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家哥四個直奔南安王府後門,因霍晟信中有言,送元春去庵堂的車馬將從後門出去。到了門口,寶玉上前向守門的婆子道:“這位大娘……”


    一語未了,賈環上來輕輕一撥將他推到旁邊,懶洋洋的問那婆子:“你們府裏送賈姑娘去家廟的車馬走了多久了?”


    那婆子怔了怔,道:“還沒走呢。”


    “什麽時候走?”


    那婆子道:“隻怕快了。方才有個小子過來,說是車馬套好了。”


    賈環點點頭,從懷裏取出一星銀子給了她,道:“去告訴你們世子,說後門這兒有幾個朋友來了。”


    那婆子忙不迭的道謝,揣著銀子跑了。賈環趁機撤身去街口雇來輛馬車在旁等著。


    不多時,耳聽碌碌的車馬聲,一輛小小的青布馬車緩緩駛出,隱約聽見有女聲在哭,後頭還跟了五六個下人。賈琮與賈環互視了一眼,二人“騰”的一躍擋在馬車前。馬車立時停住了。


    賈琮先喊:“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從此處過,留下買路財!”


    賈環接著喊:“牙縫裏蹦出半個不字,一刀一個,管殺不管埋!”


    高芒忍不住在旁哈哈大笑,寶玉傻了。


    小哥倆遂直竄上人家的馬車,掀開車簾子一瞧,兩個十來歲的小丫頭正抱頭痛哭,一位端莊的女子肅然坐在她們對麵,青衣木簪難掩國色。賈琮暗讚皇帝眼睛不瞎,這位大姐當真有當娘娘的本錢。


    隻聽賈環先說:“大姐姐麽?我是環兒!”


    元春一愣:“環兒?你怎麽在這兒?”


    賈琮拿胳膊拱了拱賈環:“少說廢話,咱們是來打劫的。”因笑嘻嘻道,“三位姑娘,是自己走還是要我們拿刀子出來?”


    有個小丫頭哭道:“我們哪裏有錢!”


    賈環哼道:“要錢幹什麽?三爺有的是錢!我們是來劫人的!”


    賈琮瞪了他一眼:“快把姐姐攙過去。”


    元春瞧他那張胖臉便猜著了,嘴角掠過笑意:“是琮兒吧。”


    賈琮點點頭急道:“別囉嗦了行嗎?還不下來,霍晟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


    元春一怔,見賈琮提到霍晟又連著催了幾聲,也不知道他們弄的什麽鬼,當真走下車來。


    這會子寶玉也過來了,一見元春眼淚立時如淌水似的掉。賈琮氣的踢了他一腳:“早知道不要你來!淨添亂!”乃將元春推搡著往方才賈環雇來的馬車過去。


    後頭幾個下人這會子已覺察出不對來,都上前來喝問“什麽人!”


    賈琮賈環齊聲喊:“打劫的!”


    他們才要往上湧,讓高芒幾步掠到當中攔住了。高芒含笑道:“我和他們是一夥的。他們負責搶人,我負責打人。各位,可要過過招?”


    賈環回頭向寶玉喊:“車上還有倆哭哭啼啼的,快喊下來。”


    寶玉忙轉身去看,隻見那兩個小丫頭因見主子下車了,也跟著跳了下來,懵懵懂懂的。寶玉上前作了個揖:“二位姑娘,這邊請。”


    她倆都見過寶玉,一眼認了出來,都喊:“莫不是榮國府的寶二爺?”


    寶玉點頭:“是,我們兄弟來接姐姐回府,二位姑娘請吧。”


    那幾個南安王府的下人聽見頓時急了,喊道:“賈家的兩位爺,我們世子隻說讓你們姐弟見上一麵就走!”


    賈琮道:“對啊!見上一麵就走,回家啊!”


