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賈惜春連夜替賈琮將大明萬曆青花恐龍的圖樣子畫了出來,次日一早命入畫送去梨香院。賈琮見之大喜,命人賞了入畫十兩銀子。入畫歡喜的磕了個頭去了。賈琮遂安心坐在屋裏等著,不多時謝鯨便來了,麵容比昨日憔悴了十倍。


    紅.袖捧了茶上來,二人默然喝茶。許久,謝鯨忽然道:“我打聽到令尊的詩了。”


    賈琮一怔:“哈?哪首?”我怎麽不知道他會寫詩?


    謝鯨念道:“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


    “額這個……”賈琮窘了窘,裝傻道,“哦,那年我有些狂妄,在翰林院與人鬥爹時泄漏出去的。”


    謝鯨歎道:“你說的對,我委實不如令尊。”


    賈琮假惺惺的說:“境遇不同麽,有什麽好比的。”忙繞開話題,“你那三弟妹招了?”


    謝鯨點點頭,遲疑了片刻,正色道:“前頭那次她進宮的時候貴人便告訴她,宮中謠傳因她手中有那青花恐龍,故此得了龍子;有數位娘娘暗示她如將此物獻上可提她位分。偏她委實沒有。那會子我三弟隻說沒有便罷。上回三弟妹再進宮,貴人驚懼道,周貴人命她交出此物,不然定不放過她腹內龍子。”


    賈琮奇道:“一般也是個貴人,她憑什麽不放過人家?人家還懷著龍種。”


    謝鯨歎道:“依著日子算,我們貴人得子之時,恰是周貴人滑胎後不久。周貴人不知從何處得知那青花恐龍能將旁人腹中胎兒引到自己腹內。”


    賈琮打了個哆嗦:“這……太離譜了吧,這話她也信?還是她瞎猜的?”


    謝鯨搖了搖頭:“我們哪裏知道。”


    賈琮掩麵無語,半日才道:“周家不過一個尋常的三品官兒,周貴人很得寵嗎?哪裏來的底氣說那麽囂張的話?跟你們家沒法子比啊。”


    謝鯨猶豫了會子,低聲道:“周延大人……雖官銜不大,卻是聖人心腹。”


    賈琮怔了片刻,總覺得哪裏不對一時又想不明白,乃先撂下。思忖片刻道:“這才是有用的詆毀,比什麽宮中清明雲雲有用得多,放出這話來的人當真聰明。若那玩意有奪子之效,還不定多少宮中女子會覺得令妹之子是奪她們的呢。”他又望著謝鯨道:“你還著急找令三弟麽。”


    謝鯨苦笑道:“總是一家子。”


    賈琮瞪了他一眼:“包子!換了我才懶得管他。”


    謝鯨道:“不能置之不理。況他並沒有那個本事與我爭。”


    “他老婆不肯跟你們家裏說此事是為了什麽?”


    謝鯨麵上有幾分窘:“他們……欲以那青花恐龍為功勞……”


    賈琮僵了僵,有心想笑又笑不出來,走過去拍了拍謝鯨的肩:“上天對每一家都是公平的,各安置發放一枚二傻子。霎那間覺得我家寶玉哥哥好得不能再好。謝大哥,你辛苦了。”


    瞧他說的一本正經,謝鯨啼笑皆非。


    賈琮遂正色道:“我正要去賢王府,可要順帶幫令妹喊個冤?”


    謝鯨連連擺手說:“哪有去賢王府裏替宮裏的貴人喊冤的!”


    賈琮眨了眨眼:“我沒說要明目張膽的喊啊!”


    謝鯨以為他有什麽法子暗示,大喜過望,忙謝了他,又不敢耽誤,趕緊告辭了。


    賈琮果真換了衣裳跑去賢王府了。司徒磐本是個不上朝的閑散王爺,倒是在家看閑書。聽下人來回說賈三爺來了不禁笑道:“今兒沒人請他吃飯呢?”便讓領他進來。


    賈琮繃著臉兒近前行禮,撚著點心道:“賢王哥哥,我想跟你說件事兒。”


    司徒磐問何事。


    他低聲問:“你知道青花恐龍麽?”


