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的清晨,揚州碼頭上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譚縱和趙雲安今日要乘船順著運河北上京城,揚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員和士紳大賈悉數來到碼頭,前來給兩人送行。


    此次前去京城危機重重,為了安全起見,譚縱隻帶了蘇瑾和喬雨兩名女眷,有喬雨守在蘇瑾身旁,想必蘇瑾的安全能夠得到充分的保證。


    秦羽、沈三和沈四等護衛跟著譚縱去京城,而鄭虎等人則留在家中,一是看家護院,二是幫施詩拓展生意。


    在碼頭眾人的恭送聲中,船隊緩緩駛離了碼頭。


    趙雲安和曹喬木共乘一艘大船,譚縱和周敦然共乘一艘大船,兩艘大船一前一後位於船隊中間,被隨行的船隻嚴密護衛著。


    船隊所經之處,沿途城鎮的官員趨之若鶩,紛紛排著隊上船拜見趙雲安和譚縱:跟紅頂白、趨炎附勢乃是人之常情,兩人一個是大順的王爺,一個是官家麵前的紅人,自然是那些官員們爭相交往的對象。


    不過,由於譚縱肩負著要職,因此那些想見他的官員們被大內侍衛們攔了下來。


    沒有了外人的打擾,譚縱每天與蘇瑾廝守在一起,喝喝酒,彈彈琴,倒也樂得清閑自在。


    十幾天後的一個上午,船隊終於到達了京城,城外的碼頭上,一眾朝廷的高官顯貴在那裏恭候著,為首的是六部尚書,接待規格極高。


    當然了,這些朝廷大員不可能來迎接譚縱,他們的目標是在江南立下大功的趙雲安,譚縱隻不過是沾了趙雲安的光而已。


    作為大順國的帝都,京城有著高大堅固的城牆和熱鬧繁華的街市,放眼望去,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馬車裏,譚縱掀開窗簾,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座宏偉壯觀的都市。


    街道已經被戒嚴,兩旁站滿了握著長槍的士兵,士兵身後的行人好像已經見慣了這種大場麵,並沒有刻意圍觀,一些人甚至對這個龐大的車隊視若無睹,在那裏與路邊的小販討價還價。


    官家去了承德的避暑山莊,估計還有幾日才能回來,由於譚縱在京城沒有宅子,因此被安排在了官方的驛館裏,趙雲安則直接去了他的安王府。


    驛館裏住著的幾乎都是大順各地來京等待任命新職務的官員,由於譚縱有著官家欽使的身份,因此住進了一個環境優雅的院子裏。


    “本官可能要在這裏住上一段時間,以後還要多多勞煩宋館主。”譚縱對這個院子非常滿意,衝著跟在身旁的一個胖乎乎的身穿七品官服的中年人笑了笑後,向跟在一旁的秦羽使了一個眼色。


    秦羽見狀,立刻從身上摸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遞給了那個胖乎乎的中年人。


    “大人真是太客氣了,以後有什麽需要的話,盡管吩咐下官。”宋館主見譚縱一下子給了自己五十兩銀子,心中頓時樂開了一朵花,收起那張銀票後,笑容滿麵地說道。


    住在這驛館裏的人,都是在京城沒什麽根基也沒什麽門路同時也沒什麽錢財的官員,否則的話早就搬出去了,誰願意住在這種破地方受罪。


    驛館裏並不是每個地方都像譚縱所在的這個院子一樣,幽雅寧靜,它的住宿條件也分三六九等,譚縱所住的是驛館裏最好的一個住所,其他的住所自然不能與之相提並論。


    幾家人擠在一個簡陋小院裏的情形在驛館裏相當普遍,夏天天熱的時侯一般會打開窗戶,晚上放個屁的話,對門都能聽見響聲,環境之惡劣可見一斑。


    雖然驛館的住宿環境比不上外麵的客棧,但是它的價錢卻非常的便宜,隻有客棧的五分之一,這使得那些手頭拮據的官員們不得不蝸居與此,等待著新的任命,實屬無奈之舉。


    譚縱在京城裏沒什麽熟人,他又有著欽使的頭銜,負責督辦了畢時節一案,因此在此案未了之前不方便與朝廷的那些官員接觸。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譚縱打定了主意在京城保持低調,這些天就在客棧裏窩著,所以中午他並沒有出去到外麵的酒樓吃飯,而是從京城有名的四大酒樓之一的聚賢樓裏定下了一桌酒宴,讓聚賢樓裏的夥計們將菜肴和美酒裝在食盒裏端來了驛館。