    元春忙回身問道:“怎麽回事?世子不曾答應的?此事幹息重大,我還是先去他們家廟的好,日後再緩緩圖之。”


    賈琮哼道:“大姐姐!我們是劫匪、你是人質!你見過跟人質討價還價的劫匪麽?踏實上車吧,有我們呢。若是紅.袖姐姐夠機靈,家裏怕是連屋子都預備好了。”


    元春見他頗有把握,還當他與霍晟有什麽密議,果然轉身往車上去。


    押送的下人急了,往這邊湧,高芒伸腿晃拳攔在當中一個人擋了一小夥。眼看元春已經開始上車了,他們終於忍不住跟高芒動起手來。高芒乃將門虎子,對付幾個小小的奴才毫不費力,輕輕鬆鬆跟他們玩耍。


    那頭賈琮賈環將元春送上了車,又跑回原來那輛車裏頭幫著搬包袱。元春東西特別少,要緊的不過是一架琴並那年寶玉替她搜羅來的那一大包琴譜,一趟便搬過去了。寶玉也引著兩個小丫頭上了車。


    賈琮鬆了一口氣,望著寶玉道:“是時候勝利大逃亡了!”


    寶玉才要說話,就聽門口有人喊道:“賈琮!你莫要胡來!”隻見霍晟領頭衝了出來,後頭跟著一大群人,戰鬥力跟這幾個家丁顯見不是一個級別的。


    賈琮扭頭瞪寶玉道:“都是你磨磨蹭蹭的!這下又得費些力氣!”


    寶玉跌足道:“這可如何是好!”


    賈環拿手指頭捅了捅賈琮:“喂,喊你呢!”


    賈琮撇撇嘴,慢悠悠晃到霍晟跟前擺了擺手:“霍世子!你好!”


    霍晟急道:“不是跟你說了隻能見一麵嗎?”


    賈琮點點頭:“嗯,你說了,我沒答應。”


    霍晟道:“此事來得急切,我一時沒法子跟你說明白,來日從長計議。”


    賈琮道:“沒空從長計議了,人都上車了這就走。多謝你與王妃這幾日的照應,咱們兩家還是好盆友。”


    霍晟臉色一沉:“賈琮,人還是我們家的。”


    賈琮“哦”了一聲:“那又怎麽樣?我們家搶走了就是我們家的,橫豎沒上你們家的族譜。”


    寶玉忍不住過來道:“子明!我姐姐清清白白一個人,你們豈能這般誣陷於她……”


    賈琮額頭直冒火,又踢了他一腳道:“就不該拉你一道來!要是能跟他們家講道理犯得著搶人嗎?這會子左鄰右舍看熱鬧的都還沒出來,喊冤給誰聽?”


    霍晟欲言又止,窘了片刻才說:“此事委實有些誤會,須得給我們些日子查清楚不是?”


    賈琮道:“你們查去啊!誰說不讓你們查了?隻是信你們家不過,人我們須得接走。”


    霍晟一瞧隻得翻臉了,乃一揮手,下頭的人嘩啦啦連馬車帶他們幾個人都圍住了。


    賈環眼角一掃,街邊開始有看熱鬧的出來了,喊道:“鄉親們快來看快來瞧~~南安王府栽贓陷害~~沒天理啦~~”他年歲雖小,中氣很足,立時引得許多路過的都駐足觀望。


    霍晟心中焦急。他昨日剛聽水溶說了半日,賈家這個兩個小子行事莽撞,什麽都亂子都敢惹,唯恐他們胡言亂語,乃一聲令下:“抓進府去!”


    他話音剛落,高芒一把抓住賈寶玉腰上的衣裳將他拎起來,幾步走到車前塞了進去,囑咐道:“都不許出來!”乃撤身回去,賈琮賈環已經跟高家的下人打起來了。高芒就立在車前,立時有人湧了過來,高芒又是一個打一群輕鬆撇脫,連霍晟在後頭看見了都不禁讚道“好功夫!”


    方才他們不過是扯了幾句淡,故此沒引得許多人注意。這會子打起來,看熱鬧的一群群從屋裏湧出來。霍晟暗暗著急,偏打賈琮賈環的那些不敢下力氣真打,他二人也不是尋常的孩子;與高芒對打的倒是個個在奮力,又打他不過。


    隻聽有人高喊:“三爺~~我們來了~~”路口嘩啦啦湧進來一大群人,為首的馬上正是賈維斯,後頭跟著吳攸田更子等人並一群鏢師,藍翔也趾高氣昂的跑在前頭。


    這群人立時加入戰團,掄起拳頭一下砸歪一個,霍家的人少,局勢逆轉,眨眼便是賈家占了上風。


    霍晟臉上掛不住了:“賈琮你想做什麽?”


