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劉一山老先生是個沉悶的、不苟言笑的人。他這種性格的形成有個很長的過程,其結果並不太令人意外。


    作為中國最偉大的鋼琴演奏家、教育家,他擁有了無數光彩炫目的榮譽,同時又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使得每走一步都得左盼右顧、小心翼翼。特別是自擔任了鋼琴協會會長以來,更是謹言慎行、厚重凝練。.


    鋼琴協會說是個民間組織,其實大家都清楚其實質,這還是官方一手掌控的,由文化廳作為業務主管單位,經民政廳批準從事鋼琴藝術的專業和業餘工作者的專業性社會團體,而“鋼琴協會會長”也算是個體製內不大不小的“官”了。既然是個“官”,那一切就都得循著規則來,劉一山先生不光在鋼琴藝術上能獨領風騷,在為官之道上也大有心得,早就領悟到身處官場“慎、獨”兩字的重要性了。


    但如果誰認為劉一山老先生會予人以缺乏表現力的印象那就大錯特錯了,有時候似乎不經意間的展露其實比宣之於口的千言萬語更要有力度得多。比如劉一山先生不管是在穿著用具上,還是在言談舉止上就力求“古樸”的風格,他認為這種風格是能很好詮釋自己身份的,也是可以與官場大環境很好契合的。


    何謂“古樸”?1.古老而質樸。2.樸素而有古代的風格。質樸、樸素是擺給人看的表象,真正要表現的則是“古老”的意蘊。


    現在劉一山就端坐在一把明代的蘇式黃花梨躺椅上,身後則是一座仿漢朝時期的漆木榻屏,光亮照人,精美絕倫,更襯托出他高大端莊、威嚴凝重的身形。


    一個穿著儒雅中式長袍,神色間卻又不失精明、幹練的中年人捧著一個古瓷壺,小心翼翼為一張雕花小幾上的玉杯倒滿了酒,這才長出一口氣道:


    “老師...”


    劉一山緊盯著那中年男子的雙手,直到古瓷壺完好無恙重新回到幾上,這才收回了目光。像是在掩飾什麽似的擺擺手,拿起玉杯淺淺喝了一口,然後閉上眼睛細細品味,過了許久方才睜眼搖頭歎息道:


    “好酒,八十年的杜康,深得我心...”


    那中年男子對自己的這個老師實在是太了解了,此時也隻能微微苦笑。心說您這真是何苦,都這麽多年了您就不累嗎?現在在這間屋子裏也沒外人,您還裝...放著好好的躺椅您不躺,非得坐著;我為您買來現代的席夢思床不睡,非得睡低矮的漆木榻屏。您可是有老寒腿的。至於這什麽汝瓷的酒壺、極品羊脂玉的酒杯、八十年的杜康就更是笑話了...您以為以前的那套在現在的官場還玩得轉呀?還“慎、獨”呢,知道什麽叫“與時俱進”嗎?


    “小陳,你這次所為何來...”劉一山老先生終於打著官腔回過頭來問道。


    您還會不知道我這次是來幹什麽的?陳晨會長一陣無語,這不是明知故問嘛。


    “噢,你又是為德意誌聯邦共和國的那位鋼琴家來的”。劉一山隨即點點頭,“小陳啊!你畢竟還年輕,太沉不住氣,在關鍵時刻你還是要相信黨,相信組織的嘛”。


    “老師,您的教誨我始終銘記於心頭,可是這次...”真是“急驚風碰見慢郎中”。要說平時打打這種“太極”陳晨也是個中好手,可是這次事發突然,他又是現任鋼琴協會會長,無數雙眼睛都直愣愣盯著呢,哪能不急?


    “老師,這次德國人肆無忌憚的挑釁事件,在國內甚至在國際上都產生了巨大的負麵影響,我作為鋼琴協會的會長,屁股怕是要坐不穩了。老師,您現在就給個明話,我們組成的這個‘老、中、青三駕馬車’,對上那個德國人查裏究竟有著多少成的勝算”?


    “這個問題對你很重要嗎”?劉一山老先生突然非常難得的“撲哧”一聲笑,“那好吧!我現在就告訴你...”


    這個問題當然重要了。見您表情這麽輕鬆,這麽行若無事的,難道有著必勝的把握?陳晨會長緊張地看著劉一山的嘴巴...


    “沒有一成的勝算,我們將必輸無疑”。劉一山毫不在乎地道。


    “您說...什麽”?陳晨會長張著嘴巴簡直驚呆了。他震驚的並不僅僅是這句喪氣話的本身,而是自己老師的消極態度。怎麽,都還沒比試呢就認輸了?這還是幾十年前的那個才華橫溢、意氣風發,勇奪肖邦國際鋼琴比賽第二名,令世界為之驚歎的鋼琴天才嗎?唉,歲月真是把殺豬刀,而官場消磨的則是...真是令人扼腕痛惜啊!


    “德國人的鋼琴水準相當高,而那個查裏更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你自問勝得了他嗎?要是放在四十年前,我或許還可以...”劉一山老先生凝視著前方,臉上掠過了一絲茫然之色。但這股神色隻是稍瞬即逝,“要是放在四十年前,我或許還可以跟他鬥鬥,現在嘛,老囉...”


    “那既然您說必輸,為何先前還同意組建這個‘老、中、青’組合呢”?陳晨會長還是不甘心,他覺得這個老狐狸一般的老師還有著些話沒對自己說出來。


    “你說呢”?劉一山微微一笑,“就算我與你加起來也未必是那查裏的對手,再加上那個乳臭未幹叫劉奕的小子就能翻天了?其中的道理你自己好好想想,要是想不出來就表明你的道行真的還很淺”。


    說完這句話劉一山就重新拿起酒杯就再也不吭聲了,他覺得今天的話已經夠多了,縱然對方是自己的徒弟。


    陳晨會長不由得“哦”了一聲,他也是萬中無一的人精,稍一點撥立刻就洞若觀火。隻是心頭多少還有著些悲哀。也不錯,自己的鋼琴水平雖然比不過人家,但某些方麵的覺悟卻是挺高級的了。隻是...自己到底算是個“藝術家”,還是個...“政治家呢”?


    劉一山的意思陳晨已經完全領會到了。很簡單,既然在鋼琴上比不過查裏,而其勢又不得不比,那就隻能向民眾表現一種態度了。首先,這“三駕馬車”的人員組合大有講究,上至七十歲的垂垂老者,下至二十出頭的在校學生,中間再放著一個代表官方的鋼琴協會會長。這個人員組合本身就天然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悲情”氣氛,輸了民眾隻會更加的同仇敵愾,而斷然不會將主要矛頭指向他們的。其次,劉一山還想表達他提攜後進的長者風範,你們看看,這麽重要的一場比賽竟然帶著一個資質平平的“小字輩”出場,視名利為浮雲,這需要多大的胸懷啊!於是,一場慘敗就有可能成為一件人所頌揚的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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