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厚此鄙薄


    李泰來這一句“亡父”當真是嚇著了除王仁外的所有人。


    雖說李熙來這幾日一直以驚嚇過度為由在家中靜養,但知情的都知道是怎麽回事,而不知情的自然就去李熙來家中看望過――身為王家的大帳房,那地位自然是非同一般,一些頭痛腦熱的能引人去探望著實再正常不過了。


    後世若是某大領導的親屬生病了,隻怕拍馬屁的都會屁顛屁顛的趕過去,若是能在病房裏頭撞見領導就更好了。所以,祈禱領導生病那也是一種小科員都想過的事。


    總之,大夥都知道這李熙來身體是康健的很,沒什麽問題的。


    隻是正因為這李熙來先前無甚大礙,甚至說昨兒個還是好端端的,可這會兒聽得李熙來身故了才更顯得震驚。好在這般長時間下來,王仁好歹已然算是接受了這個事實,因此總算沒有跟那些個管事們一樣再失態,隻是沉聲道:“泰來,你且將事情與我細細說清楚了。”


    那李泰來見王仁語氣頗為沉寂,這才大著膽子道:“老爺,今兒個一早,那李醉人便來請家父喝酒……”


    “李醉人?”有腦筋轉的快的管事聽見這三個字就是忍不住一怔。


    這李醉人嗜好美酒乃是府內人盡皆知的,但這人喝酒卻也有個怪癖,那就是寧願自飲卻也不願意隨便找個人陪著喝。故此,能與這李醉人喝酒的,大多是與他性情相當的。隻是,這般性情的人在府內著實是少之又少,故此往日一般都是他獨飲。


    而這回聽得李泰來如此說話,這些精細鬼又如何會聽不出蹊蹺――這李醉人與那李熙來往日裏頭可是沒什麽來往的,就更別提交情了。故此,這李醉人這回必然是有其考慮。莫非,這李熙來竟是被李醉人在酒裏下了毒害死的?


    那些個精細鬼隻想了一想便是忍不住心髒狂跳――誰都知道李醉人是王仁最信任的幕僚,若真是李醉人毒殺了李熙來,那王仁這位一家之主又該扮演什麽角色?


    這會兒是個人就知道京裏頭的欽差已然開始查南京府的賬薄了,而李熙來這位大帳房竟然如此湊巧的被知府老爺的幕僚毒殺了,若是裏頭沒點子貓膩,誰信?


    誰都不信!


    隻是,即便如此想,可誰也不敢表露出來,說不得隻得裝著沒事人的樣兒,可心裏頭卻是早已經翻江倒海了。李熙來這大帳房都可以犧牲,而現在這房裏頭的管事誰也不幹淨,誰都給府裏頭幹過髒活,萬一哪天知府老爺需要,是不是也可以一塊毒殺了?


    誰都不想死,誰都想好好活著。這些個管事裏頭平時就習慣有想法的這會兒自然就會有些不該有的想法冒了出來――你王仁若是對我不仁,便莫怪我不義。


    王仁自然不清楚身後這些個管事因為李泰來這一句李醉人引來的胡思亂想,他這會兒隻想著把這事情全數了解清楚。在事實真相未清楚之前,他斷然是不相信李醉人會下黑手毒害李熙來的,隻想著這裏麵會不會有什麽誤會。


    那邊李泰來卻是不管這般多的,隻是按著自己的話說道:“那李醉人是自個帶的兩壇好酒,我爹因他盛情難卻,不得已陪他飲了幾杯,最後卻是醉倒在家中。本來小人也覺得不過是醉酒而已,理應無甚大事,誰知我爹這一覺竟是一睡不起,生生睡死了。”


    “睡死了?”


    不僅是王仁,便是那些個管事也是麵麵相覷。這人在夢裏睡死他們不是沒聽說過,可大多數都是壽終正寢的老人,似李熙來這般尚算的上是中年的卻是從未有過。至於特殊情況的……有熟知這些旁門左道的,頓時就想起了一件傳聞中的物事。


    王仁卻是個十足的君子,因此對此卻是百思不得其解,隻是沉吟道:“如你所說的,既是睡死的,你為何又說是醉人毒殺了熙來?”


    李泰來聽及王仁問起,頓時跳了起來,隨後才覺得不對,是十分的於理不合,又連忙跪了下去低泣道:“老爺不知,那李醉人早上曾留了些剩酒在小人家中。因小人家中無人喜飲此酒,小人便將之送與了鄰居,而那人如今也是喝醉後睡死了。”


    “都死了……”王仁聽得此處,已然斷定兩人的死定然與那酒有關聯,否則又如何會喝了就死。隻是既然如此,李醉人想來也是喝了的,莫非……王仁想到這兒,心裏頭又是一驚,忍不住呼喊道:“快,快去發布人手,定要將醉人兄尋回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王仁隻這麽一說,那些管事的頓時紛紛驚醒過來:那李熙來與李醉人喝的是同一壇酒,既然李熙來死了,這李醉人斷然沒有幸免的可能。想來王仁也是想到這點,才會說出那句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的話來。