    賈琮奇道:“說了好幾回了你都記不住麽,搶人啊!我家的人就讓你們家隨便誣陷欺辱嗎?搶完了人還要打官司呢。我就不信你們家有本事做得那麽嚴實、白的有本事塗成黑的!藍翔~~”


    藍翔忙答應一聲跑上前來。


    “去五城兵馬司請趙大人來!”


    藍翔本是個膽大的主,自從跟了賈琮這些年膽子愈發大了,脆生生道:“得令!”當真上馬就走。


    霍晟本以為這等事女方必不敢聲張,誰知他們竟跑去報官了!一時沒顧上命人攔他,眼睜睜看著這小子一溜煙兒似的跑了。


    偏這會子南安王府的援兵也到了,有個霍煊的親兵首領喊了一聲:“誰敢放肆!”門口湧出好大一群人來。這一群乃當真是悍卒了。


    賈琮冷笑道:“好的很,有日子沒打架了手腳俱有些發癢!”遂大聲喊,“兄弟們!使勁兒打!事兒鬧得越大越好!橫豎咱們占著理,不鬧上金鑾殿不罷休!”


    霍晟聽了這話倒是有幾分打退堂鼓。倒不是怕打不過他們,因為他知道聖人有意對付他們府裏,若當真鬧上金鑾殿,聖人會偏心那頭可想而知。況那賈姑娘行事穩妥之極,若當真查起來簡直沒有半分可遮掩的,賈琮又聰慧,闔府的顏麵都休想要了。他猶豫的這會子兩邊已經交上了手。這回可當真算是旗鼓相當的,呯呯嗙嗙的亂作一團難分高下。打群架本來就熱鬧,何況還是南安王府跟榮國府打群架?須知他們前幾日才剛上演了一出平冤記,也是這群街坊親眼所見。圍觀的遂越來越多。


    打著打著,趙承領著五城兵馬司的人來了,喊道:“都別打了!”


    這會子實在熱鬧,南安王府的後門分了四大群,有他們府裏的、有榮國府並太平鏢局的、有五城兵馬司的,還有看熱鬧的街坊,熙熙攘攘比廟會還有趣。


    隻見賈寶玉從馬車上下來,手裏拿著一個小小的食盒端端正正走到霍晟麵前道,“我姐姐說,放我們走,這個就還你們。”乃打開那個食盒。裏頭是些極為小巧可愛的點心。“車上還有一半,我們回府就給你們送來。”


    霍晟雙眼一閉。他認得那是他們府裏的食盒,也認得那小巧可愛的點心——他打小吃過許多回的。這就是當日太妃使人送給元春的宵夜點心,她雖得了王妃的信兒沒吃,卻也沒丟了去。不用說,這裏頭有不幹淨的東西。不禁歎道:“你們哥倆怎麽這般急的性子!等不得幾日麽?”


    賈琮撇嘴道:“不是跟你說了麽?你們隻管查,人我們先帶回去。既然不是我們的錯,我們就不能委屈自家人來照看你家的麵子。是怎麽回事你心裏清楚。我才不信要怎麽費力氣查,不過是須得費些力氣編才能不傷某位老人家的麵子罷了。”


    霍晟正遲疑不決,忽聽有人喊:“太妃來了!”


    賈琮眉頭一挑笑了起來,向賈環道:“正主來了!”


    隻見南安太妃怒氣衝衝走了出來,見外頭塞滿了人也有幾分震驚。


    賈琮“哦哦”了兩聲:“太妃出來了!趙大人,我們要打官司!”


    賈環接著說:“請趙大人就在這兒審案,或是回你們衙門也成,橫豎我們是不進他們府裏的,就是要說給全京城的人聽!”


    霍晟正預備開口請大夥兒進去從長計議的,他兩個先給他堵上了。


    寶玉這會子已明白自己不會說話了,乃不聲不響的轉身高高捧起手裏那盒點心向趙承走去。


    太妃一眼就認出了那點心盒子,著急喊道:“那是我府裏的,快還來!”


    賈環立時道:“趙大人,聽清楚了?太妃說這點心是她們府裏的!”


    太妃罵道:“黑了心肝的小娼婦……哎呦!”


    隻見賈琮揚起手裏的彈弓皮笑肉不笑的道:“對不起啊,手滑了!”


