倒在沙發上,一條腿擱在了沙發扶手上,驚恐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看起來馬上就會從沙發上翻出去落荒而逃;而張其結也渾身一哆嗦,靠回了沙發靠背。


    而旁邊的山雞一手卡在自己嘴上,死死憋住笑的臉上呈現出吃了糖、屎、鴉片混合物後的表情。


    坐在沙發上的方秉生搖了搖頭:出現這玩意也沒法子,他們也沒有黨章,沒有規章,沒有指南,除了一個小本本黨證什麽也沒有,不知道該怎麽做。而馬上就會有記者蜂擁而來,你總得擺個pose讓人家照相寫東西吧,或者總得在縣城人麵前亮相吧?


    商量來商量去,方秉生擬定了簡短有力的口號,而動作方麵幾個人琢磨來琢磨去:你要整齊劃一、你要有氣勢、你可不得學習西洋來的那些怪異的玩意嗎?誰還會在演講台上學粵劇老生出場踢幾個馬步?就算可以,也沒人能踢。所以最後還是出現了這妖魔一般的東西。


    門口傳來一陣瓷器碎裂的東西,大家扭頭看去,隻見來換熱茶的傭人呆若木雞的站在那裏,手上拎著木托盤,地上滿地茶水和碎片,嘴巴張得能塞個雞蛋。


    “你幹嘛呢!你趕緊打掃幹淨!”張其結很不滿的對著自己傭人大叫。


    “這是西學,懂不?!”李猛被人看見了,臉皮一紅,但馬上叉腰對著傭人吼了起來。


    昨天他們搞出來這玩意的時候,大家都是臉上紅得像塊紅布,但方秉生自己可是不需要上台表演出洋相的,所以站著說話不腰疼,丟臉也不是丟他的,所以嚴令他們照做;而且民主黨四個新成員他們也都有了“必死”的決心,畢竟昨天易成先生可是大駕光臨親自打氣啊、方秉生也把易成先生的話交代的很好,聽明白這次非常重要、意義重大、大家要青史留名、還能為民做主了,而且方秉生當了他們推薦人讓他們入黨,大家成為民主黨第二梯隊的頭四號之後,士氣大振,大家也不要臉了,為了西學嘛,為了發財嘛,為了富豪俱樂部裏民主黨裏的更好位置嘛。但是練熟了之後,發現如果不要臉確實會很有氣勢。


    這就是當年民主黨第一次在外人麵前亮相。


    “我能看看您這……你這本子?證件?”張其結小心指著方秉生手心裏的藍皮本。


    “這叫黨證。”方秉生大大方方的把自己的證件遞過去,而張其結非常恭敬的雙手平行接過來,然後小心翼翼的翻來覆去的看。


    連旁邊的人都能看出張其結的臉色一會紅一會白,一臉被反複雷劈的表情。


    “你們這玩意實在太西學了!太先進了!”張其結好久之後才抬起頭來,難以置信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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