    司徒磐瞧了他一眼:“你知道麽?”


    賈琮點點頭,將昨日對謝鯨掰的那些又複述了一回,乃從袖中取出圖來:“我已請人畫好了圖,大約就是這模樣。有些地方或許記錯了也是有的。”


    司徒磐忙拿起來細細瞧了半日,也道:“頗為憨厚喜慶。”眉宇間有幾分詫異,“竟是這個樣子的……好圓的肚子。”


    賈琮道:“謝大哥的弟弟失蹤了,他也算病急亂投醫,居然求到我這個孩子身上。我哪有那個本事!故此昨夜趕著畫出來,本來想今天給他看看,保不齊能幫上什麽忙,偏他一大早跑來說了些話,我不敢給他看了。”


    司徒磐笑問:“他說什麽了?”


    賈琮便極為明目張膽的將謝貴人遭威脅之事一字不漏的說了,末了道:“此物雖然稀罕,終究隻是一樣玩器擺件,被人傳得如此離奇,誰知道還有什麽奇怪的話在旁人口裏?我才不敢隨便給他看。”


    司徒磐看了看圖樣子又看了看他,笑道:“莫要在我跟前扯圈子,你心裏是怎麽想的?說出來我聽聽。”


    賈琮做了個鬼臉兒:“那個周貴人膽子太肥了。同是今上的小老婆,謝貴人出身比她高、還懷著寶寶,她竟然敢那麽說話!奇怪的是謝貴人不去告狀、還害怕!我恐怕其中有什麽蹊蹺,不敢亂來怕惹禍。”


    司徒磐瞧著他不說話。


    “還有一件事,因為太巧了,我覺得不是巧合。”


    司徒磐問:“什麽事?”


    賈琮歎道:“不知道什麽事!簡直八竿子打不著!而且根本與我毫無幹息!”他乃道,“我有些害怕,這堆亂子會不會是我無意間惹出來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故此才來尋賢王哥哥,說給你聽聽說不定你能知道些因果。”


    司徒磐點點頭,示意他隻管說。


    賈琮想了想,抓著後腦道:“過去那麽久,有些都記不大清了。就是正月裏我往長安去的路上,出京不久路過平安州一個叫安穀縣的地方,你知道麽?”


    司徒磐道:“知道。”


    “我看那地方太窮了,又押著那麽些壽禮,就謊稱自己是平安州節度使高曆的侄子。”他嘻嘻一笑,“想來沒人敢打劫我們。不想那般倒黴,隻在那兒住了一宿便巧遇他們縣一個富戶被賊人殺了。那富戶就是謝三奶奶的舅舅。這還不是最巧的。最巧的是另一件事。”


    司徒磐這會子麵色已有些陰沉了。“最巧的是什麽?”


    “那青花恐龍,聽我先生說如今江湖上知道此物的人已少而又少了,言語中頗為驕傲。故此我覺得奇怪。分明是綠林的東西,宮裏頭怎麽會知道?我一心以為整個長江北邊唯有我知道呢。聽那個謝貴人的話仿佛每個人都知道似的。那個……後來我想起來……安穀縣太小、沒有仵作,便從隔壁縣請了一個王仵作來驗屍。我見有熱鬧便湊去了,同王仵作說過些話,隨口提及了一句‘大明萬曆青花恐龍’。”


    司徒磐“刷”的站了起來:“你向人作提起過此物?”


    賈琮癟了癟嘴:“隨口一言,真不是故意的,我是與他頑笑呢、真的是頑笑。”


    司徒磐臉愈發黑了,半日才道:“那個案子你還記得麽?”


    賈琮點點頭,將那案子依著自己的立場說了一回,該不提的自然不提,因歎道:“最後都不明不白的。”


    司徒磐聽罷默然半日,仿佛有所悟,眉頭時而擰起時而舒開,忽又邁步在屋裏來回踱了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猛然停下腳步看著賈琮笑道:“你想知道是怎麽回事麽?”