    再看太妃額頭已經拱起來一個包,映著那頭銀發,尤其可笑。四麵的街坊雖住在他們府隔壁,大都從沒見過太妃,太妃在他們心裏本是個高高在上的影子,這會子瞧她挨打都過年似的哄的大笑起來,連五城兵馬司的衙役也跟著笑。


    趙承雖也忍不住想笑,隻是眼下這亂局他有些不知所措,乃望著霍晟。霍晟也沒見過這樣不給麵子的,竟是怔了。


    恰在此時,又聽門裏頭有人喊“王妃來了”,眾人忙扭頭去看。隻見王妃從裏頭款款而出,看在趙承眼裏簡直是個活觀音菩薩!她見了太妃忙道:“都愣著幹什麽?還不快些扶太妃進去!”


    那太妃眼淚一抹,張嘴正要哭喊,賈琮又揚起了彈弓:“哎呀,我的彈弓又覺得寂寞了哦~~”


    吳攸也揚起彈弓來:“我的彈弓也好無聊啊~~”


    太平鏢局的人都配著彈弓呢,幾十個人刷拉拉都將彈弓拿在手中揚起來,雖不是刀劍,一眼看過去殺氣四溢。南安王府的人方才都隻是與他們動拳腳,見此情景竟忍不住拔出兵刃來,肅殺之氣頓時凝結。


    趙承嚇得冷汗直冒,若是打起來,這幾個祖宗隨意傷了哪一個他都脫不了幹息!趕忙上前向王妃拱手:“王妃!有話好說!”


    王妃喝令“扶太妃進去!”她領來的那群人乃不由分說架起太妃就走,太妃領來的正欲攔著,奈何沒有王妃的人多,都讓困住了。太妃急的兩腳空蹬,一路喝著“反了反了”,硬生生讓她們抬進去了。


    眾人之目光才從門裏頭轉回來,見榮國府的人不知何時全都將彈弓收起來了。霍晟也一揮手,南安王府這邊立時刀劍歸鞘。


    王妃乃向眾人福了一福,啟唇道:“今日此事本是誤會。我家王爺已去,而府中沒有名分的姬妾眾多,且多半不得恩寵,甚至從沒見過王爺一麵,何苦讓她們青春年華這般守著?故此我做主,將這些都放出去。凡家在京中的,今日就可以來接人了。”


    眾人聽了嘩啦啦的一陣議論。


    霍晟才欲張口,王妃向他擺擺手,接著說:“榮國府得信兒早,立時來了。偏此事是我一人做主的,我兒與太妃俱不知情,才有了今日的誤會,都是我的不是。這些日子我也忙糊塗了。”


    賈琮扭頭去看趙承,此人嘴角歪了歪,臉上明明白白的寫了三個大字,“誰信呐!”不由得暗自好笑。再看一眾圍觀的,也都個個一副不信的模樣。乃上前向王妃抱拳道:“原來隻是一場誤會,承蒙王妃親出來解釋清楚,小子感激不盡。”


    王妃笑道:“賈公子何必多禮,你於我們府裏有大恩,我們是記得的。”


    賈琮假笑著擺手道:“那個就別算恩不恩了,誰不知道我是為了自家哥哥?今後可別再提了,我會不好意思的。”


    王妃點點頭,又向霍晟道:“既然是誤會,你們幾個和好罷。”


    賈琮忙湊到霍晟身邊咬耳朵道:“咱們兩府不能和好,趁機翻臉吧,不然聖人會不放心咱們兩家的!”霍晟聞言一顫,賈琮又說,“你會不會演戲啊!別那麽震驚,朝我瞪眼睛!”霍晟立時將麵色一沉,眼色如刀狠狠瞪著賈琮。


    賈琮笑嘻嘻拱了拱手:“開個玩笑罷了,瞪什麽眼嘛,跟個老頭子似的。”


    霍晟還瞪著他。


    賈琮又朝眾人拱了拱手:“既然誤會解開,我們就告辭了!”


    寶玉這回也機靈了,捧著那盒子交到霍晟手上,二人對視都有幾分慨然。


    賈環喊了一聲“走啦~~”榮國府的眾人紛紛翻身上馬,簇擁著元春的馬車揚長而去。


    趙承立在原處目瞪口呆的眼見他們走遠、漸漸沒了影子。


    手下有人來問:“大人,究竟什麽事兒?”


    趙承瞪眼道:“哪有什麽事?沒事、沒事!萬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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