    聚賢樓的夥計們將香氣四溢的酒菜在大廳裏的桌子上擺好後就離開了,譚縱和蘇瑾、喬雨一一落座,還沒等譚縱拿起筷子品嚐一下桌上的菜肴,他正對著房門而坐,無意中一抬頭,看見院門口露出了一個小腦袋,探頭探腦地向大廳裏張望。


    譚縱定睛一看,發現那是一個六七歲大小的小男孩,虎頭虎腦的,眼巴巴地瞅著桌上的菜肴,不停地往嘴裏吞咽著口水。


    “去去去,一邊兒玩兒去。”院門口處守著四名人高馬大的護衛,一名國字臉護衛衝著小男孩揮了揮手,說道。


    小男孩抬頭瞅了那名國字臉護衛一眼,沒有理會他,繼續將視線落在了桌上的那些菜肴上。


    見小男孩不理會自己,國字臉護衛一瞪眼,伸手去揪小男孩的耳朵,“說,你是誰家的孩子,大中午的不吃飯四處瞎跑什麽。”


    不等國字臉護衛的手挨到耳朵,小男孩哧溜一下,從他的褲襠下鑽了過去,一溜煙地來到院子裏,扭過身,將手指放在鼻子上衝著他做著鬼臉。


    “抓住他!”國字臉護衛見小男孩竟然進了院子裏,麵色一沉,領著一名護衛向小男孩跑去。


    小男孩發現情形不妙,拔腿就向大廳跑去,結果沒跑出幾步就被國字臉侍衛從身後揪住了衣領,隨後就被拎起來放在了肩上,一邊打他的屁股一邊向外走去,小男孩則不停地掙紮著,口中嘰裏呱啦地說著嶺南話。


    “讓那小孩過來。”譚縱覺得那個小男孩挺有意思,放下手裏的筷子,衝著國字臉護衛喊了一聲。


    國字臉護衛聞言,將小男孩扛進了大廳,放在了譚縱的麵前,隨後向譚縱拱了一下手,快步離開了。


    小男孩或許是感覺到譚縱的身上有一股不同尋常的氣勢,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裏,低著頭,背著雙手,顯得頗為局促。


    “吃飯了嗎?”譚縱打量了小男孩一眼,笑著問道。


    小男孩聞言,抬頭看了譚縱一眼,先是搖了搖頭,隨後又點了點頭,接著再度低下了頭。


    就在這時,或許是被滿桌佳肴勾起了肚子裏的饞蟲,小男孩的小肚子裏傳來嘰裏咕嚕的鳴響。


    “這樣吧,你給如果能給叔叔背首詩的話,你可以拿走這桌上的任何一盤菜。”小小年紀還挺有骨氣的,譚縱見狀,沉吟了一下,笑著看著小男孩。


    “我能背兩首的話,是不是讓我拿走兩盤?”小男孩猶豫了一下,抬起頭,操著帶有濃重嶺南味兒的京城話,一本正經地望著譚縱,他覺得背了詩的話就不欠譚縱的了。


    “好,你能背多少詩出來,這桌上的菜任你挑。”譚縱被小男孩給逗樂了,笑著點了點頭,“如果你能將這桌菜全部拿走的話,叔叔會非常高興的。”