    不過既然王仁吩咐了,這些個管事又如何能再這麽站著,說不得連忙就蜂擁而出,立即吩咐人手尋屍去了。


    隻是有一位閩姓管事卻是單獨留了下來,待其他人都走遠了,這才開聲道:“老爺,小人有下情稟報。”


    王仁直到這人開聲才知道身後竟然還站著一人,按理說這是極大的不敬,隻是這會兒他卻沒多少精神去管這些個小事了,隻是不耐煩道:“有事就說。”


    那閩管事卻是小心翼翼道:“老爺也知小人平日裏頭就喜歡與那些個三教九流接觸,故此一些奇聞異事也聽過不少。”見王仁麵色尚算正常,未有不虞之色,這閩管事這才繼續道:“這些奇聞異事裏頭怪談極多,但有一幢事情倒是與李帳房這事相若。小人當時也曾問過,道是江湖上曾有一種奇藥,喚作‘醉生夢死’。”


    “醉生夢死?”王仁喃喃自語一陣,卻是已然有些明白這閩管事的意思了。想來這“醉生夢死”,應當就是將李熙來害死的藥物了。


    “正是此物。”閩管事應和道:“傳聞此物頗為神奇,無色無味,殺人與無形,堪為毒中之尊。但此物卻有一樁缺陷,那便是發作極慢,便是幾天幾月不見效果也是可能的。而若想加速藥效,便得飲酒至大醉,再借酒勁將此毒運至全身,才能使人毒發身亡。而人死後,全身上下無有異樣,但隻需三個時辰,屍體臉上便會通紅一片,似是醉酒之人一般。”


    王仁聽及此言,說不得心裏頭竟是有些許的輕鬆:若是當真須飲得大醉才能毒發,那以李醉人酒量想來便不須害怕了。隻是還不待王仁麵色稍有變化,那李泰來就喊道:“老爺,我爹便是如此模樣,正是因他臉色通紅才讓小人誤以為我爹仍是酒醉未醒。尚是家母覺得不對才發覺我爹已然死了的。”


    見李泰來這般說話,王仁心裏頓時有些不自然,他適才卻是壓根未去想李熙來如何,隻想著李醉人無事就好。隻是這會兒這李泰來既然這般說話了,王仁便不得不開聲道:“此事我已然知曉,暫且在我這兒壓著。待將李醉人捉回來,我必然還你一個公道。”


    見王仁如此說話,那閩管事已然心領神會,明白了王仁話裏深意――無非是活人比死人重要的多,說不得連忙將那李泰來拉起來,哄騙道:“還不謝過老爺,你愣著做甚子。”


    那李泰來這會兒也是暈了腦子,根本未想清楚這些,隻是見王仁說過要還一個公道,便信以為真道:“多謝老爺,多謝老爺為我爹報仇。”


    “成了,下去吧。”王仁揮揮手,又與閩管事道:“閩管事,熙來的後事便有你負責吧。熙來為我王家兢兢業業,勞苦功高,此次定要風光大葬,更要讓泰來滿意才行。”


    其實,自李泰來說出李熙來過世後,王仁便已然有些失了分寸,即便後來心神上恢複了不少,但言辭上卻也不如往日那般謙和有禮,舉止有度。便是如現在這句話,若是放在往日,對王仁來說那已然是絕大的失禮了,以他的品行而言,是斷然不會說出這等很有些絕情味道的話來的。


    好在這會兒當事人李泰來也是昏了頭,而且平日裏頭都在府裏頭混日子,又不似閩管事這些人經曆了許多齷齪事,因此聽不出這些話裏的深意倒也正常。閩管事自然也不會蠢到去提醒李泰來這些個貓膩,隻是點頭應下後帶著李泰來出去了。


    許久,書房中終於傳出王仁一聲“醉人”的歎息。


    “大人,南京府轉來的水利賬薄已然全數在此,共一百三十三冊,其中含蘇州、杭州兩府各四十六冊。”李誌高將匯編好的目錄遞於譚縱後,又道:“隻是,據南京府所說,前幾日庫房大火,有不少賬薄已然被毀。大人……”說到此處,李誌高卻是抬頭看了譚縱一眼。


    譚縱即便不回頭,隻聽得李誌高這突然的斷句,便已然明白這李誌高吞回去的話是什麽。隻是譚縱早已經料到此事,因此根本不予理會,反而心懷坦蕩道:“當日我也在場,此事不是做假。”


    譚縱現在說這話,其實更像是為這事定調子。而李誌高自然也是心領神會,不會在去多說,而且下麵那些個戶部的隨員們,也需要他去提醒,這便是下屬需要自行領會的了。


    李誌高斟酌一陣後,卻又覺得有些東西他似乎應該盡個心意,因此小心翼翼道:“大人,這或許會有些妨礙,可能會被那些人鑽了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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