    賈琮搖頭似撥浪鼓:“不想、一點都不想!那個……”他小心翼翼的問,“我隻隨口一言,沒帶累什麽人吧?”


    司徒磐道:“沒有,你卻是幫了聖人一回、保不齊也幫了我一回。你且想想要什麽賞賜。”


    賈琮麵上一喜,旋即搖頭:“別了,我還是個孩子,如今已經夠惹眼的了,天天吃吃喝喝。”


    司徒磐想起他這些日子滿京城吃的痛快,又笑起來,伸手撫了撫他的腦袋。賈琮遂又玩了會子告辭回家了。


    回府一徑去見賈赦,笑道:“爹猜我今兒幹什麽去了。”


    賈赦才與高芒過了一回招,累的倒在藤椅上不動彈,好半日才說:“我管你幹什麽去了,你這些日子不就是整日吃喝玩樂閑逛去。”


    賈琮笑上前扯住他的胳膊道:“璉二哥哥當個從五品的小官當的時間夠久了。趁著小侄子出世,讓他升個官兒也好。”


    “什麽!”賈赦立時正坐了起來,指著他,“你小子說清楚!”


    高芒忙說:“我且出去歇會子。”抬腿就要走。


    賈琮看了看賈赦,賈赦道:“不必,你一道聽便是。”


    賈琮撇嘴道:“自打高表哥來了,我就失寵了。”賈赦戳了他一手指頭。


    在他老子麵前無須隱瞞,賈琮便一五一十從吳攸打劫到自己與龔鯤信口雌黃全倒了出來。聽到他們將劫來的銀子命那李縣令還百姓的稅錢,高芒頓時紅了臉。末了賈琮說:“依著周家尋恐龍的日子來看,八成是與王仵作直接聯絡的。而且他們還行事隱秘,才會將那恐龍傳得那般離譜。若肯像我一般光明正大畫了圖直接送去賢王府就沒這麽多事兒了。”說的高芒又笑;賈赦方欲瞪他一眼,也笑了。“故此,周延隻怕有私結外官之嫌。他身為通政使卻私結外官,單這一條都夠他喝一壺的。結交的仵作這等小吏、傳遞的是京中權貴的辛密陰私,一查定能查出不少好玩的出來。”


    賈赦想了想道:“也保不齊他本來便是替聖人辦事。”


    賈琮笑道:“那更不成了。宮裏因為此物以訛傳訛亂成一鍋粥,我不信聖人當真不知道。保不齊就是他隱匿了情報。”


    高芒道:“或許他以為這個不要緊?”


    賈赦哼道:“不論要緊不要緊,這個是公器私用,最要不得的。還傳去了宮中,惹得聖人後院一團亂麻。周貴人那般猖狂,九成九便是她老子漏了什麽底。”他忽然眉頭一翻,“這個關你哥哥什麽事。”


    賈琮道:“我這個功勞不小吧?聖人怎麽賞我?”


    賈赦怔了片刻忍不住拍案:“說的是!他既不便賞你,我又不在朝中做事,唯有替你哥哥升官了。”


    賈琮道:“上回還了國庫銀子隻換得一個虛銜,如今再不來個實在的,爹,咱們不跟他玩了。”


    賈赦笑道:“縱然他想玩虛的,你既去尋了賢王出麵,想必他不會袖手旁觀的。賢王倒是有幾分仗義。”他忽然又想起一事來,“對了,你跟老太太說過什麽沒有?怎麽她這幾日一直試探我,問你可替你大姐姐尋到了婆家?”


    賈琮一怔:“哈?沒有啊!拿人情換大姐姐出來都是臨時起意的。哦,那日南安太妃來,我吹了個牛來著……啊啊啊,老祖宗不會當真了吧?爹你怎麽說的?”