    “兩盤已經夠了。”小男孩搖了搖頭,隨後開始清了一下嗓子,流利地背了兩首詩。


    “你挑吧。”等小男孩背完,譚縱微微一笑,衝著桌子上的菜肴一指,向小男孩說道。


    小男孩先是瞅了一眼譚縱,接著目光就落在了桌上的那些菜肴上,隨後衝著桌上的一盤烤鴨和一盤紅燒獅子頭指了指。


    “裝起來。”譚縱見狀,向一旁的侍女點了一下頭。


    兩名侍女立刻上前,將那盤烤鴨和紅燒獅子頭裝進了一個食盒裏。


    “要不要叔叔派人給你送回去。”譚縱望了一眼那個有些沉的食盒,微笑著看著那個小男孩。


    “謝謝叔叔,我自己能拿。”小男孩搖了搖頭,走過去雙手拎起了食盒,費力地向外走去。


    走出了房門後,小男孩忽然停了下來,放下手裏的食盒,恭恭敬敬地衝著譚縱鞠了一躬,然後菜拎著食盒哼哧哼哧地離開了。


    “這小家夥可真有意思。”等到小男孩的身形消失在院門口後,譚縱笑著望向了蘇瑾和喬雨,他挺喜歡這個憨頭憨腦的小子。


    蘇瑾和喬雨相視一笑,兩人也對聰明伶俐的小男孩充滿了好感,能調教出這麽可愛的孩子,想必他的父母是那飽讀詩書之人。


    不久後,正當譚縱和蘇瑾、喬雨談笑風生的時侯,一名三四十歲的濃眉男子,一手拎著食盒,一手拉著垂頭喪氣的小男孩,出現在了院門口。


    “在下六品候補遊洪升,特來向譚大人謝罪。”濃眉男子衝著守在門口的國字臉護衛拱了一下手,自報了家門。


    國字臉護衛向大廳裏看了一眼,向譚縱請示,譚縱衝著他微微點了一下頭,國字臉護衛隨即讓遊洪升進入了院子。


    “譚大人,下官六品候補遊洪升,犬子年幼不懂事,衝撞了大人,還望大人恕罪。”走進了大廳後,遊洪升將食盒放在地上後衝著譚縱一拱手,沉聲說道。


    “遊大人此言差矣,本官與令郎有約,這個食盒是令郎應得的。”譚縱聞言微微一笑,不以為意地笑道,“本官送出去的東西,還從沒有收回來過。”


    “謝大人。”見譚縱如此說,遊洪升不好再說什麽,衝著譚縱躬身說道。


    “既然遊大人來了,那麽就陪本官喝兩杯吧。”譚縱伸手一指遊洪升麵前的座位,笑著說道。


    “這……下官遵命。”遊洪升聞言猶豫了一下,隨後向譚縱拱了一下手,坐在了座位上,一旁的侍女立刻拿來了碗筷。


    “拿回去吧,它是你的。”譚縱隨後朝著小男孩一笑,指著那個食盒說道。


    小男孩抬頭怯生生地看了遊洪升一眼,見遊洪升點了一下頭,他這才麵露喜色,興高采烈地拎著食盒,搖搖晃晃地走出了房門。


    蘇瑾見狀,知道小男孩體力有些不支,恐怕難以將食盒拿回家,於是衝著一名侍女使了一個眼色,那名侍女上前接過了食盒,和小男孩一起離開了院子。


    “聽口音,遊大人是嶺南人吧?”與遊洪升喝了幾杯酒後,譚縱看似無意地問道。


    “大人說的對,下官是嶺南潮州人。”遊洪升側著身子,沉聲回答。


    “遊大人在京城待了不少時間了吧?”譚縱聞言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看著遊洪升。


    “大人如何知道?”遊洪升不由得一怔,他和譚縱是第一次見麵,譚縱怎麽會知道他在京城待了很久。


    “若非遊大人在京城待了一些年頭的話,令郎豈會說這京城話。”譚縱笑著衝著遊洪升舉起了酒杯。


    “實不相瞞,下官已經在京城整整待了四年。”遊洪升連忙端起酒杯,與譚縱虛空一碰後,一飲而盡,苦笑一聲後,神色黯然地說道。


    “四年!吏部難道還沒有給遊大人補缺?”譚縱聞言,故意流露出驚訝的神色。


    大順的官員分為候補和實授兩種,實授就是指的是各個在任職期的地方官員,而候補則是實授官員的後備力量,享有官階,但沒有權力,每個月按照實授官員的薪水,折半領取俸銀。


    “下官運氣不佳。”遊洪升的臉上流露出尷尬的神色,悻悻地說道。


    譚縱不動聲色地看了一臉黯然的遊洪升一眼,隨即轉移了話題,與遊洪升聊起了嶺南的風土人情。


    “相公,妾身覺得這個遊大人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吃完飯後,已經有幾分醉意的遊洪升起身告辭,望著遊洪升落寞的背影,蘇瑾向譚縱說道,從遊洪升的言行舉止中,她能感覺出遊洪升心中的那股憤懣和不甘。


    “四年了還沒有實授,一是得罪了什麽人,被人刻意卡在了那裏,二是沒有錢疏通吏部的關係,每年實授的名額根本就輪不上他。”譚縱微微一笑,看向了蘇瑾,意味深長地說道,“住在這驛館裏的,恐怕都是那官場失意之人,隻要給他們一丁點兒火星,他們就能看到燎原的希望。”


    “怪不得相公要住在這驛館裏,原來是要點燃這些失意人心中的燎原烈焰。”蘇瑾立刻明白了譚縱的意思,嬌笑著說道。


    “查一下這個遊洪升。”譚縱笑著點了點頭,沉聲吩咐守在門口的一名護衛,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吃頓飯的工夫就能讓他發現一個可用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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