    賈赦道:“我隻說霍煊喪事未了,有頭有臉的人家誰肯這會子提這個?少說須得避開幾個月。你日後可莫再信口胡說八道,樁樁件件都是你隨口一提惹出來的。”


    賈琮撅嘴道:“哪有樁樁件件,最多就這麽兩件。”


    一時他與高芒回梨香院玩兒去了,賈赦命人將賈璉喊來,悄悄告訴他:“你弟弟隻怕誤打誤撞的替聖人立了個大功勞。那事因不便聲張,隻怕好處會落到你頭上。你且莫要聲張,在衙門殷勤些做人,不可露出行跡來。”


    賈璉大喜,連道:“琮兒這小子真真有福!上回也是誤打誤撞的,如今又來了。”後回去說與鳳姐,兩口子藏在屋裏偷著樂,一同數日子等兒子。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賢王府裏,賈琮前腳出門,司徒磐便命人取衣裳來換欲進宮。才換了衣裳他忽又不動了,獨自立在房門口發了半日的呆。一時有下人見他愣著,喊了一句“王爺”,才明白過來,忙說:“走吧。”


    司徒磐進宮麵聖,也不曾遮掩,將那青花恐龍圖交給聖人瞧,又把賈琮所言此物來曆複述了一回。


    聖人拿起恐龍圖樣瞧了半日,搖頭道:“此物形狀雖奇,笑容可掬的,若說有吉祥送子之意朕倒是信。”


    司徒磐又複述了後頭那些,謝貴人傳回去的話並賈琮當日在安穀縣之經過,言罷隻垂手立於一旁,不再言語。


    聖人聞言也呆了。許久才長歎一聲:“周延……”他又住了口,又是半晌才道:“老九,我不是信不過你……”


    司徒磐淡然道:“我瞧那謝三委實什麽都不知道。與其盤問他,不如三哥設法問問謝貴人,還容易些。”


    原來安穀縣那潘老太爺之次子本是朝廷探子。他近日又有一信飛馬進京,道是他三弟忽然失蹤了!可巧宮中謠言四起,都圍著那青花恐龍,那恐龍又傳言屬謝貴人,聖人讓這些女人惹煩了,欲查個清楚。偏謝貴人又有孕不便驚擾,方拿了謝三審問。問了這些日子,什麽也沒問出來。


    聖人點了點頭:“周延你審。來日你便領他那一係吧,與劉登喜分開。此事宮中必有人推波助瀾,讓劉登喜細細查清楚。”他又拿起那恐龍圖樣瞧了瞧,“她們既想要,命景德鎮照此燒些出來,省的個個瞎猜生事。”


    司徒磐默然片刻,問道:“他手下是些什麽人?”


    聖人苦笑道:“因恐你太忙了些、劉登喜也老了,朕前年方命他新募一些人來替朕打探消息。才兩年,他竟如此放肆,哪裏成的了大器。”


    司徒磐道:“既然耐不住寂寞,想來讓嘴也封不嚴。”遂叩頭辭去。


    聖人歎道:“還望你我兄弟無隙。”


    司徒磐道:“三哥乃天子,凡事自有主張,弟不過……心中有些委屈罷了。”


    聖人點頭:“你是個懂事的。”乃揮手讓他去了。


    當日下午司徒磐便將周延拿下,稍稍審了審,果然那王仵作是他的人,潘家三爺也是他抓的,為的是逼問謝府的辛密。


    司徒磐奇道:“你何以那麽想知道謝家的辛密?那王仵作安置在平安州當是為了探聽高曆之行跡的。”


    周延狠厲道:“怎麽竟那麽巧的?我女兒才滑了胎、謝貴人便得了龍種、他們家又有要緊的親眷被人滅了口!”


    司徒磐如瞧傻子一般瞧了他半日,搖頭道:“罷了,咱們再來說些旁的。你那幾個俸祿怕是養不起你闔府那般金山銀海的日子的……”


    謝三爺次日便回了家,渾身是傷,隻是閉口不肯說他這些日子去了何處,他父親問的急了便如受了驚一般,家人隻得罷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樓之熊孩子賈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金子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金子曰並收藏紅樓之熊孩子賈琮最新章節